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下实在没了法子,似乎也只能请来一试……若不然,叫人按着往嘴里灌安胎与安眠的汤药? 只是刚想到这儿,刘景天便也立即摇头,这样火上浇油,气得阿棠立时难产可怎么办! 眼下已是黄昏,日暮时稀薄的阳光撒在身上,其实并不算热,但刘景天却在不停的出汗,简直汗如雨下。 这模样,只瞧着一旁的李江海都胆颤心惊,唯恐人天子下一刻就厥过去。 李总管心底里一万个不想出头,可职责所在,也只得硬着头皮出言劝阻:“陛下,还是先用一碗茶……” 话音未落,面前的帝王猛然抬头,面色大变,浑身一颤。 李江海看得清楚,陛下连眸光都有一瞬间的涣散,若不是他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只怕当真就要跌在地上。 陛下可是泰山崩于前都不变色,这是怎么了,天塌了? 李江海惊诧间,下一刻,就也听到了旁边寝殿内传来一阵惊呼吵嚷,紧跟着便有产婆匆匆跑来:“陛下,不好了!” 其实不必产婆说,感到了身下一片湿润黏腻,闷闷作疼的刘景天,比所有人都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娘娘破水了,拖不得了!”
第57章 阵痛 ◎夺去朕的权柄,折去朕的羽翼◎ 夕阳早已沉了下去, 今夜天有乌云,将星月都遮得严严实实,没有点灯, 屋内便一丝光亮也无。 一片昏暗中,隔壁的惊慌与吵闹也越发清晰起来。 “药,药来了!” “娘娘不肯吃,来人按着, 去拿白玉长流匜过来!” “再送热水!” “血, 心口又冒血了!” “林太医呢, 快快再针灸止血啊!” “这时候针灸哪里还有用?都耽搁多久了?让胎儿赶紧产出才是正经!” “咱们也想啊!” “娘娘, 这颈口都开了,您用力啊, 水早流尽了,再耽搁下去, 孩子要憋死在肚子里。” …… 刘景天早已经立不住了。 他撑着窗前的矮案, 屈膝跪坐在厚实的蒲团上。 不是一板一眼的正襟危坐, 更不是惫懒随意的箕踞瘫坐, 而是用手肘撑着桌案, 手心攥拳,脊背紧绷,被投进了热水的虾子一般, 面颊通红的躬成了一团。 脸上神情就更不必多说了, 面对先前的陛下, 李江海虽然心里发怵, 也还敢硬着头皮送茶劝慰。 可面对眼前隐没在黑暗中, 肩膀上的箭伤还在不停渗出鲜红的帝王, 李总管却是屏气熄声, 低着头一点点往阴影里藏,简直恨不得能缩进地缝里去。 可惜眼下情形,也并不容李总管躲避太久。 下一刻,木格扇便被仓促拆开,两个满手血污的产婆,伴着不详的血气,苦着脸跪到了天子面前。 刘景天喘息着,声音都显得怪异扭曲:“皇后疼成这样,你们跑这儿来干什么?” 产婆重重磕头:“陛下恕罪!” “娘娘这是铁了心,草民也实在没有法子啊!” “催胎药下得再多,这自个不用力,怎么能生得下孩儿?” “除非,除非……” 刘景天倒吸口气:“什么?” 产婆小心翼翼:“这孩子已近在眼前了,除非,趁着龙胎还有气,叫草民们上手,硬把龙胎推出来,说不得,还能保下一个。” 或许能保下一个,这“一个”指得自然就是肚子里的孩子。 用这法子,不说这一双龙胎能不能活,这产子的皇后,是必死无疑了。 不过没出世的孩子是皇家的血脉,皇后娘娘可不是,更何况眼下是皇后自个铁了心寻死。 莫说皇家,便是民间的草芥庶民,只要腰里有几个铜板出得起续弦的聘金的,遇上这等情形,弃大保小的,也多得是。 至多垂头丧脸,哭骂几句罢罢了,最后总会应的,她们见得多了。 产婆们虽然面色小心,但提起这话时,也并不觉着陛下会拒绝,两人甚至都打算活动手腕回去推肚了。 谁知话才说罢,迎面就是一只盛满了凉茶的瓷盏“啪”一声碎在了眼前! “滚你娘的蛋!” 刘景天已经毫无帝王的仪态喂养,破口大骂时的模样,与外头走到绝路,又目眦欲裂不肯承认的赌徒也没任何区别。 “皇后死了,这殿里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跟朕一块死 !” 直到这时,慢一步发觉两个产婆要干什么的林芝年,才匆匆追了上来。 他原本是要拼死阻拦的,看见了刘景天这决计不会答应的反应,便只愣在原处,失魂落魄般,久久无言。 不许产婆动手了,可那又怎么样? 他已经无力回天,娘娘不肯活,终究是要死的。 刘景天此刻却看到了他,满面阴戾:“怎么?你也是过来要叫朕准备后事的?” 林芝年身子一颤,不肯承认,却又无法反驳。 他还太过年轻,从未经过真正的生死别离,这一瞬间,林芝年只觉天旋地转,山陵崩覆,扑面压力的窒息,只叫他本来回去再看一眼娘娘,却生生迈不开步。 “废物,都是废物!” “都给朕滚出去!” 但刘景天也并不打算叫他再回去,他一手死死扣紧条案,踉跄起身。 大将军府上的苏无灾与苏允德其实已经被接进了宫。 可皇后情形,却已经没了尝试的机会与时间。 刘景天不打算将自己的性命交给旁人,这个时候,他最相信的只有自己。 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后,不再掩饰的刘景天的身形便立时佝偻起来,他扶着沿途的铜炉木槅,连走带爬的走向了苏允棠。 