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其中缘故的苏允棠,没有再多看宗良翰的动容庆幸,她的神色平静,目光从剩下的四人面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了立于最后,身着朱色官袍的青年朝臣身上。 这人苏允棠也很熟识,正是今日提早为她报信的侍郎魏禅。 察觉到苏允棠的目光后,魏禅低眉垂目,朝着她的方向不易察觉的低了低头。 苏允棠也微微颔首,魏禅是英国公候季的连襟,被英国公连累之后,在朝中早已失势,如今却能大咧咧立在来迎天子的亲信里,可见如今依附她的后党,已然成了气候。 果真先生说的不错,三人成众,一旦派系已成,便是你还心存迟疑,心存野心不甘的臣下们,也自有会拱卫着逼你向前。 刘景天的两只手紧紧攥在一处,不见素日的和气随意,反而格外严肃,言简意骇:“免礼。” 仿佛多说几句话,就要被暴露了什么似的。 五位大人倒是并没察觉不对,闻言起身,又躬身朝一旁的苏允棠见礼。 “诸位大人请起。” 比起刘景天的寡言少语,苏允棠就显得了大方许多,不等宗良翰开口,便主动问道:“听闻宗大人是奉了太后懿旨来迎陛下回宫?” 宗良翰应是,苏允棠便又立即道:“陛下病重昏迷,本宫忧心不已,动了胎气,多亏了上天庇佑,太医们尽心,腹中一双孩儿才能平安无事,本宫都是如此了,太后身为陛下亲母,想来是定是愈发记挂,说不得还要急出病来。按理说,本宫该亲去请安劝慰,只是刚刚生产,又要服侍陛下,实在是脱不得身……” 一番话,只说的一旁的刘景天都频频回头,满面复杂的几次欲言又止。 苏允棠,这可是苏允棠!他的皇后何时也会这样眼都不眨的胡说八道了—— 这还是他认识的阿棠吗? 苏允棠却压根不看刘景天,只似模似样的按了按眼角,又是满面的担心:“宗大人去翠微宫时,瞧见太后凤体可还安好?本宫这几日里,还总是担心太后娘娘不放心陛下,慈母之心,说不得就要亲来大明宫探望,若是太后娘娘一定要来,诸位大人可一定要拦着才是!” 这话便叫宗良翰的一顿,诺诺半晌,也只得含糊应是,一个字无法多言。 说什么呢?说太后娘娘担心是担心,可人却是在翠微宫里待的好好的,压根儿就没打算来看儿子?那和摆明了骂太后不慈有什么区别! 可即便宗良翰不说,只这幅迟疑的模样,在场众人又怎会看不出来? 刚刚还在为苏允棠震惊的刘景天,面色也是微微一变,手心攥得更紧,挺直的脊梁也不自觉的弯了几分。 若是从前的刘景天,苏允棠这样明摆着挑拨,他大半只是微微一笑,连一丝在意都不会有。 慈高太后是他的亲娘,自个亲娘的心性,他怎么会不清楚? 什么母子之情,他打从三岁,就没有再在意过这些没用的东西,他早已不需亲娘抚育,相反,是慈高太后是要倚仗着他,是他奉养寡母,好给自己在史书上留一个孝子名声。 只要他还是慈高太后唯一的儿子,只要他还是刘氏的开国君王,他便天生是慈高太后最重视的存在,是太后拼尽身家、卖去长女都要护下的指望,这比什么情分都更不可动摇。 这么多年,刘景天一直都是这样想,可现在,他却发觉苏允棠的这几句挑拨,竟当真挑起了他心头的愤懑不甘—— 太后凭什么不来?太后凭什么不能像世间所有母亲一般,不能像苏允棠的爹娘一样,没有条件,没有贪图,当真只是纯粹的疼爱自己肚子里爬出的孩子? 若是他下旨就要太后过来,太后会怎么样?是会暗地里咒骂他这个儿子,还是干脆装病不动,免得被他传了恶疾? 若是病的是南康呢,太后会不会去看她? …… 刘景天面色阴沉,无法自控的设想着这些可能,如同陷进了泞泥,又如缠进了漩涡。 一方面,他还能意识到自己这情绪的荒唐可笑,心底里还在不停自醒,试图从这磨人的境地中挣脱而出,可另一面,却又有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吸力,一刻不停的将他从往更深处拉扯,生生消磨了他挣扎的力气,让他就这样痛苦不堪得悬停在半空中,眼睁睁看着自己堕向绝路。 这样的感觉已经足够煎熬,可苏允棠却还不肯放过他,看到天子面上的异色,她的声音反而越发冷漠又温柔:“陛下也不必在意,太后年事已高,您还有臣妾呢。” 苏允棠的杏眸圆润透亮,黑白分明,生动的不必开口,刘景天都仿佛能从其中看出她未言的深意—— 别难过了,虽然你娘没把你放在心尖尖上,可这不是还有她吗?你的皇后妻子还恨不得叫你去死呢? “行了,够了!” 刘景天猛然开了口,声音尖锐的叫人心惊。 殿下几人神色都忍不住一变,看向天子的目光里,也难免露出几分狐疑与窥探。 这其实也是十分寻常的事,甚至这窥探里其实也并没有多少冒犯,更多的还是臣子的疑惑小心。 但这样的目光,却如一支支利箭,却将刘景天深藏在心底的不安瞬间带了出来。 他浑身紧绷,紧攥的手心里已经压出了血痕,猛然传来的痛意都叫苏允棠微微皱眉。 但刘景天恍若未觉,此刻的他,已然满心都在疑心中。 这些人,一个个看着忠心耿耿、赤胆忠心,难不成,就是当真忠诚于他了吗? 不,不是,刘景天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世间没有真正的仁德,也没有真正的忠义。 