即便到了这种地步,云一也没有放弃过度化众生。她游走于山海百野,入世为俗,化名无数,致力于传播真善美。 尽管失去了一身神力,但无神更似有神,比起那些神域中遥不可及的人物,云一如今在世人心中,是真正的神仙。 神明之语,哪怕得其指点一二,什么妙丹奇功,通通不够看了! 房璃的前半生分别被囚禁在东宫和同光宗,哪里见得这样大的场面?人都被挤的喘不过气。恰在这时,上空响起沉钟长鸣,声波扫荡,万籁俱寂。 熟悉的环节,熟悉的剧情。 一想到等会要经历什么,房璃的脑袋有些木。她决定这次好好当一回孙子,敌不动我不动,打死也不挪一寸一毫。 她流落凡间的时候连死人都扮过,区区雕像,谁不会? 人海静止了,望着高台之上逆光的身影,一种庞大且狂热的情绪泛滥开来。房璃敏锐地将视线投向人群之外开始巡逻的兵甲,低头朝脸上抹了几把,再抬起来时,她的五官已产生了细微的变化。 ——粗糙的易容,有总比没有好。 这是一种无比盛大的阒寂。 盛大到连尘灰的声音都静了,整座城在阳光下死去。 从前房璃没往这方面想,所以也没有过多在意,如今仔细探看,缚灵咒的影响,恐怕已经遍布了全城。 乞丐说,咒是可以改进,时时刻刻变化的。 那么此时此刻在拂荒城的缚灵咒,发动的媒介是什么,契机是什么,载体又是什么? 房璃的眉毛深深皱起,脑中的线索盘杂成一团,始终找不到线头。 这就是房璃没有立刻告诉陈师兄的理由。事实证明,她方才之举果真多余。 缚灵咒强悍至此,就算说了普陈也未必会信;就算信了,目前也没有任何办法。 经坛上的尼姑掀开羽睫,眼眶之中一片空白,只有两丸玉珠——是个瞎子。 云一被堕下凡的时候五感废去二,眼睛是其一。 还有一处,是她的声音。 “创世伊始,天分三道。” 一只油亮的乌鸦扑棱着翅膀停落在云一肩上,一素一黑形成鲜明对比。 那两颗墨石打磨般的眼珠俯望众生,鸟喙开合,发出响亮的嘲哳之音! “何为大道,何为至道?” “帝王更相承负愁苦,天灾变怪讫不绝,何以除之?” 乌鸦粗糙的嗓音盖过天地,明明是难为听的禽鸣,此刻却以一种强悍的力量,直入人心! 何以除之? 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但心中越是迫切,人越是安静,保持着一致的动作,望着云一单薄的身躯,仿佛看见前所未有的光明。 告诉我,告诉我—— 何为大道,何为至道! 云一大师哑然而立,无瞳双目注视一张张渴望的脸庞,乌鸦在肩上引颈嚎叫,唯余钟声与经乐盘桓。 琉璃镜片上倒映出逆光的人影,因为眼睛里没有瞳孔,过了半晌房璃才注意到,那尼姑的视线……似乎在看这边。 她的眼褶稍厚,层层叠叠,犹如史书一般掩住眸中不存在的情绪,显得冷清而又悲悯。 死寂。 泪珠不断地从人们的脸颊滑落,他们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清澈与狂热,眸底浮沉着暗金的字。房璃的手指一动,忽然朝左边看去,云一顺着她的目光方向望,意识到什么以后,她缓缓转回眼神,对上了房璃冷静的视线。 不是好像。 她就是在看自己。 意识到自己中计的云一淡然一笑。 笑容即刻消融在阳光底下,只剩下乌鸦冰冷的注视。几乎是同一时间,石雕一般矗立在墙角的士兵动了起来,所有人在无言中包围追逐,铁兵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这下由不得房璃装死了。 城市阒寂无声,地面上,高楼中,仿佛矗立的不是活人,而是无数被控制的石像。 一眼望不到头的人海中,唯有房璃在其间,宛若一尾青鱼游动,剩下她,只剩下她。 这不是房璃第一次感受到孤立无援。 莫如说,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处境。 剩下她,只剩下她。 出路在何方? 离她最近的士兵迅速靠拢,锋锐的□□即将见血时,他忽然浑身一定,紧接着,房璃脚尖一旋踹向他的心口,士兵整个人向后飞去,“轰”地砸到了墙上! 尘灰碎砖簌簌落下。 网裂痕从墙瓦中心扩散开,士兵缓缓低头,看向心口的一张不知名黄符。 房璃胸膛起伏,握了握手,掌心还残余符纸粗糙的纸沫。 “这就是咒。” 乞丐的声音犹在耳旁。 “你经脉尽毁,灵台粉碎,但是,你的识海却是罕见的强大。” “实话说我从未见过比你年轻的人拥有更加强大的识海,房璃,你知道咒是靠什么制作的吗?” “能吞焰者,善使火术;能驭水者,水不可毙。” “咒术也是精神之术,是从人的识海开始,对一具肉身进行的改造。而你的识海宽厚深邃,恰恰拥有修炼这门课得天独厚的优势。” 优势。 天分。 必须承认,房璃已经很久没有在她身上听到过这种词了。 是什么心情呢,是她终于有了可以傍身的术法,不必依靠他人也能保全自己? 嵌进墙面里的士兵迷惑而惶恐地瞪着房璃脸上缓慢咧开的笑意,琉璃镜片微微反光,那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此刻觉醒了前所未有的亮芒,灼灼令人心悸—— 都不是。 