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靖州城,码头。 清晨落了一场雨,江波雾濛濛的,路上积了些小水洼,走过去泥土点点,此时日头高挂,勤劳的人们已经开始劳作,往来船只不断,力工扛着货物,喊着号子,不断的往前。 下了宝船,顾昭走在前头。 潘寻龙三人走在一道,偷偷瞧了瞧顾昭。 此时,顾昭正在和码头边瞧到的熟人打着招呼,力工半坦着胸膛,背负着包裹从旁边走了过去,她瞧见了,目光坦然得不能再坦然了。 潘寻龙撑了撑摺扇,往头上一盖,遮掩着自己三人。 他还在怀疑,“表妹?” 卫平彦摇了摇头,肯定是表弟! 赵家佑叹息,他没有瞎说,玉溪镇的人,谁不知道顾昭到底是男娃女娃啊,顾昭分明是在自欺欺人! 顾昭瞧见的熟人正是孔其明。 “孔叔。” “哎,是顾小郎啊。”孔其明走了过去,热络模样,“前些日子果园里收果子了,我就往甜水巷也送了一些,你阿奶说,你陪着家里人去祈北乡试了?这是刚回来?” 顾昭笑着点头,“是,孔叔客气了。” “嗐,就一点果子的事,我还嫌礼太轻了。”孔其明摆了摆手。 “再说了,我那果园年年好收成,可是全托了你的福,你送我的那些家什啊,好使着呢!” “是这个。”孔其明瞧了瞧周围,见大家伙没有注意这边,悄悄的竖了个大拇指过去。 顾昭失笑。 “今年收成好,果子好卖吗?” 这年头的农人最是不容易,都说一粒红稻饭,几滴牛颔血,除了辛勤劳作,还要看天吃饭,丰年时候谷还价贱,肥的都是收粮的商人。 “是不好卖。”孔其明叹了一声。 他紧着又打起了精神,“不过,还好咱们有潘大人,这不,他组着船队,将我们的果子运到别的地方卖,又贩了别的地方丰收之物,回程时候运来我们这儿,倒是不用发愁销路。” “那便好,大人是个好官。” “是啊,多亏了有潘大人。” 顾昭和孔其明寒暄了几句,孔其明听顾昭说了潘寻龙三人都榜上有名,考中了举人之身,那是欢喜得和自家子侄有出息一样,不住的道好。 顾昭:“孔叔,那我们先回去了。” 孔其明:“好好,回头空了再聊。” …… 马儿得哒,带动车轮辚辚,一路朝靖州城内驶去,先送了潘寻龙回府衙,又按照事先说好的,送孟风眠到客栈处。 顾昭抓着马鞭,“大哥,真不和我一道回去吗?” 孟风眠摇头,“突然的登门,有些失礼,等我好好准备一番,再正式拜访。” 顾昭瞧着孟风眠慎重的模样,也是颇为无奈,见他坚持,只能道,“那好吧。” 临分别时,令几人意外的是,小狸居然跳到孟风眠的肩膀上。 它坚持要和孟风眠在一道,等过两日再去甜水巷。 小狸留在了孟风眠这里,跟着小狸出来长世面的大尾自然也选择了留下来。 卫平彦不舍得:“小叔叔——” 小狸甩了个尾巴过去,“你先回去,都是举人老爷了,莫要黏黏糊糊的。” 孟风眠和顾昭对视了一眼,知道小狸这是近乡情怯了。 当初,它带走了顾秋花,虽然是瞧见卫平彦和顾秋花之间有红线,只是,对于顾春来和老杜氏老两口来讲,小狸是货真价值的拐走了人家闺女,十来年音讯全无,有所怨怼,也在情理之中。 如今知世故的小狸,知道自己对老两口做下恶事,自然露怯。 还有顾秋花,它的大嫂。 它也怕……怕大嫂不原谅它。 顾昭心里叹了口气。 孟风眠拍了拍肩上缩成一团的小狸,看向顾昭,“那这两日,小狸就先和我一道吧。” 顾昭应下:“嗯。” …… 马蹄得哒,车轮辚辚,片刻后,此处便不见马车的踪迹,孟风眠收回目光,将肩上的小狸抱到怀中,修长的手指抚过狸花样的毛皮,指尖有微微的烫。 “别怕,过两天我陪你一道去。” 小狸犟嘴,“谁怕了?你才该怕呢。” “是。”孟风眠轻笑,倒也是坦然,“我心里是有些没底呢。” “这样吧,咱们今儿一道去靖州城逛逛,再备上一些礼,万事准备妥了,再登门拜访。” 小狸不住的点头,礼多人不怪嘛。 不过—— “你有银子吗?银子多吗?我都听平彦他们说了,你都没有回祈北王府,出修罗道也只拿了一把刀,这刀可不值钱。” 小狸斜睨了孟风眠一眼,发出灵魂拷问。 黑背刀铮然的瓮了一声,表示它可是神兵利器,值钱着呢。 孟风眠愣了愣,随即哈哈笑起来,“对,是还得要有银子,那咱们今儿就先不逛市集了。” “那去哪里?” “去山里借点金银之气。” 山里? 山里它们熟啊。 小狸和大尾一只踩一边孟风眠的肩膀,一只喵呜喵呜,一只咕咕咕咕的叫着。 晨时的阳光打在孟风眠脸上,添几分耀眼。 …… 甜水巷,顾家。 “姥姥,姥爷,阿娘,我们回来了。”马车才在门口停住,卫平彦便利落的跳下了马车,整了整给衣裳,大步的朝宅子方向走去。 赵家佑紧随其后,他同样在门口的位置停住脚步,整了整衣裳,轻咳两声,这才一副沉稳模样的走了进去。 顾昭翻了个白眼。 她还不知道两人的心思?