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平静又低沉,甚至隐隐透出几分软弱。 这样在刘景天身上从未见过的示弱,叫苏允棠的心下都动摇了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罢了,下一刻,苏允棠眼前便又浮过父亲病逝前的凄惨模样。 父亲那时也想看书,也想消遣,可他双目失明,最后一刻,却连自己女儿的模样都不能再看一眼,那时,谁又来可怜他? 苏允棠紧咬了牙关,心硬如铁:“什么,什么都没有!” “刘景天,你如今还能活着,就该烧香拜佛,陶冶性情,平心静气,你也配?”
第62章 产夫的心理问题 ◎疯的不是她,是刘景天◎ “没想到这么一点儿的孩子, 吃起奶来,力气也这样大,瞧瞧, 都吃得满头汗了。” 前殿内,苏允棠垂眸看着怀里小小的婴儿,眼中忍不住的泛出层层温度。 她亲自哺育两个孩子已有七八日了,不知是葛女医的医术高明, 还是亲娘的奶水的确有用, 出生时青紫嶙峋, 小耗子似的孩子, 现在都长出了几分人模样来,大约能称得上是小猴子了。 尤其是哥哥福宜, 原本就比妹妹毕罗重了半斤,胃口又远比妹妹大, 如今面颊都圆润起来, 偶尔睁开眼时, 雾蒙蒙的小眼睛转来转去, 灵活的都像是已经懂了事。 如今扒着苏允棠的胸膛, 吃的满头大汗不肯放的就是哥哥福宜,虽说还是小猴子,在苏允棠眼里, 也是个十分顺眼的小猴子了。 “要不说是吃奶的力气呢?” 葛女医也笑着, 又关心道:“娘娘□□疼的可厉害?可有觉着憋胀?” 苏允棠叫这话问得一顿, 片刻后, 才斟酌道:“是有些疼, 憋胀该是还好。” 她许久都不成关心过刘景天了, 说的这话大半都是猜想。 莫看只是两个没牙的小东西, 力气却十分惊人,□□都啃破了皮,肯定是疼的,至于憋胀,葛女医天天来瞧着,没有硬块,那应该就是还好。 葛女医细细瞧了瞧,看她神色不似作伪,这才放心:“那就好,娘娘精神原本就不太好,草民还怕娘娘亲自哺育孩子,精疲力倦,又疼又累,要要越发萎靡。” “好在娘娘这几日里瞧着是缓过来了,不像最开始,对着孩子都似陌路人一般。” 的确,在孕中见过了董惜儿后,苏允棠原本就不打算替杀父仇人生儿育女的,甚至诸多巧合,当真生下两个孩子时,她心里还总觉着这是刘氏的恶种,奶娘们来报几次说公主孱弱不好,她也并没有太多心伤。 直到听了葛女医的话,亲自给孩子喂奶,许是相处的多了,有了感情,她才渐渐将毕罗福宜两个与刘景天分隔开来,开始有了些“这是我的孩子”的动容与柔情。 苏允棠摸了摸孩子热乎乎、软绵绵的发顶:“葛女医也瞧出来了?” 她自觉对孩子的冷淡与成见不算十分外露,给两个孩子请医问药,也算尽心,没料放在到在旁人眼中,竟是这样明显。 葛女医:“接生了这么多妇人,见得多了,哪儿能瞧不出呢?” “见得多了?许多妇人,都会如此吗?” 苏允棠略微有些诧异,她一向以为,母子相亲乃是天性,如她先前的一般的应该寥寥无几才对,怎么会多了? 她是因为刘景天太过畜生,连累了自己,可这等事,也不是人人都能遇到不是? “再是天性,也得先顾得上自己,那畜生自个活不下去还要把崽子咬死呢,民间多了去的妇人,生孩子九死一生,怀时痛,生时痛,生下喂奶还要痛。” “单是痛就罢了,生下来要看大的顾小的,日里干活,夜里喂奶,月子都做不完就要田间灶头的操劳忙碌,若是家里通情达理些还好,若是再无人理会,被撂倒一旁一句好话都无,多少逼疯了的,自个都成了行尸走肉,哪里还来那许多力气去怜爱孩子?” 葛女医听了,却只是无奈又复杂的摇头感叹:“娘娘不知道,民间多少妇人,生了孩子就性情大变,寡言少语、发疯发癫,家里说是染了不干净的东西,叫神婆来驱邪的,传的邪乎,分明就是叫苦难逼的。” “这都算运气好了,厉害些的,一时钻了进去,抱着孩子投井的有。” “所以草民瞧见这样的人家啊,就格外留意,看这当娘的有没有在意孩子,在意了,就能松了一口气,别管日子多苦,能有亲近孩子的心,可见是走出来了,凭这一口气,总能熬得过去。” 这些话,苏允棠还当真是第一次听闻,不过三言两语,说的平淡,可话中透出的苦涩,却叫她连手上的都动作都凝滞了起来。 倒是对面的葛女医并没有在意那么多,她行医多年,苦难见得多了,反而有种习惯后的麻木。 此刻与苏允棠提起,也不过随口闲聊,说完见福宜停了口,便上前把孩子从苏允棠怀中抱开交给乳母,自个又用滚水烫过的瓷盅额外留了半小盅的奶水,与孩子一并带了下去。 这是给毕罗小公主留的,毕罗生的更艰难,身子更弱,力气也不足,单靠自个,吃不得几口就要累的睡了,是吃不饱的。 葛女医也不叫苏允棠一次次跟着熬,只在前头就先留出些母乳,下去用小木勺一点点给小公主喂进去,每日都要比哥哥多加三五回的小灶。 临去之前,葛女医还叮嘱一句:“娘娘喝些参汤再躺下歇息,生孩子伤多少元气,养得再精细都不过!” 