他们的臣服都是假的,只是畏惧他的手段,顾忌他的锋芒,如候季史六,如他从前诛灭的所有谋逆之徒,但凡悬在他们的头顶的刀尖放松一分,他们都不会安分! 在刘景天的眼中,这五人,还有朝中的文臣武将,世家勋贵,都是一群魑魅魍魉、一群豺狼虎豹,绿着眼睛潜伏在暗处,但凡他露出一丝疲惫、一丝软弱,便会立时扑上来,背叛他,啃噬他的血肉,踩着他的尸骨往上爬! 刘景天的面颊通红,这一瞬间,已然是耗尽了自己仅存的全部理智与自制,才没有立即开口,将眼前这些人赶出大明宫。 “陛下龙体不适,难免,受不得吵扰,诸位大人莫怪。” 苏允棠不知刘景天心思,面色一凝,又当前开口:“太医们先前说,陛下或是患了疠风,这疠风之症,原是老幼病弱之人才会传上,想来,是陛下开年之后,劳于政务,重病了几场,伤了根底,才会如此。” 她知道刘景天出去之后,定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摆脱恶疾,这时便故意提起疠风二字,还顺道为他的患病寻了十分合理的理由。 毕竟刘景天“怀孕”时,病得好几月起不得身,这事是宫内宫外,文武百官都早看在眼里的。 苏允棠声音温润端肃,目光从几人面上一一扫过:“好在本宫观之,诸位大人都是身强体健,想来也不必担忧。” 旁人倒罢了,倒是宗良翰的嘴角微微一颤,他快六十了,虽然身子还算硬朗,但到底与年轻人不同,会不会被传恶疾,还当真不好说。 苏允棠便又摇头:“陛下身子还未大安,在这大明宫倒罢了,若是回了宫中,人多口杂,若有万一……” 宗良翰虽然担忧自己的性命,但比起宗氏满门的荣耀,就都能抛之脑后,大不了日后另居别院,再不见家里人就是了。 这么想着,他神色一正,终于拦下了苏允棠的话头:“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离京久矣,百官久不见圣颜,长此以往,只恐朝中动荡。” 苏允棠对宗良翰的反应并不意外,她神色平静,没有等对方说完,便将目光移向了一旁的魏禅,原本是想示意他开口。 但谁知,这个时候,身旁却忽的传来了刘景天坚决的声音: “朕不回去!”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一顿,简直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 刘景天却是紧紧握着手心,强压着满心的不安与戒备,努力撑出以往举重若轻的模样:“大明宫罢了,只当朕是来行宫避暑,朝中仍按旧例,折子也按旧例送来大明宫裁夺,若力有未逮,还有皇后贤德,可为助力,直到朕身子痊愈,再回京不迟。” 说着 ,在所有人不肯置信的眼神中,刘景天却又忍不住看向苏允棠。 他当然不能永远被囚禁在这里,但他如今这副无用的模样,不能叫旁人察觉。 如今朝中已经来人,皇后也不能将他全然困住,阿棠身下的伤也已缓解许多,再给他一段时日,他定能回复如常。 可在此之前,他谁都不能信,唯有皇后,他们同心同命,她还要慢慢折磨他,就不会当真杀他。 他只信阿棠。 作者有话说: 刘景天(郁郁+被害妄想):你们都要害我!只有阿棠和我一条命,我信老婆! 苏允棠:……
第66章 感激 ◎期待与感激◎ 直到已宗良翰为首的五位朝臣消失在殿内, 不再假装贤良淑德的苏允棠,却还有些回不过神。 她缓缓解下蒙面的巾帕,只是因为满心的疑惑, 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 如今的大明宫上下,都被她与将军府牢牢掌在手中,被囚禁了半月的刘景天不会不知道,天子在她手中越久, 朝中猜测越多, 她在朝中的势力便也只会越大。 再这么耽搁下去, 只怕满朝文武都要琢磨着天子不行, 是不是该请皇后临朝辅政了。 按理说,他该巴不得早些脱身而去。 可如今分明有了回去的机会, 她既然没来得逼宗良翰退步,也还没有以体感威胁刘景天服软—— 他却要主动要留在大明宫, 是想干什么? 总不会当真在这黑屋子里被关上了瘾。 刘景天不知道是不在意, 还是没有发现苏允棠的疑惑, 他的眸光飘忽, 等殿内没了旁人, 却是明显的松了一口气,仿佛被抽去了骨头似的,脊背一软, 重新瘫靠在了大圈椅上。 苏允棠见状, 也才慢一步意识到刘景天方才的异常。 刘景天这人, 对着不同的人, 不同的时候, 可以有许多面孔, 且这些面孔看起来都是一般的发自本性, 令人信服,绝不会显出丁点儿虚伪矫饰—— 这仿佛是刘景天与生俱来的本事,他天生就知道什么的言行姿态能够叫什么人信服,爽朗大方,仗义疏财是他,帝王威严,深不可测也是他,如常人吃饭喝水一般,信手拈来,毫无痕迹,从不会像方才那样的费力刻意。 若他是这副样子从岭南起事,莫说从者云集了,只怕荆州里那些旧日伙伴都不可能信服。 “刘景天……” 苏允棠凝眉起身,向前几步,立到了刘景天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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