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山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魂气。山间除了有些阴冷,并无不同。 江一木问孟渡:“魂魄都被取走了,你打算怎么办?” 孟渡摇了摇头:“一山的魂魄被调离,我不会没有察觉。”她合目凝神,一边感知一边说道,“这些魂魄一定还在山上,可能是设下了结界,让我们无法知觉。” 孟渡再睁开眼时,身周的景象完全变了。 …… “孟娘子。” 江一木喊了一声,发现她没应,随即又喊了一声。 孟渡只是闭着眼,仿佛禅定了一般。 江一木轻轻晃了晃她的肩膀:“孟渡,你怎么了?” 江一木回头,心下一凛。 连鹤,竟也是相同的症状。 糟糕…… 三人中两人被控制了意志,十分不乐观。江一木早上出发前,明明给二人服下了净心护神的丹药,为何又是只有他一人无事? 江一木环视四周。明明是辰时,山中竟起了雾气。迷雾之中,有一个伛偻的身影,正弯腰捡着坟头的树枝。 江一木问道:“何人?” 那人从远处一路捡过来,一抬头,竟是子炎的奶奶,手中捧着一大把枯枝。 “唷,你居然没有陷入幻境。”奶奶轻叹着说,“无法被我的幌子照进心底,你果然命格清奇。” 又是命格清奇。 江一木按捺住不耐,问她道:“子炎在我府上,你为何不来找他?” 奶奶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感情:“他落在你的手上,不见得是件坏事。” “要是我今日死在山上,他便无家可归了。” “那也是他的造化。” 江一木眉头皱了皱:“你是他的奶奶,你就一点也不为他考虑吗?子炎这几日高烧不退,半昏半醒中一直在喊奶奶,即使是这样,你也不愿见他一面吗?” 奶奶似乎滞了一瞬,张口还是先前那些没用的话:“能否挺过这一劫,是他的命数。” “我明白了,在你心中有更重要的事,比如吊取天虞山的魂魄。”江一木盯着她,“为什么要这么多魂魄,你们想要做什么?” 奶奶低喃道:“我们要做什么,你一会儿便知道了。” 江一木顿了顿,恍然道:“幻境是故意拖延时间吧,等到太阳下行,阴气四起,一山的魂魄被释放出来,是想将我们赶尽杀绝?” 奶奶没有否认,但又张口提点他:“孩子,你既然没有被幻境困住,就赶紧下山吧,我们无意伤害你,待到启阵的时辰,再走就来不及了。” 江一木回头看了眼孟渡和连鹤,说:“我不会丢下他们一个人走的。” 奶奶似乎叹了口气,道:“随你便吧。” 奶奶低下头,继续去拔下一座坟上的枯枝,谁想江一木先一步按住了那根枯枝,抬眼,不以为然道:“别急嘛。反正死都要死了,不如和我说说吧,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们?” 奶奶指着孟渡,说:“我们要杀的只是她一人。” 江一木冷笑一声:“你知道她是谁吗?你们杀得死她吗?” “她是地府的人,必须死。往后她复活一次,我们就要杀她一次,直到我族完成民族复兴的大业。” 疯了,真是疯了。江一木感觉自己在和一个痴狂的异教徒废话,不仅仅是浪费生命,甚至连生命可能都要交代在这儿了。 再和她继续聊下去显然意义不大,就连子炎一个孩子都能对族人的事情守口如瓶,他能指望从这个忠心耿耿的老妇人口中问出什么来呢。 江一木叹了口气。 “算了,聊点别的吧。我们第一次在鬼市见面的时候,你说我像一位故人。” 奶奶眼中一动。 难道问对了?江一木脚尖向前探了探,问道:“您的那位故人,是谁?” 奶奶失神了片刻,忽然间手上一松,满满一大把枯枝尽数散落在地。 再抬眼看向江一木时,眼眶通红。 奶奶向前迈了两步,颤颤巍巍的伸出手。 “是你,真的是你。你是那个孩子,你长大了……” 老人疯疯癫癫的仿佛呓语,但江一木还是控制不住的伸出手,想要握紧对方。 就在指尖触碰的一刹那,奶奶突然白眼上翻,倒在地上。 肉身迅速腐烂,瓦解,最后竟连白骨也不剩,化成一滩流脓的淤泥。 江一木退后一步,倒吸一口冷气,双拳不自觉的拧紧,手背青筋跳动。 “居然也是俑。那子炎——”江一木低吼一声,“该死!” *** 永安元年,天虞山。 月隐寺静得沉重,月光被压成了一片薄薄的纸,轻轻覆盖在大殿前的石阶上。 连鹤提着一柄长剑,剑尖划过月光,发出挠心的声响。 大殿之上,站着一个人。 净空法师伫立在佛像的脚边,显得渺小而老迈。 连鹤掏出雪白的帕子,将剑上的血擦拭干净,说道:“法师如此爱干净的人,死前也不应当沾染上他人的血迹。” 净空法师听闻哈哈大笑,说:“你认为你能杀得了我吗?” 连鹤不动声色,连眉都不挑一下。 “无所谓,能杀就杀,不能杀就不杀。反正我不杀你,朝廷也会杀你。如今老皇帝驾崩,永安帝登基,你与先皇们做的那些好事,你以为永安容得下你这张嘴安生吃饭?” 