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竹叶剑没脱手,她反臂便是一刺,白刀子直刺进尸怪腰肋处,手肘打直回手,短刀抽出,血应势溅了一地,瞬间化成了水,渗入沙中了无影踪。 中了刀的人面螽便化成了烟。 余光中,她瞧见后方的人面螽正手脚并用朝自己奔突而来,沈无淹也一面打一面赶来。 她来不及解决背上的两个人面螽,背着它们只往前逃,一边逃一边往后看,一不小心竟一头撞进了一个大笼子里。 原先眼前并没有笼子的,只有一片沙海。 停下来后她才看清,笼内光滑圆润呈乳黄色,竟是凤斑螺的内壳! 背上的人面螽不知是进不来还是进来时刮掉了,但背上总算是轻松了。 刚松下一口气,壳口忽然冒出一张惨白的脑袋,头发又乱又臭,面上的皮残破不堪,眼珠肿胀得要撑破眼皮。 紧接着,脑袋边挤进一只指甲尖长的利爪,不由分说就往前抓挠。 李及双连连后退,肩胛脑袋却砰地撞在了壳上,无处可躲了。 慌忙之中还是被抓住了脚腕,一只脚瞬间被拖出壳外。 她连忙攀住边缘,借到些许力后剧烈挣扎起来。 脚踝上先是一阵刺痛,疼痛直钻到心口,脚上的劲随之松去,她连忙将脚收回来,抓起掉落在身边的匕首,对着壳口又凑过来的人脸,直手连刺了数刀。 刀刀见血,血滴在壳上瞬间了无踪影,但手和袖却布满了血迹,看过去像是只有她一个人受了伤、发了疯。 壳边不停地有人面螽凑上来,她杀得近乎麻木,麻木到悲悯之心将将就要从心底的墓穴爬出来。 一股强大的外力撞来,中断了杀戮。 凤斑螺在地上转动了数圈,她也跟着在壳内上磕下晃旋转起来。 天翻地覆了数圈之后,她转入了一个狭小的空间内,手脚缩得无法伸展,四周的光线也暗了许多。 仔仔细细摸索了许久,没有摸到一点缺口,用拳头在壁上敲了几圈,处处都是沉闷结实的回声,好像外头是泥地厚土,透不出一丝声响。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怎么转进这个空间里的,可能早就被活埋了,被她久不见天日的良心埋了。 隐隐约约的海腥味显示出她应是转入了海螺的最中心。袖上的血也醒目地提醒着她,刚才的恶斗并不是幻觉。 她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更大的麻烦,没有出口,她便会被遗弃在这个海螺里,死于虚无。 周遭空气冷却下来,危险散去,她也顺势瘫倒,脚上的疼痛和手上的酸麻一浪一浪地翻过来,消磨着最后的意志。 她从袖中取出那枚唐棣子,手倒没有抖了,只是从肩到指都没有余力,差一些要将唐棣子的皮都捏破。 往事走马观花一般在心头起伏,所幸都是短暂残生中少有的温馨。 想再吃一次暖寒蕈丝酿驴肉暖暖身,就一口十月塑望时节酿的桑落酒,她想,如此一来,凛冽寒冬里也能从容赴死。 又或者是酥山配蔗浆,甜到此生的苦都消解殆尽。 但她不嗜吃喝,口腹之欲一向平平,天下多美味,不论有生之年还能否遍尝,都算不上太大的遗憾。 再说救岳庸,她已尽全力,问心无愧。 唯一可惜的是没有吃到那个人,终究还是克制害了自己,错失了机会,进退之间唯恐把他吓跑了。 若是就这样死了,便是做鬼也不能放过他的,要缠到他无处可逃,她恨恨地想,又恢复了些气力和斗志。 首先要从那双写着生熟勿近的唇开始,然后是他凌冽分明的下颌,再到软软的耳垂和爱发红的耳尖……沈无淹的轮廓在心头、指尖清晰到纤毫毕现。 肖想了数遍,到了未见之处便戛然而止,怎么也勾勒不出来了。 在长安,从闺中少女到贵夫人都有一本按着沈无淹模子重绘的闺中画,她不仅一页都没见过,更不太清楚当中的门道。 只因出发之时,她对他毫无杂念,其心昭昭,日月可鉴。 现下却是空有这个心,却没有那双饱览美景的眼,更可能连命都没了。 但大约就是这样了罢,她有些不甘心地想,这样便已经很足够了,世上不可能再有比这一直萦绕在脑海里还要美妙的事了。 ** 就在李及双困在壳内,雄心勃勃地做着春秋大梦时,沈无淹傻眼了。 他的眼力从不出错,刚刚不过是一个转身的反击,再看时便不见了李及双。 与此同时,人面螽也忽的缩小了数十寸,看过去像是普通的白色沙螽爬满了摊,毫无头绪地乱转,最后钻入了凤斑螺下的暗洞里。 想起了一场无风无声的巨浪,卷走了李及双。 他一边喊,一边从最近的碑开始找起,却始终寻不到人。 他知道她有时候喜欢作弄自己,但她绝不是不分场合胡闹的人。 碑上的地图他先前细看过,都是线条的堆砌,恐怕只有鬼才能看得明白,要靠这些地图是不可能走出幻海,更不可能找到人的。 又仔细想了数遍,他仍想不通李及双为何凭空消失了。