定然是不肯坠了自己的举人老爷名头,真是脸面比包袱还重。 “回来啦?”老杜氏欢喜得不行,几步迎了过来,“快快,都去洗把手脸,换身干净衣裳,哎哟,快给姥姥瞧一瞧,咱们平彦都瘦了。” 老杜氏捧着卫平彦,心疼得直啧啧啧。 落后一步进来的顾昭:…… 哪呢,瞧表哥那模样,分明是胖了。 “阿奶,我阿爷呢?”顾昭往四周瞧了瞧,没有见到顾春来,忍不住开口问道。 “唉唉,阿奶的大孙子也回来啦,瘦了瘦了,都瘦了。” 老杜氏瞧到顾昭,丢了卫平彦,两步走了过来,一双略显粗粝的手摸着顾昭,眼里都是疼惜。 顾昭心里甜滋滋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瘦了吗?嘿嘿,我是心里想阿爷阿奶想的,又想吃阿奶和姑妈做的饭,这才瘦了一些,外头的饭都不好吃呢。” 老杜氏听了捂着嘴直笑,“就你嘴甜,又哄阿奶了。” 顾昭叫屈,“真的,我骗谁也不能骗阿奶啊。” 老杜氏上下打量,“是瘦了瘦了,到家了就好,你阿爷收到了你飞鹤传回来的讯息,知道你们今日回来,一早就和你姑妈上市集去了,说是要买最新鲜的肉菜给你吃呢!” 顾昭搀着老杜氏的胳膊,亲亲昵昵,“我就知道阿爷阿奶最好了!” “阿奶哪里好了?都是你阿爷和姑妈在忙活。” “可是得阿奶给银子啊。” “滑头!”老杜氏笑着嗔了一眼。 顾昭嘿嘿一笑。 那厢,卫平彦和赵家佑瞧着顾昭和老杜氏往灶间方向走去,忍不住嗤了一声。 这顾小昭,说什么外头的饭吃得不香,要他们几人来说,吃得最欢的啊,分明就是他! 下一刻,两人的肩膀同时一垮,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瞧到了不好。 听到了没,姥姥/阿婆喊他大孙子嘞! …… “什么?真的是表妹?” 百味茶楼里,潘寻龙听卫平彦这么一说,惊得从凳子上蹦跶了起来,桌上的杯盏都被他带动,里头的茶水四溅,杯盏差点都翻了。 赵家佑眼疾手快,连忙伸手一扶。 “哦,多谢家佑兄。”潘寻龙接过,正好喝一口,压压惊。 卫平彦点头,神情还有些恍惚,“是表妹,姥姥姥爷亲口说的,错不了!” 想起今日中午饭桌上的一幕,卫平彦好似置身梦中。 原来,表弟真的不是表弟,是表妹啊。 传说中,会柔柔弱弱,瞧见落叶会低落,瞧见花落会掉泪,香香又可爱的——表妹。 卫平彦吞了吞口水,实在是难以将表妹一词和顾昭联络到一处。 赵家佑心有戚戚的点头。 他爹都说了,顾小昭凶悍得很,当初见到缢鬼那样可怕的厉鬼,那都能扯着人家的舌头,盘啊盘,就跟扭麻花一样。 “我不是和你们说过吗?我外家是养猪的。” 潘寻龙和卫平彦连连点头。 知道,他们还知道赵家佑阿爹阿娘和外家曾经断亲了一段时日,就因为外家拿了五趾猪给怀着身孕的赵家佑阿娘吃,结果被厉鬼缠上了。 五趾猪,那是大恶之人投了畜生道,戾气未消的猪身,吃不得的。 赵家佑:“我赶考之前,阿舅寻上门,他和我说,他做了个古怪的梦。” 赵家佑压低了声音,眼睛环顾过潘寻龙和卫平彦,两人立马秉了气息,凑近耳朵。 瞧家佑兄这阵势,必定是要说故事的,还必须是个媲美坊间异谈的故事。 他们自然是会怕,尤其是知道这世间有阴邪之事,不过嘛,人就是这样,越怕越爱听。 “快说快说。” 赵家佑也不卖关子,“我阿舅说了,他连着三日做了奇怪的梦,梦里,有一只苍蝇瞧着他直掉眼泪,仔细听,那嘴巴张张合合,好像在说救命,还有什么他再也不敢了。” “苍蝇会哭?” “嗯。”赵家佑点头,“奇怪的不仅这个,那苍蝇还长了个人的脑袋,鼻头一片红红的。” 潘寻龙和卫平彦惊了惊,“赶紧和顾昭说啊,说不得是哪个人受了邪法,正受罪呢。” 苍蝇,那等肮脏东西待在何处,他们不用问也知道呢! 赵家佑:…… “说了,邪法没有,受罪是真的有。” 赵家佑想起自己和顾昭说的时候,顾昭只是略略想了想,就恍然模样,说自己在他外家堆肥的粪坑里丢了个坏道人的道胎,化作的,正好是苍蝇模样。 至于他阿舅那三日会梦到人脸的苍蝇,是因为他那几日的运道低了些。 赵家佑:“顾小昭还宽慰我,说不要紧,那道胎绝对蹦跶不出来,你们听听,她这样淘,这样莽,谁会怀疑她是个姑娘家啊。” 卫平彦和潘寻龙心有戚戚的点头。 这恶人跌在顾昭手里,也是惨。 “那道人为什么是红鼻子啊。”潘寻龙好奇的地方,和别人的格外不一样。 “这——”赵家佑也不甚明了。 “因为它是红头苍蝇啊。”一道声音插了进来,理所当然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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