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铁链刺啦作响,她急忙追上去,又问:“这到底是什么?” 男子回:“就是悲田坊的病人,得的好像是羊角风。” 她很确信不是羊角风,羊角风也不会传染,但嘴上却问:“悲田坊里的人都是这种病?” 男子又道:“并不是,只有隔院的几个病人是,所以需单独看管。今日不知怎么跑了出来。” 这就是说,如果岳庸也在隔院的话,很有可能就是同样的病。 二人一路向下,路两旁的花丛网着彩蝶,祥和得像是没藏过一点杀机。 男子的身影也在繁盛的花木里时隐时现,但他并没有忽然消失,她走得慢了,他还会停下来等,后来干脆放慢了脚步。 李及双跟了一会,忽然叫住他,指着他的脖颈处的一抹鲜红问:“你这儿是不是被抓伤了?” 对方低头去找,却看不到领上的血渍。 她将手伸过去,触到了他的衣领,对方猛然一退,倒把她吓了一跳。 “怎么了?”她一边问一边警惕地环顾了四周,并没见异常。 他垂了垂眸,清了清嗓子:“男女授受不亲,姑娘请自重。” 李及双一愣,自嘲一笑,倒是她鲁莽了。 可是他刚才盯着她脸的时候,难道不是更过分? 好在他的样子倒不显迂腐,腼腆的少年气从乌浓的双眸里涌出来,仿佛怕他伤了自己一般。 她冷哼一声,背手转身上前:“趁你还清醒着没发病,赶快带我下山吧。” “那血不是我的。”他连忙解释了一句。 “哦,是吗?”她翘了翘尾音,也不回头,走得更快了。 “今早帮病家杀鸡,那血是鸡的。”他在身后追得紧,还有点急眼了的架势。 李及双笑了,她马上就猜出来这位三拳两脚就能制敌的少年豪杰,竟然连一只鸡都搞不定。
第2章 弦孤韵,至天阶 又走了不多时,她就望到了寺庙的双檐庑殿顶和正脊上的翠色琉璃鸱吻,稳稳当当,恍若隔世。 男子指着一条泥路,道:“姑娘,从这可绕过寺庙下山。” 他说了数次,李及双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他是在叫自己。 姑娘,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她。 “公子认识岳庸吗?”她问。 男子认真想了想,答:“没印象,我只是偶尔来帮忙的,并不清楚都有什么人。” 她没有深究,转而问问:“那,官人如何称呼?” 男子面色一讶,“你知道我是官家人?” 李及双并不知道,她只是猜测。 她看他身姿形容端正挺拔,身手利落又有章法,近着望她时从眼神到气息都没有狎昵的心思。 正直到近乎赤纯,并未沾染半分江湖杂气。 他听到岳庸的名字时有些意外,说不认识时又有些故作的轻巧,反而露出了马脚。 “在下姓沈……”话到此处,耳门里冲出来一个女子,生生地截断了他的话。 那女子一把抱住李及双的脚,低声哀嚎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走得太快,等发现丢了主子时,往回找了许久都没找到。” 男子瞧着气氛不对,立刻拱手告辞。 等人走远了,李及双才抽出右脚,朝那婢女的指掌上用力一踩,踩到她吃痛噤声,才说:“这样就对了,你不能光喊,要流点泪出来,演的戏才有人信的。” 婢女不敢抽出手,只能不停磕头:“主子惩罚的是,奴婢再也不敢了。” 李及双笑了,笑在嘴边凝成冷冷的弧线,白玉雕的仙人成了邪祟,“也没有下次了。” 其实她知道是谁下的毒,包括这次引她上山的幕后黑手。 是她的皇姐们。 她年幼时也做小伏低过,但从来没换得半点手足之情,对自诩纯正的皇姐们来说,宫女生的算不得公主,也是要当宫女使唤。 有一次被揍得疼了,她拼了命将和着血的唾沫吐到四皇姐李俏莲脸上,竟把对方吓哭了。 那一刻她便知,要站起来反抗到底,虽然换来的是更隐蔽和更脏污的报复。 但至少再没人敢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而这一次,终于让她抓到了机会反击,她要凶手亲口承认罪行! 回到大雄宝殿的广场时,所有人正闭目合掌,虔心听经,只有李俏莲就发现了异常。 首先发现的人必是背后的黑手,正等着第一时间抓她现行。 李及双灰头草面的,袆衣下露出脏污的心领,连发髻上的朱钗也歪七扭八的。 李俏莲伸手去掰李及双肩膀,李及双顺势一转,直挺挺地朝她扑了下去,四周的人还以为哪儿砸下只坠鸟,惊叫着散开了。 在昏过去前,李及双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死死地抓住李俏莲的手腕,直到指甲嵌进她的血肉里。 像是要把这么多年来的愤恨,全从李俏莲的骨头上剜下来。 等到醒来时,已是夜半。 李及双一睁眼就望到了不甚熟悉的麻白帐顶,重重地垂着,正酝酿着一场风暴。 还没开口唤人,一旁守着的婢女就扑上来,悲喜交加地说:“主子,你醒了。” 脑海里囫囵滚出两个字——衣醉,她终于想起这个婢女的名字了,这是好兆头,这次一定能扳回一局。 