苏允棠颔首应了,等人出了门,还没来得及细想葛女医方才说的话,外头初一便匆匆进门,呈上来一封信笺:“娘娘,魏大人送来的急信。” 魏大人原名魏禅,是当初英国公候季的连襟,最得意时,曾为朝中“内相”,后受英国公连累失势,在苏允棠三上次亲自请都了将军府拉拢之后,便转而投到了将军府门下,等到苏允棠生下皇子,便更是一心投了苏允棠,如今都算得上是“后党”中的肱骨之臣。 苏允棠打开信笺,匆匆扫过几眼,面上神色便也微微沉了下来。 初一有些担忧:“可是出了什么事?” 若无事,也不会送急信了。 苏允棠点头:“京中十几位大人请了太后娘娘的懿旨,要接陛下回京养病,现下已经在路上了。” 初一吃了一惊:“这可怎么好!” 苏允棠却还算冷静:“想来是刘景天清醒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早晚罢了。” 她从来也不觉着自己能圈禁刘景天一辈子,将军府要当真有这样的势力,当初刘景天也不敢那般明目张胆的圈禁磋磨她这个苏家的皇后。 之前刘景天生产昏迷,甘愿束手,再加上在大明宫力,地利人和,适逢其会罢了,刘景天掌了三年的朝廷,诸多臣子亲信,也不会因为天子患病,就都甘心就此臣服在她一个女子手中。 有这样的反应,也是迟早的事。 可跟着苏允棠行刺过天子的初一却有些坐立不安:“陛下一旦放出来,岂不是即可就要对娘娘出手?要不要奴婢去将白先生请来,问问怎么办?” 苏允棠低头啜一口参汤:“不必劳烦先生来回跑了,请先生直接去山下接人,还按向前的打算,就说,陛下有旨,圣体无恙,令诸位大人山下梳洗之后,便亲来面圣,不得有误。” 这原本就是苏允棠早与白先生商定好的。 刘景天疠风的风声已经被她放了出去,该知道的早已知道。 传言的可恨之处就在与此,风声一旦传了出去,想要再辟谣,就是难愈登天。 什么,陛下说他压根没恶疾,是旁人诬陷?啊这,这……对对对、是是是,您是陛下,当然说什么都对! 陛下身患疠风,却不肯承认,非说自己没病,身为臣子自然也只能应下。 但表面再不敢反驳,心下的狐疑也总是难免,疠风是传人的恶疾,对着天子面上疠人特有的斑疹,有几个人能毫不介意、恍若无常? 但凡有臣子胆怯,不肯面君,那便是大不敬。 即便是咬牙面君了,行动神色间一旦露出难色,惹了天子不喜,不论刘景天是否动怒,臣下都必然多心。 现在还能在朝中稳稳立着的,就没有蠢人,对刘景天真正的心性,也多少看出了不少—— 陛下生气了,必然没什么好果子吃,陛下没有动怒,那必然是暗恨于心,等着秋后算账! 长此以往,当真是不反也得反。 按照苏允棠的打算,即便朝中不来人,她也该主动为刘景天下旨,大张旗鼓的在大明宫召见臣下了。 初一走后,苏允棠也没了好好躺下歇息的时间,几口饮下参汤,重新梳妆整齐之后,便叫来步辇,又一次去了后院的寝殿。 —————— 算起来,刘景天昏迷之中,被圈禁在大明宫,已有半月。 关着天子的寝殿周遭仍旧是一片静谧,树影幽深,窗帐厚重,尤其是殿门大开,明媚天光猛然刺破殿内的昏暗时,便更有种凝滞的时光被惊动般的恍惚,仿佛不论外头经历了多少变化,这被层层护卫的寝殿内都会是这样的一成不变。 不过这一次苏允棠进门,看到的却不是上次一般急不可耐的天子。 事实上,苏允棠刚进门时,都没有看到刘景天,直到又往前走住了十几步,适应了殿内的光影晦暗之后,才在窗下的大圈椅上,看到了刘景天的身形。 刘景天一手抬起遮在脸前,半晌,才缓缓的开了口:“苏允棠。” 仿佛许久没有说话似的,他的声音也显得迟钝又艰涩。 苏允棠声音冷漠,径直吩咐:“朝臣来接陛下回京,李总管,为陛下更衣。” “回京?” 这句话仿佛什么开关,叫瘫靠在椅上的刘景天猛然坐直了身:“回京!” 放下手后,迎着斜斜射进的日光,便能看出刘景天本就清瘦的身形像是又清减几分,棱角分明,下颌削瘦,许是在这黑屋子里捂的,肤色都比从前苍白了许多,唇红齿白,一双桃花眸黑不见底,在这样的五官映衬下,连面颊上的两团红疹都不显丑陋滑稽,猛一看去,反而有种惊心动魄的旖丽。 但这样的惊艳非但没有让苏允棠动容,反而叫她心生恼意。 苏允棠:“初一,召小林太医来,陛下要见朝臣,让他为陛下面上再上些药。” 几人都听得出来,这要上的药,当然不是遮掩缓解陛下颜面的,而是让红斑加深的药。 刘景天回过神:“苏允棠,你欺人太甚!” 苏允棠冷笑:“远不及陛下。” 刘景天却忽的猛然起身,怒目圆睁,近乎暴怒:“朕说了朕没有杀那个姓葛的!苏允棠,你迟早有一日要后悔的!” 苏允棠的确吃了一惊,不是因为这威胁,而是因为刘景天这突兀尖锐,莫名的不像他的反应与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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