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林沉默。 “然后你出现了,带着你的谎言。”法雷尔继续说,“一个精心编造的勇者形象——善良、勇敢、无私。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什么?” “我在想,这就是人们想要的勇者啊……我不在乎真正的勇者是不是这样,但这是符合他们想象的勇者。” “但这一切都是假的!”杜林痛苦地说。 不仅仅是勇者的形象,而是整个勇者——都是假的。 “没关系,我不在乎。” 杜林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片刻后,他紧绷的肩忽然松弛下来,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我知道了。” “什么?”法雷尔不明所以。 杜林起身,一边摇头一边往门口走:“没什么,只是忽然想通一些事。” 说完,他挥挥手离开了。 奇怪……法雷尔收回视线,挠了挠头,还是没想明白杜林究竟是什么意思。 仅仅是道歉吗,看起来也不像啊…… 法雷尔把湿毛巾挂在盥洗室的架子上,刚坐回床上,门又被敲响了。 “难道是什么东西没带吗?”他一边嘟囔,一边开了门。 门口站的是艾丽。 艾丽站在门口,表情严肃:“我可以进来吗?” “啊,嗯,当然可以。”尽管知道艾丽找他来做什么,法雷尔还是礼貌地邀请她进去了,“请进。” 艾丽进门后环视一圈,三两步走到刚刚杜林所坐的椅子上,然后仰头问:“你为什么要屠龙,仅仅因为这是你的使命?” 这句话有点耳熟……法雷尔愣了一下,点头:“是啊,预言之书上写得很清楚,我是被选中的勇者。” 这个回答也有点耳熟……好像不久之前刚说过一次。 “仅仅是因为预言之书吗?” 这句话也有点耳熟,不过刚刚好像不是这个说法……法雷尔腹诽一句,老老实实回答:“当然是了。” 艾丽又问:“除此之外呢,还有什么非要屠龙不可的理由吗——不要和我扯命运之类的话题,你知道的,我们魔女不信这些。” “命运”两个字将要脱口而出,法雷尔硬生生地咽下去了。他沉默片刻,回答说:“如果不是因为命运的话……为了我的家人吧。” “家人?” “嗯。”法雷尔走到窗边,声音很轻,“啊,你不知道吧,我父亲是一个厨子,母亲是帮人缝衣服的,即使是这样他们还是支持我成为骑士。” 他顿了顿,解释:“骑士需要一身盔甲,但是这钱要自己出,所以他们用全部积蓄,为我打造了一副盔甲。但是我没能成为骑士,然后灰溜溜地回家了。” 艾丽没吭声,只是盯着他。 “我没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也没能让他们过上充满荣耀的日子,但屠龙会带来名誉,而龙的财宝能让他们过上舒服的日子。”法雷尔硬着头皮往下说,“当然,前提是屠龙成功。” “所以你必须成功?” “这不是必须不必须的问题。”法雷尔转过身,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这就像呼吸一样自然。你不会问一个人为什么必须呼吸,对吧?” 艾丽觉得他眼里的光又没了,不由得皱眉:“那你自己呢?完成这些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法雷尔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他想了很久,才说:“大概……会回去开那家小饭馆吧。父亲年纪大了,需要有人接手。” “你想开饭馆?” “父亲的手艺不能失传。”他避开了问题的重点,“而且村里人都说,我做的菜有父亲的味道。” “我是问你想做什么,不是你该做什么。” 法雷尔又沉默了。这次的沉默更长。 “我不太明白这个问题。”最后他这样说,“就像问水为什么往下流。它就是往下流的,没有为什么。” 艾丽看着他,看着这个把“该做”和“想做”混为一谈的年轻人。 “如果龙太强大,你打不过怎么办?” “那就逃,然后再试。”法雷尔的回答很快,“试到成功为止。” “如果一直不成功……或者……” 艾丽没继续说下去,死亡对人类来说,是很沉重的。 法雷尔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那至少他们可以说,他们的儿子是为了成为勇者而努力的。这也……不算太糟。” 艾丽不知道继续说什么,只觉得空气沉甸甸的,压到她都快呼吸不过来了。她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法雷尔,仿佛从来没认识过他一样。 算了算了……艾丽现在只想逃离这让人窒息的地方,于是起身就走。 走到门口,艾丽刚握上门把手,就听到法雷尔从身后叫住她。 “怎么了?”艾丽扭头问。 法雷尔神色异常认真:“我们会死吗?” “不会,赌上我的名字,我保证。”