第17章 出海波记 沙漠无边无际,他不敢走得太远,方圆几里寻了数圈仍不得后,便回到了凤斑螺所在的地方。 她不可能陷入了流沙,流沙不可能眨眼便将一个活人生吞,而他一直在默默观察,周围没有一处砂砾发出一丝滑动。 在幻海里,连风声都不起,只有空荡单调的死寂,能吞没所有的根脉,所有的生长。 只有这枚凤斑螺能让他在沙濛濛的世界里有一个关于她的航向。 塞外的黑夜,与现在无有不同吧?不对,真正的沙漠上有漫天的星辉,数量如砂砾般浩渺庞大,跟高山里的夜不同,星星能铺满整面夜空,不受群山阻隔。 幻海和塞外,都是黄白的沙,黑亮的夜,无边无垠,连时间都能凝固。 可他忽然不想去了。 随她南下,就是为了那片沙漠,其实不用通关过所他也能去,这世上除了死亡,没有什么能拦得住他。 但他不想再偷偷摸摸东奔西藏,他想要光明正大地在日光下来去自如。 只是通关过所有了,远方的宏景却不闪亮了。 那里能有多少令人惊叹的风景呢,无非是让伤口舒坦一些,长命一些罢了,可如果没有她,便有些无味了。 ** 也不知等了许久,他没有能够辨认时间的参照物,原先找她时,还能听到血液嗡嗡流过耳朵的声音,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忽然,他以为听到了自己又活过来了,耳廓处又传来血液流过的声音。 再一听,极远的天边传来轰轰嗡嗡的啸声,只因离得远了,仿若幻境。 未过多久,啸声越趋越近,更有大风,汹涌吹来,冲破冻夜,一阵接一阵。 几乎是同时,有水浪贴地涌来,不断逼近,如涨潮一般,愈滚愈多。 吉凶不明,他先捡起地上的凤斑螺,且看且退。 晃动中,数个人面螽从凤斑螺中掉出,落了地便齐刷刷往远处逃,没有一个惦记着攻击沈无淹。 他一边讶异人面螽从凤斑螺中坠出,一面猛然意识到,李及双可能在凤斑螺里! 这是比陷入流沙更荒谬的可能,但眼前的场景容不得他质疑。 于是他将手心接在壳口晃动起来,无数人面螽落到掌上,再被甩开,晃到无物可甩了,仍是不见李及双。 放到耳畔去听,这只海螺没有一点声响,传闻中的海潮声渺无声息。 最后,他只能对着壳口试探地问:“公主,你在里面么?” 话音未落,巨浪从天而降,如天空豁了口,倾天落雨,吞没了他,连同他未说完的话。 这可能是他做过最傻的一件事,但李及双听到了。 他的声音传进来时含混不清,像是水泡咕咚从水底漫出,未抵达水面便中道炸开,又像是有风卷来,裹挟着他的声调飞远了。 “我在这儿!”她大声应,又贴着耳去听,却只听见自己的回声在腔室里一层一层回荡着,弱下去。 她又握紧拳头用力地敲着,期待他能听到。 “咚咚”声在狭小的腔室里来回撞荡,指掌在撞击和挤压中疼得发麻。反复捶打之下,腔室纹丝不动,她本就不多的力气却耗尽了。 她端坐着,不得不接受无法出逃的现实。 呼吸缓缓平静下来,气流不再躁动,没有一浪高过一浪的思绪,没有要淹没人的思念。 真有意思,她心想,呆了这么久竟也不觉得仄逼到难以呼吸,好像她不存在似的,能以不合理的身躯钻入细小的腔室里,能在一方天地里无穷无尽地呼吸着。 她不由得想到了《华严经》中所说的“于一毫端现宝王刹,坐微尘里转大fa仑”,不就是现下以小摄大,大小无碍最贴切的写照? 既如此,便无内外,亦无大小,无概念无名言,无所住便可生其心了。 眼前是束身的障碍,却也是一片虚空,智识既然双运,障碍便也是无碍。 她胸腔里的心跳扑通地跳动着,是生机,是任运,然后是腔室几乎微不可察的脉动,二者共振之时,腔室便现出千万道细小的缝,仿若无明之罩不惹尘了。 微若埃尘的颗粒浮动起来,她伸手去接,飘飘洒洒的颗粒触到手时引发了锥骨铭心的刺痛。 但她没有缩手,因为不多时,刺痛变成了爱抚,继而归于虚无。 转眼之间,困身的腔室散成莹莹的白点,像是雪粒子里携着一盏灯,盈盈洒洒落了一个世界。 粉齑飘远,腔室之外不知还有多少层,每一层次第相续着,缓缓碎散开,看上去是烟花无声无息、温温柔柔地炸开了,就在近前,落到心间。 她总感觉那些碎粒里藏着精魂,相触之处有喜怒与哀乐、痛苦和欢愉传来,如同血连肉、骨连心。 最后,所有的腔室纷纷碎裂,千万颗碎粒拥抱在一起,光点撞进光点里,凝成一个又圆又小的光球,发出耀眼刺目的璀璨和炙热。 光球悬停在面前,她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接,却见光球落下,直直穿过掌心后了无踪迹,只有疼痛,犹如利刃穿心。 壳体裂成两瓣,涌入的却不是空气,而是冰冷的水,她甚至没有入水的下坠感,便毫无预警地被水合围住了。 几乎是同时,有个东西狠狠地咬住了手腕,带着呛了水、睁不开眼的她直往上游,瞬间拖出水面。 水面上是无穷无尽的空气,可容她一呼一吸,地老天荒都不断绝。 但鼻腔呛了水引发了剧烈的咳嗽和近乎令人晕厥的疼痛,让她差点连最后一口气都喘不出来。 咬住手腕救了自己的是凤斑螺,虽然泡在水里,但她还能看见咬合处有细细密密的血珠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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