净空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连连道好。 “他们被你杀死,是他们无能。” “那你呢?”连鹤轻轻问了句。他收好沾了血的帕子,一脚踩上大殿。 “我?我早知有这一天了。”净空法师嘴角含笑,但他的面容罩在释迦牟尼的阴影当中,令人看不真切。“等我下去以后,会好好数落他们,十年少林,竟打不过鹤九门的小师弟,为师真是丢脸啊。” “你——” 连鹤发觉异样,冲上前,净空法师却已经断气了。 净空法师在舌心含了一颗毒药,只要往上颚稍稍一顶,毒液四散,顷刻间就能至死。 给他死的太容易了。连鹤默默地想着,却也收了剑。 下山时,连鹤回望大殿,净空法师仍立于殿前,仿佛真的是圆寂了。从今往后,真相只有天知地知。 因为祁鹤,也在这一夜死去了,他已经完成了鹤九门的使命。 十三年了,终于可以放下过去,重新开始了。 连鹤脱下外袍,在山涧中清洗,虽然没有沾上一滴血,但总觉得不太干净。他穿好湿漉漉的衣服,仰躺在山泉边的巨石上歇息。不知过了多久,有马车经过,声势浩大,锣鼓喧天,连鹤被吵得坐起身,眯起双眼,看向那一队恼人的马车。 待他看清车窗上的物件,骤然一震。 居然是兽面铃! 连鹤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只觉心神脱出了禁锢,回到了躯壳之内。 连鹤一睁眼,只听袖中铃声大作。连鹤赶忙从袖中掏出兽面铃,又是摇又是捂,可铃声不减,不禁咒骂道:“这破铃铛怎么停不下来?” 江一木听见连鹤的声音,激动得从地上跳了起来:“太好了,总算醒了一个。——你在做什么?” 连鹤惊讶的望着江一木:“它吵成这样,你听不见吗?”连鹤又摇了两下,喃喃道,“……诶,居然不响了。” 连鹤这才注意到孟渡,眉头蹙起:“原来刚才是梦。莲心妹妹,她还在梦中。” 江一木颔首道:“你既然醒了,赶紧下山帮我做件事。” “奴家怎能丢下你们。妹妹身轻,咱俩背她一起下山。” “如果能这样,我早就这么做了。”江一木担忧的看向孟渡,“她……我根本无法近身。” 连鹤不明白江一木的“无法近身”是什么意思,他走到孟渡身边,刚一触及她衣角,整个人仿佛被飞火击中。 武功深如连鹤,也愣是被弹开了几步,浑身又酸又麻,好一阵子没有恢复知觉。 “妹妹身上有结界?” “嗯,我试过好多次了。”江一木从衣中掏出一封信,交给连鹤。“你将此信交给月隐寺的和尚,让他们遣散寺庙中的香客,按照信上的方法在天虞山四周布一圈结界。” 连鹤狐疑道:“这些和尚可信吗?” 江一木叹了口气,说:“所以需要你协助。难保这座山上,今晚不会出什么大事,这个结界将天虞山与外界隔绝,既可以避免殃及他人,又可以防止对方召唤救兵。” 连鹤猜中了三分:“你与对方打过照面了。” “算是吧。”江一木看着连鹤,神情严肃,“你赶紧走吧,多一人被困在此处无济于事。“ “那我去了,你们多保重。”连鹤望忽然一笑,“好好活下去,万一除了什么事,可千万别殉情啊。”
第51章 孟渡再睁眼时, 只身于一条半丈宽的小径,路边生长着两三朵赤红色的花, 花茎细长,花瓣如勾。 小径深处,霭霭迷雾之中,赤莲连成一片,仿佛湿漉漉的血海。 这是黄泉路。 孟渡咯噔一下。 幻境,又是幻境。 她环顾四周,阒无一人, 这个幻境,又该如何破除? 孟渡沿着小径往前走。 黄泉路的尽头是一片死水,浑浊不堪,暮霭沉沉。 黑白无常立于水上,各提一盏灯。 “孟婆命我们在此处候你。” 黑白无常齐齐说道, 声音中听不出感情。他们说完便转过身,朝着水面深处漂去,孟渡跟在他们身后, 水面刚刚没过脚踝,整个人就被一股不可抗力牵引向迷雾深处。 孟婆在醧忘台前,斜倚在龙椅上,淡淡峨眉,点点朱唇, 一头乌黑长发随意披散。大红衣袍下, 皮肤白得扎眼。 孟婆媚骨天成,令路过醧忘台的凡人不敢多看一眼。 孟婆懒洋洋的问道:“孟渡, 你可知错?” 孟渡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才想起那时的自己也没有答话。难道要将所有过去经历一遍,才能走出幻境? 孟婆再张口时,言语中已显示出三分不耐:“不说话,就是不知错了。” 一旁,黑白无常小声提示道:“认个错,快点。” 孟渡垂眸,咬了咬牙,回道:“何错之有?” 黑白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转着圈,似乎想用歌声冲走孟渡方才大不敬的话,场面一度荒诞而滑稽。 孟婆冷笑了一声,站起身道:“罚她去奈河受刑一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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