他的皇后已经闭上了眼睛,在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血迹中,面颊唇瓣都已经泛出了不详的青色。 她快要死了,他也一样。 看到阿棠的这一瞬间,刘景天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了这个叫人心惊的事实。 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间将刘景天淹没,在这一瞬间,他甚至分不出清楚,这恐慌是因为自己的性命,还是因为阿棠。 无论如何,他从未想过要阿棠的性命。 即便不会牵连自己,他也不可能接受阿棠死在眼前! 跪在床前的刘景天眸光猩红,手心仍在因为无力与疼痛止不住的颤抖,可昏暗的烛光之下,每一个动作都是格外的冷静而果决。 因为苏允棠不肯服药,只能用玉流匜硬生生灌进,会撒出不少,因此往殿内送来的汤药都要多熬不少。 只要能够看到的,刘景天便不管剩多剩少,是何药性,统统端起一口气倒入口中。 汤药都喝干净之后,最后拿起案上切好的参片,塞进口中,在药汁的苦涩中嚼了几下—— 之后起身钳住苏允棠的下颌,对着她惨白若纸的双唇,用力吻下。 刘景天渡药的动作,也与他此刻的心情一般,疯狂狠戾,唇齿用力的碰撞在一处,根根分明的手背暴起青筋。 如同狂风暴雨,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暴戾。 不知是参片的效力,还是唇齿间的刺激,苏允棠的的指尖微微颤了颤,抬起眼帘,看清了眼前的刘景天。 看清之后,苏允棠的眸中闪过刻骨的恨意,微微张口,牙齿狠狠用力咬下! 痛,说不出是谁的痛。 两人的唇齿牙关纠缠在一起,汤药的苦涩与鲜血的锈腥混在一处,伴着不死不休的仇恨与刺疼。 可这鲜明且清晰的痛 ,却反而将恍惚晕眩的两人,一点点拉回了实处。 刘景天死死按着苏允棠下颌,忍着身上无处不在的疼痛,硬是将口中的药汤人参都灌进了对方的喉间,方才松手起身,无力瘫倒在一旁,剧烈的喘息起来。 苏允棠的唇角微微泛起一丝血色,惨白的面上迸发出显眼的红晕:“刘景天!” 可看见这样的苏允棠后,刘景天却反而笑了起来。 他没有再软言恳求,面上的笑意,是能叫仇人见了嗔目越裂的嘲讽与疏狂:“朕知道,你想报杀父之仇,可你就这样拉着朕一块儿死,又算什么出息?” 苏允棠:“你以为这样巧言令色,便能苟活?” 刘景天这时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忽的吸了一口气,忍耐着此刻身下又猛然剧烈的折磨。 苏允棠生了半日,刘景天如今已经很有经验,这生孩子的剧痛,也是一阵一阵的,如同被最心狠手辣的酷吏上刑,一阵撕心裂肺的裂骨之疼之后,会略微平缓一阵,甩甩手,给你片刻的喘息之机。 但你若以为这就算了,下一次的重击便会狠狠而来,且一次重过一次,一次紧过一次,如钻心剜骨,如刀绞斧劈,如呕心抽肠,叫你疑心这已经到了极处—— 但下一刻,却还能更疼。 刘景天已生生的在床沿攥出了一道血痕,在这样的痛苦之下,连面上的笑容都格外的狰狞扭曲:“苏允棠,你,你这大孝女便是当真要死,死之前,是不是也该先完成你父亲的遗愿?” 苏允棠已经等的失去了耐心,没有再回应他这胡言乱语,甚至连眼中的光芒都有些黯淡下来。 她的父亲有什么遗愿?便是有,也是后悔没有早早杀了这白眼狼。 刘景天看出了她的神情,趁着这片刻的平息飞快开口:“你父亲当然有遗愿!苏止戈早有反心,他最大的遗愿,就是没有起兵称王,于乱世开国称帝!” 苏允棠咬牙:“胡说八道!你自己天生反骨,便觉天下人都如你一般?” 刘景天冷笑:“胡说?那朕问你,你父亲若无反心,如今遍布天下的慈幼院从何而来?若无反心,为何征战多年,养兵十万,以至身无余财!” “若无反心,前朝天子犹在,何来‘苏’军?” 苏允棠果然被这几句问得一窒。 一瞬间,往事种种在她心中匆匆闪过。 刘景天说得没错。 那样的朝廷,那样的天下,父亲手握重兵,怎么可能没有“反心”? 包括慈幼院在内,家里很多布置也都证明了父亲最初的打算。 可父亲为何没有自己起兵,而是率兵投了刘景天,助这忘恩负义之徒得了天下? 转瞬之后,苏允棠便也立即想到了答案。 因为父亲身上的消渴之症,更是因为她。 父亲患病,担忧自己若是起事,未必能活到当真平定天下的那一天,而兄长早夭,苏军后继无人。 若是起事后半道而崩,苏军必然四分五裂,身为“苏王”独女的她,非但不会有苏军倚仗,反而会因此被人觊觎,身陷漩涡之中。 父亲放弃了多年积累,放弃了自己的宏愿,只是为她留下一条更平坦的路来。 “或许是爹错了,爹自小教你骑射,知你有百步穿杨之能,却只是想你遇到贼人时跑得快些。” “阿棠,是爹耽搁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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