她蓦地回首,人群漫无边际,每个人都脸上都挂着如出一辙的痴相,齐整而瘆人! “为什么不承认呢?你根本就不想走。” 银蝉魅人的童子音在耳畔撩逗,掀起层层浮浪,像是一把刮骨刀,在房璃的脊梁上刮出啧啧声响。 “你这么聪明,能出不了区区一座拂荒城?你不是走不了,而是根本不想走。” “看到那些被蒙在鼓里的可怜人,你很想救他们,对不对?” 赤红的虫眼贪婪地靠近鼻尖,几乎要望进少女眼睛。 你想当救世主,被所有人承认,仰望。 对不对? 房璃一步也没有退。 并不陌生的情绪像是墨块在心池中化开,琥珀色的瞳眸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洇染,抽丝剥茧,侵蚀吞没。 她笑了,齿尖寒凉。 “你这臭虫说的。” 长指攫住银蝉,将它捏成碎汁。 “从来都是废话。”
第32章 进书塔的前一日夜晚,尘卿抱着一堆报告纸卷,被传召到了徐名晟的卧房。 她已经麻了。 自从上回被识破自荐书的字迹,这一个多月,她被传召的次数明显频繁了起来。 这就导致从前小透明的尘卿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这位随时有可能成为宗门死敌的上司。 累啊。 尘卿深吸一口气,曲起手指,叩了叩房门。 “进。” 室内灯火通明,徐名晟的衣着很随意,今日朴素的像个流浪客,明日又穿的跟个奢豪贵公子一样,穿衣打扮全凭心情,阴晴不定,琢磨不透。 雀蓝织金的缎袍晃了尘卿的眼,她匆匆低下头捧着纸卷,余光蹭过梁柱时,才发现那里还站着一个人。 明明是室内,那人却撑着伞,脸颊凹陷瘦白似鬼,活像一缕幽魂。 尘卿吓了一跳,嘴里冒出句来自老家的脏话,但是很快反应过来:“小郭大人。” 小郭点点头,示意忽略他即可。 “这是今日的述职文卷。”尘卿将那堆纸卷奉上,徐名晟简单地翻了一下,忽而开口:“我记得你负责的是经坛周边。” 尘卿顿觉不安:“是。” “那位普璃姑娘,也是在附近遇到的吗?” 来了。尘卿暗自咬了咬牙,将大脑运转到有生以来的最高速,磕磕绊绊将打了两天的腹稿和盘托出:“是,当时我……” “不用告诉我。” 尘卿:“……” 喘气喘一半的男人比狗贱,她如是想。 如果尘卿足够敏锐,就会发现徐名晟说这话的时候正在观察她,就会猜到,比起同光宗的命案,他还有更加在意的事。 “我看你的文卷上说,”徐名晟翻开,“每日午时开坛,那个时候你在哪?” 我在哪,我还能在哪?尘卿恭顺回答:“回大人,我就在经坛。” “正前方?” “正前方。” “尘卿。”徐名晟合上纸卷,语气平稳,“你的述职文卷不够细。” 尘卿迷惑地抬起头,似乎有些听不明白。 徐名晟耐心:“你可知,我为什么要你们日复一日地去做这些事?” 尘卿诚实:“不知道。” “因为我看不到。” 尘卿更加迷惑了,仿佛在听什么天堂谜语,“大人这是何意?” “拂荒城的问题,我看不到,所以我需要你们。”徐名晟看着她,如果不是那语气太笃定,就 凭那张冷淡的面孔,尘卿差点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我再问一遍,经坛开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我在。” 本应脱口而出的回答却突然卡住。 尘卿面露惑色,两弯眉毛蹙起,掐住了指腹,“我在……?” 每一天写述职文卷,尘卿都要事无巨细地回忆当天发生的事情。 但是回忆就是这样,充满着陷阱与雾气,有些东西远远看去时是一座完整的高楼,只有等走近了触摸,才发现那里面空空如也。 尘卿终于发现自己落入了何等的圈套,她误以为自己的记忆是完整的,等到今日深入时,竟然想不起丝毫细节。 明明是白天才发生过的事情。 她只记得那个时候自己站在原地,却忘记了,自己为何站在原地。 看她这副纠结的模样,徐名晟多少也能猜个大概,并不为难她,而是换了一个话题。 “同光宗清查尸体,少了两具,”徐名晟缓缓收起文卷,目光扫过指节,平静无波,“你有什么头绪吗?” 尘卿:“……” 尘卿艰涩开口:“……啊?我没有诶。” 刚说完第一个字她就想打死自己,没打过腹稿嘴又笨的下场就是这,对不起师兄,对不起宗主,对不……等下?! 两具尸体,是什么意思? 难道活下来的不止有普陈大师兄……! 刹那的情绪根本藏不住,尘卿猛地抬眼,撞上徐名晟深沉无光的瞳眸,对方看着她惊慌失措的面庞,缓缓道:“哦,看来你不是很清楚。” “……” 误打误撞,尘卿赶紧顺坡下驴:“对不起,大人,我们离开宗门已久,许多事情,实在是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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