第34章 法尔纳特一 艾丽躺在床上,觉得今晚吃的烤土豆异常无味。 她翻来覆去半天睡不着,从床上下来,走到了窗户边。 望向窗外,远远地能看到连绵的山脉,那就是龙所居住的地方。月光如银纱般洒在山峦上,为黑色的岩石镀上一层朦胧的光辉。夜风轻拂,带来远山的寒意和不知名野花的香气。星辰密布,像是谁在深蓝色的天幕上撒下了碎钻,其中最亮的那颗正好悬在龙山之巅,宛如龙的珍宝。 艾丽的心终于平静下来,走到桌前打开预言之书。 【在?】 【看来有人睡不着,诶,这不巧了吗,这恰好有一条同样睡不着的龙。】 【晚上好。】艾丽回应道,【我想问你一件事。】 【说。】 艾丽顿了顿,写道:【之前有人成功屠龙过吗?】 书页上的文字消失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显现:【你为什么想知道?】 【了解一下。】 【三百年前,来了个佣兵】 【他成功了?】 【要看你怎么定义成功。他确实带着财宝离开了,村民把他当英雄。但真相嘛……】 艾丽知道它在卖关子,顺着它的话问:【什么真相?】 【他爬上山的时候已经五十多岁了,一路都在抱怨:“这把老骨头”,“早知道少吃点”之类的。】 【然后呢?】 【他进洞看到我,第一句话是:“你比传说中小多了。”然后他就坐下了,开始讲他的冒险故事。】 【他说他见过比山还高的冰巨人,在东方沙漠和狮身人面兽猜过谜语,还遇到过能吞船的海怪。“和它们比起来,”他说,“你确实不大。但你最特别——你有智慧。”】 【你相信他?】 【为什么不,我确实是最有智慧的!】 艾丽沉默,在龙里算是最有智慧的,难道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龙本来就是没脑子的生物,就算是最聪明的……那也只是有点脑子罢了。 【第四天他说要走,要回去参加孙女的婚礼。我问他:“你不是来屠龙的吗?”】 【他笑了,说:“我来这里是想在死前再做件有意思的事。现在做到了——和龙聊了三天,比屠龙有意思多了。”】 【五年后,他去世了,很安详。他孙女在他枕边放了一枚我给的金币,说是爷爷最珍贵的纪念品。】 艾丽犹豫良久,才写下:【你会想念他吗?】 【不会。】龙的回答很简单,出乎意料,但却在意料之中,【如果我想念每一个逝去的生命,那我的生命也太沉重了。但我思念他的故事。】 艾丽盯着这行字:【那么,这次屠龙结束后】 笔停下了,艾丽开始斟酌写什么。 【怎么?】 【我们还能保持联系吗?通过这本书。】 龙沉默了一会儿。 【你是想和我做朋友?】 艾丽动笔:【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什么意思嘛,难道他们现在不是朋友吗? …… 白发少年开始苦恼。 朋友。 她说想和我做朋友。 龙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个词。 她只想做朋友。 他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期待她说出的不只是“朋*友”这两个字。 但转念一想,这份期待本身就很可笑。它甚至不确定自己的这种感觉是不是人类所说的“喜欢”。 龙的思绪又转了个弯。她主动提出要做朋友,这是不是说明,在她心里,自己已经占据了一个重要的位置? 毕竟,魔女说她已经送走了太多朋友,每一次离别都让她痛苦。既然如此,她还愿意冒着再次受伤的风险与自己建立联系,这难道不是一种……在意吗? 哪怕只是作为朋友的在意。 没关系没关系。龙摇摇尾巴,人类不是有个词叫“日久生情”吗,他最不缺的就是日子。 龙欢快地摇着尾巴。 【好啊好啊好啊,我们会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 艾丽记得,之前有人也这样问她,她们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吗? 艾丽当时的回答是:“怎么会呢,你只是短命的人类。” 那个人搬过来的时候,已经四十多岁了,身上总是穿着奇怪的长袍,并说那是她家乡的衣服。 “我家在很远的东方。”她第一次来拜访时这样说,口音很重,把“很远”说成了“痕元”。 艾丽当时正在配药,头也没抬:“那你为什么来这里?” “丈夫休了我。”她说得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事,“他说我不贤良,说我善妒。其实是他在外面有了人。” 艾丽这才抬头看她。女人眼角已有细纹,但眼睛很亮。 “街坊邻居都说是我的错。”她继续道,“说女人就该相夫教子,说我活该。” 她突然笑了:“但我走出来才发现,那些四四方方的高墙,根本就是囚笼。我以前以为的幸福,不过是别人规定的幸福。” 她在艾丽家旁边住下了。开了个学堂,说要教孩子们认字。 “你?”艾丽忍不住笑,“你那口音,能教好吗?” “至少他们能认字。”她不在意地说,“认了字,就能看书。看了书,就能知道世界有多大。” 时间过得很快。 她的口音渐渐好了些,学堂里的孩子越来越多。她教他们认字,教他们算数,偶尔还教几句她家乡的话。孩子们都喜欢她,叫她“老师”。 学堂就在隔壁,每天都很吵,尤其上学放学的时候,那群小麻雀叽叽喳喳地来,叽叽喳喳地走。 艾丽向她提过几次建议,无果。 春去秋来,一晃二十年。 那段时间没听到叽叽喳喳的吵闹,艾丽觉得清净了不少,但又安静到心慌。 于是艾丽敲响她家门,决定委婉表示她可以接受那些叽叽喳喳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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