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样如同幻境一般的安稳的好日子,又如何能挡得住外间残忍事实的闯入? 不过短短五日后,一直未曾现身的如瑶夫人突然闯入了竹屋,她也不多说什么,只紧紧捉住苏萤的手,快步朝屋外走去。 从来一丝不苟的发髻如今也散乱了下来,发丝擦过如瑶夫人的颈项,飘荡在苏萤的眼前。 苏萤紧紧的抿住嘴,并不多说一个字,更不会反抗。她伤还未痊愈,只能努力跟着如瑶夫人的步伐跌跌撞撞的朝外走去,只是才走到竹屋的篱笆边,如瑶夫人便遽然停下了脚步。 “来得这么快?”她的语气虽然平静,可苏萤却能听出她话语中的咬牙切齿来。 来人的声音极沉,却透露着一丝疲惫,说的话也极其简略:“放了她。” 天地悠悠,一切都恍如隔世。 这些日子里,苏萤偶尔也会猜想,会不会有人来寻自己?又会是谁第一个寻到自己?她想了很久很久,可思来想去,也不过只有那一两个名字而已。更别说,他们来寻自己的目的并不令人愉快。 只是那一两个名字里,始终没有将眼前这人算进去。 萧郁的目光紧紧盯在苏萤身上,将她浑身上下打量了数个来回,见她除了脸色苍白之外,似乎并无其他外伤,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此处的竹屋建在半山腰上,漫山都是挺拔的银松树。篱笆外是如同羊肠小道一般的阶梯,朝着山下蜿蜒而去。如瑶夫人同苏萤站在篱笆入口处,而萧郁独自一人站在数十步下的阶梯上。 如瑶夫人抬手将耳畔的乱发整理了一下,宛如面具一般的笑容荡然无存,她冷冷道:“萧郁,你真是好忍耐。早早的寻到了此处,却还能忍到今日。” 萧郁的视线终于从苏萤身上移开,他看向如瑶夫人,仍旧是那句话:“放了她。” 如瑶夫人像是听见什么天方夜谭一般,瞬间讥笑出声:“放了她?”笑声忽止,她话风一转:“可以,只不过嘛……” 萧郁沿着阶梯迈近了一步:“任何条件,你说。” 连续近十日的夜不能寐、日夜的奔波,藏在平静面容之下的害怕,在见到苏萤平安的这一刻,忽然之间都消失了。 他又踏上一级台阶,所有的忍耐辛苦都只化成了简简单单的五个字:“我都答应你。” 如瑶夫人像是没有看到萧郁的逼近的动作一般:“任何条件?那我要你跪下呢?” 萧郁盯了如瑶夫人一眼,一时间没有开口。 像是早就预料到萧郁的反应一般,如瑶夫人扯了扯苏萤的手,示意她瞧:“你看看这些男人,嘴里说着一套,实际又做出令一套来。只不过让他下跪而已,他都不愿意。” 苏萤的睫毛颤了颤,视线从萧郁的脸上匆匆划过,又立刻落在了身前覆满了翠绿松针的泥土上。 萧郁又迈出了第三步:“你是崔姨从前的身边人……” “别提她的名字!”如瑶夫人的声音猛然尖利起来,她看着萧郁,胸口剧烈的起伏,好半天之后才克制住,一字一顿道:“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萧郁沉默了片刻,又道:“萤萤是崔姨的女儿。” “呵……你还知道萤萤是小姐的女儿!是谁害得殿下自幼没有了母亲?!”她眼中的恨像是要燃烧起来了一般,“是你!是你的母亲!当年小姐那样劝她,她都不肯放弃屠龙,最后落得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又能怪得了谁?!可是小姐又有什么错,她还要做到什么地步?凭什么死的会是她!” 一声声的诘问,道不尽这么多年的愤怒怨恨、说不清无数日日夜夜中的不甘忿忿。 “小姐死了,可你却活了下来、苏正德也活了下来……可你们这群人又是怎么对待小姐的孩子的?呵……放了殿下,这话你有什么资格说出口?” 萧郁朝前踏出一步,可这短短的一步却不知为何,忽然就激怒了如瑶夫人,只见她猛地一把拉过苏萤,左手扣住苏萤的脖子,将右手的匕首横亘在那脆弱的脖颈上,喊道:“你若是再近一步,我就杀了她!” 萧郁立刻止住了步伐,他的视线掠过那陷入苏萤软肉中的锋刃,声音镇定,劝道:“我知道你恨我,你有什么就冲我来。萤萤她……”他看向如瑶夫人,“她,是崔姨的女儿。” 如瑶夫人似疯了一般,“那又如何?!留着殿下在世间受你们磋磨,还不如死了一干二净!小姐泉下有灵,定然也会应允!” 她情绪愈发的癫狂,持着匕首的手控制不住力道,已经在苏萤白皙的脖颈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不!你冷静一下,我不动、我不动……”萧郁一边说着一边后退了一步。 苏萤任由如瑶夫人动作,一动不动,像是一尊没有了痛觉的石像。 如瑶夫人忽然间又平静了下来,那陡然爆发出的情绪就好像是幻觉一般。她偏过头,眼神怜爱的看了苏萤一眼,哄道:“殿下,我的小殿下,不要怕、不要害怕,我不会害你的”,她的视线又挪回了萧郁身上,如瑶夫人再次道:“闻高承在哪里?你让他来见我!” 萧郁的下颌崩得死紧,他的眼睛死死的盯在那柄匕首上,“换我。” “你说什么?”如瑶夫人皱了眉头,一时间没有明白过来。 萧郁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此处已被无妄山的护卫重重围困起来,你若是想带着闻高承逃走,挟持我更有胜算。” 山风吹过,拂动三人的衣袍,寂静无声。 