衣醉一边伺候她梳洗修整,一边命人将还来不及热透的冷粥端了上来,又说:“回主子,太后娘娘说昨日诵经被打断,乃业报现前,阻碍甚大,所以禀了圣人,接下来再连诵三天的经文赎罪。” 李及双看着那没有一点热气的菜肴,话语也冷了数截:“这菜里还有毒吗?” 衣醉双手一抖,连忙安抚:“主子切莫多虑,楞伽寺乃佛门净地,典座们断不可能在菜中下毒。” 李及双看着她,目光逡巡了一圈,“我问的是你。你可还有在我的吃穿用度里下毒?” 衣醉登时跪下,双膝撞得一咚:“回主子,奴婢冤枉,今日晚时女医来诊了脉,只说您是气血攻心,并未说您中了毒呀。” 李及双不言,她饿了一天,拿起筷子拢了拢,开始吃了起来。 她吃了一炷香,衣醉也就跪了一炷香。 吃完,才慢慢道:“那个山茄花丸,其实生效得极慢,对症吃是良药,长期服用则有害。不一定致死,但过量则会反应迟钝、心悸、头晕目眩,是这样吧?” 衣醉的额头用力砸向了地面:“奴婢、奴婢实不知主子您在说什么。” 李及双净过手和口,望着天际的鱼肚白:“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你自己去找你认的主子,想办法让她过来。二是我去找她,再跟她说是你告诉了我一切。” 衣醉仍旧强作镇定,抵死不认,甚至扬言要以死证清白。 李及双侧着头由她呼号了两句,才站起身来打断:“怎么还不死?哦,因为你有把柄在人手上,应该是你重病的老母亲吧?我能猜到她们当初是怎样胁迫你的了。” “你都不好奇吗?你主子说能够让我变得安静、迟钝的毒药,只是让我变哑了而已。从我开始哑的时候,你就应该意识到了不对。” 如果不是岳庸,她现在必定已经痴傻,还不知道要受多少屈辱。 衣醉听罢,跌坐在地,两手颓然垂到了身侧。 “所以我问你,是谁指使的。”李及双声音不大,但足以震慑刁奴。 衣醉咬了咬牙,两行清泪滑过脸颊:“四公主。” 李及双倒不意外,“我知道她有份,但以她的脑子,想不出这么复杂的招。” “一直以来都是四公主宫里人授的意,其他的奴婢什么也不知道。”衣醉神态如同行尸走肉。 “那你现在就去找她,就说我醒了要见她。一柱香后她要是不到,我先从你下手。” 衣醉面如死灰地出了门。 一炷香刚燃尽,李俏莲就出现了。 “怎么?醒了?又想找些不痛快吗?”李俏莲眼珠子都不往李及双身上落。 她大喇喇地在上座上坐下,翘着手问:“你的贱奴在我禅房外跪了半天,又哭又闹,说是你非要见我。放心,天亮后就会有人来审你了,可别指望我给你说什么好话。衣冠不整地消失了那么久,真令人遐想。” 李及双看着她,想起当年她也是这副模样,挥挥手,身边的女婢就冲上来拳打脚踢。 拢了拢心神,她毫不避讳地坦白道:“你知道的,我去见了岳庸。” 李俏莲没想到她承认得这么快,顿了几瞬,才拉起音调喊道:“好啊,你倒实诚,孤男寡女荒山野合,不知廉耻!我、我现在就叫人来审你!” 李及双猛地站起来,朝她走了一步,李俏莲不自主地一缩,又挺起胸膛,露出你奈我何的气势。 李及双看了看李俏莲缠着白缎的掌背,“岳庸病了怎么野合?别急,我没说完呢,我并没见着他,还被一个发狂的人攻击了。” “发狂的人你可能都没见过,木棍从前胸插穿了这么一大截都没倒下,只知道乱叫、乱咬。”她捂着胸口,露出惊惧不已的神情,越看越像个疯子。 “悲田坊的僧人救了我,问我有没有被伤到。”她想起岳庸,便真的声情并茂起来,“我当时吓傻了,只想逃出去,便说没有受伤。但刚刚我发现……” 顿了好久,直到李俏莲出声催促后,她才说:“我发现我被抓伤了!” “你看这。”她指着脸颊上的血痕,一双眼睛瞪得猩红:“那僧人说,被抓伤就会染上同样的病,我完了。四姐姐,我完了。” 悲田坊都有什么人,李俏莲很清楚。 那里的人低贱贫微、重病缠身,对李俏莲而言,不要说看上一眼,只要听到名字都能周身不舒服。 李俏莲这下完全吓傻了,瘫在椅子上好一会儿,才挣扎起来往外冲:“我去找太医。” 李及双伸长了手箍紧她的衣角:“不能去!你去了,人家会问我为什么会去见岳庸。到时我只能说是你指使刁奴骗我上山,这件事发,就会连你下毒害我、在外不断污蔑我的事全抖出来!” 她的嗓音虽哑,却掷地有声,每一句都在摧毁李俏莲的意志。 李俏莲知道自己是被她抓伤的,光这一点,就够这位皇姐惶恐几个月。 更不要说李及双现在还把所有罪算在了她头上。 “不是我下的毒!”李俏莲奋力辩驳,身子软软地靠在门板上。 “不是你下的毒,但你现在自己都中毒了!”李及双一点不容她喘息,“你看你的脸,又红又肿,你是不是还觉得透不过气?” 李俏莲真的开始喘起大气,想要冲出去,却连脚都抬不动。 这时,李及双从身后抽出一把匕首,“我已中毒太深,无法可救了,但你还可以。把手伸出来,我把你的手砍断。只要处理及时,也不一定发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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