如瑶夫人笑了,她忽然又想起来了什么一般,继续说起方才的话题:“你若是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说你错了,我大可考虑一下。” 萧郁静静地看着如瑶夫人,没有任何动作,难堪的寂静无声的蔓延开来。 “怎么?连这点小事也办不到,那你还——”如瑶夫人的声音蓦然顿住,整个人忽然间都说不出话来。 只见不足五步之远的阶梯之上,男人一身黑袍、肩背笔直,正跪在阶梯上,可双眼却牢牢的盯住如瑶夫人,还是那句话:“放了她。” “哈哈哈哈哈——”如瑶夫人猛地大笑起来,面上尽是愉悦至极的笑意,“你也有今日!你屠龙一族竟也有今日!我忽然间觉得江瑶死那么早可惜了,真该让她来看看自家儿子如今的模样,真该让她看看呐。” 萧郁耐心的等她说完,又重复了一遍:“你的要求我已经做到了,该放了萤萤。” 他纵然跪着,说出的话亦是镇定有力的,好似这般折辱之举未曾影响他半分一般。 如瑶夫人止住笑,她又道:“我还要你磕三个响头,说你母亲江氏阿瑶乃是千古第一贱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卑鄙小人!你做不做得到?” 此话一出,苏萤终于有了一些反应,僵硬的瞳孔略略动了一下,落在了萧郁身上。
第52章 这一次, 她没有躲开,所以她看清了萧郁的眼睛。 碧绿松海滔滔,鼻尖充盈着松针略显辛辣的气息, 就在这般夏日炎炎的璀璨日光下,两人隔着数级台阶, 相视而立。 自如瑶夫人提出条件后,萧郁没再开口, 长而直的睫毛半掩住眼眸, 叫人猜不到他的半点心思。 清风略过,拂出簌簌的微小动静。 苏萤的视线始终凝在萧郁的眼眸之上,像是想要穿透那层阻隔一般。这倒也不怪她,实在是苏萤觉得萧郁的反应实在太过平静了,平静冷淡得根本不像是一个面对辱骂自己母亲之人的儿子, 反倒像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 但是她再一细想, 也就明白了。 萧郁的的确确不会有任何反应、他也不需要有。因为在他眼中,当如瑶夫人说出此话时, 便已然是一个一只脚迈入棺材中的死人了。 试问,人又怎么会为了一个死人动怒呢? 苏萤忽而觉得有些想笑, 不为别人, 只为自己。 她觉得自己实在可笑,仿佛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自从她一出生, 便一直在充当着被放弃的角色。母亲为了好友的子嗣放弃自己,萧郁为了仇恨放弃自己,如今爹爹兄长为了雷泽的霸业,仍旧是选择放弃自己…… 细数起来, 她当真一直都在被放弃啊…… 那些光鲜亮丽的衣袍首饰、什么雷泽山备受宠爱的二殿下,不过都只是她这只可怜虫的遮羞布罢了。 她所珍视的一切, 不过都是大梦一场。孑然一身,才是她的宿命。 苏萤死死的闭上眼,眉眼之间的那股黑气陡然浓烈了起来,开始逆转而下,朝着她的灵府侵袭而去,那道每天夜里都会出现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真是可怜……太可怜了,没有人要你,没有人……” “嘻嘻——嘻嘻——” “可怜虫,可怜虫,可怜虫!” 苏萤猛地捂住双耳,整个头痛的仿佛要裂开一般。 “还是交给我吧——” “将一切都交给我,你只需要好好睡一觉……只需要放手,就这么简单……我会将一切都处理好的……在梦中沉睡罢,那里才有你想要的一切……” 漫无边际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吞没一切的潮水,不由分说的将她吞没。 “何必再挣扎?交给我罢——” 苏萤猛地睁开了双眼,眼前只见一片漆黑,昏聩的视线中只能看着萧郁正朝着自己疾冲过来,只是眼前的那扇窗,变得越来越窄,越来越窄…… 直至最后,只剩下了一条缝隙…… 她终于被黑夜完全吞噬。 遽然爆裂的魔气打破了萧郁同如瑶夫人的对峙,骇烈滔天的魔气“轰”的一声,如同长刀化了一个最完美的圆一般,朝着四周平削而出! 离得最近的如瑶夫人首当其冲,当即被魔气所伤,猛地喷出了一口鲜血,她不可置信的回头:“你——”却还来不及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身体就反应了过来,立刻头也不回的朝远离魔气的方向逃去。 可她才跨出一步,腰间便被什么东西死死地缠住了! 如瑶夫人低头一看,只见一条血线牢牢的拴紧在她腰间,那鲜血甚至还在流动…… “要去哪儿,嗯?” 血线猛地一拽,如瑶夫人立时痛叫一声,短短一眨眼的功夫她整个人便被高高擒在了半空之中。她双手抵在血线上,不停的挣扎,却如同蚍蜉撼树一般。她立刻便要再次施法,却猛然发现苏萤正仰起头来望着自己。 那双杏眼一如从前那般灵动,只不过……原本如同黑曜石一般的瞳孔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鲜血一般的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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