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大约有五分钟,入目是西北角的大谷仓改造出来的尖顶木构建筑,紧挨着山底一条狭长的山谷。在卡米莉亚看来,这里几乎与洛伍德慈善学校的旧址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都坐落于山间,且富有自然野趣。 这座建筑一边一扇玻璃窗子,屋顶是个陡峭的尖顶,从屋顶一端伸出一根略有些倾斜的烟囱,还在往外冒着袅袅炊烟。里面的壁炉里点着熊熊炉火,一锅燕麦粥正汩汩地冒着泡,八个八到十四岁的姑娘正围坐在壁炉前的地板上。 看见年轻的小姐们走进来,她们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嚅嗫的嘴唇咧出了笑来,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 “天啦,果然和莫里斯先生说的一样,有善良的小姐们来看我们了!”几个姑娘欢喜地叫起来。 小佩妮突然跑了过去,死死抱住其中一个姑娘,那个姑娘也回抱住她,眼泪忍不住的从眼眶里漫出来,激动地小声说着什么。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她应该就是以前的朋友。 “你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她吗?”卡米莉亚径直把手里的篮子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一个九岁的姑娘怯生生地说:“不是……你们应该对我们做自我介绍吗?” “我们是穿着裙子的圣诞老人,只是没有雪橇也没有圣诞树。”伊丽莎白接话道,逗得她们都笑起来。 夏洛蒂把带来的新锅架在炉子上,又倒了一壶早上才挤的牛奶进去煮着。简和伊丽莎白一边为姑娘们分发她们带来的小饼干,一边安慰她们,让她们放心,教区肯定会想到办法妥善地安置她们,又像对待自己的妹妹一样轻柔地用细棉布为她们擦干净脸上的灰尘。卡米莉亚则和其他人一起摆好桌子,铺上那块矢车菊桌布,然后将面包和肉干一盘一盘地从篮子里端出来,然后把姑娘们安顿到桌子边,像喂养小鸟一样给她们塞食物,并同她们说笑,尽力地想听明白她们有些蹩脚的乡间笑话。 “你们可真都是天使!”这些曾遭逢不幸的孩子边吃边嘟囔道。 在场的小姐们都是第一次收到如此直白的赞美,都觉得非常惬意,尤其是莉迪亚,她打从懂事来就屡屡闯祸,除了从班纳特太太那里,她就没有收到这样简单且真诚的夸赞过,因此整个人更加得意。 莉迪亚像只花蝴蝶一般穿梭在几个小姑娘中间,指着桌布向她们展示自己的作品,甚至还掏出了一副针线在几个姑娘衣服的破洞上绣上了一朵粉色的小草莓帮忙遮掩,赢得了除简之外最多孩子的簇拥,几乎就要成为她们的头儿了。 “让我来看看……嗯,就是这里,我给你收个边,过段时间长高了就可以放下来,这样就不会磨破裙摆了。”莉迪亚飞针走线地收好手中的衣边。 卡米莉亚的关注点则不在这里,她问了小佩妮的朋友劳拉几个问题,就是刚才的那个姑娘。 “你们妈妈现在在做什么?” “今天没有下雨,她们去山谷的另一边的溪流里洗衣服了。” 卡米莉亚又问:“你和小佩妮是好朋友,一起认过字吗?” “我妈妈让我跟着海莲娜阿姨学过,我能写自己的名字和简单的句子嘞。”劳拉看了一眼小佩妮回答。 卡米莉亚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她们就此继续聊了些别的话题。没过多久,谷仓外传来越来越近的男声,卡米莉亚透过窗户看见班纳特先生、卢卡斯爵士和一位陌生的绅士慢慢朝这里靠近。
第40章 初夏之霾(11) “卢卡斯,你们说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不过理查德他们给出的解决方案,哼——我可不敢苟同。”一个老者的声音气冲冲的,就跟吃了木仓子一样。 “是,斯卡查德男爵您说的对,我和班纳特也是不赞同的。” 卡米莉亚竖起耳朵,听见屋外的几位先生在断断续续说着什么。卢卡斯爵士有些笨头笨脑的,但他对另一位陌生的先生十分的殷勤,再结合他们刚才的对话来看,卡米莉亚已经不难猜测出陌生人的身份。 然后,班纳特先生接了话:“说老实话,教区也认为那是最简便可行的方案,毕竟没什么人甘愿为此浪费自己的许多精力和时间。” 这句话就引起卡米莉亚的好奇心了,她越发仔细地等着风把他们的对话送到自己耳边,想知道教区的其他人究竟提出了什么样的解决方案,能让这三位先生产生如此之大的意见。 难道是教区决定取缔给这些姑娘暂时的资助了? 卡米莉亚有些担忧起来。 “他们的蠢主意!”斯卡查德男爵高声叫嚷道,“要是我年轻的时候,直接用酒瓶砸他们一脸血!” 男人的嗓音犹如破空而来的一阵惊雷霎时炸开,甚至都惊扰到了屋子里的姑娘们,她们全都不约而同地望向外边。 然后,卡米莉亚又继续听到这个男声说:“现在庇护着那些小女孩的庄园主人,是叫……伍德弗里尔小姐就在这里?” “我的女儿们约定了今天和伍德弗里尔小姐一起来这里看望她们。”班纳特先生回答。 “咚咚咚——” 谷仓的门被敲响了,接着是一阵更加急促的脚步声跟了过来,门外传来了莫里斯先生模模糊糊的声音,几位先生似乎跟着又走远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莫里斯先生一边扶正刚刚被外边的风吹歪的帽子,一边走到卡米莉亚身旁低下头说了些什么。 卡米莉亚凝了凝神,对他道:“请替我转告三位先生,我马上就到。” 这三位先生的到来事先没有任何的预兆,自然也不可能为马上为他们安排好合适的休息之地,莫里斯先生只好将他在赫洛德的办公室暂时贡献了出来。 卡米莉亚在莫里斯先生的陪同下绕过一段石墙,拐弯到了一间中等大小的房间门口,停了下来。 卡米莉亚抿了抿唇,迎着班纳特先生他们的视线踏入了房门。她抬头环视了这间一眼望得到头的屋子,狭窄的窗扉投射进来斑驳的光影,映照出了胡桃木做成的家具。卡米莉亚暗自提醒着自己一定要挺直腰杆,不要慌乱,千万不要让几位绅士小瞧了自己。 如若如此,他们日后再做什么决定的时候,就有可能会将自己排除在外了。 这可是卡米莉亚最不想看到的场景。 出乎她的意料,最先向她表达欢迎之意的竟然是传闻中那位高高在上的男爵老爷。斯卡查德男爵绅士地朝她行了个脱帽礼,这让卡米莉亚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了,连忙回了一个屈膝礼。 卡米莉亚抬头打量了他一番。在她眼里,斯卡查德男爵丝毫不像一个久病在床的老人,他十分的有精神,甚至可以说是充满了活力,只有杵着的那根长拐杖和他花白大半的头发在昭示着他的年岁。 “我听索恩医生提起过你的事迹了,你拯救了一个姑娘的人生,干得真是漂亮。”斯卡查德男爵说:“不过,找我看来你应该再强势一些,伍德弗里尔小姐。” 卡米莉亚愣了一下神,有些惊异地看了斯卡查德男爵一眼。 因为她总是惯常于提前做好万全的打算,昨天一回到内瑟菲尔德她就信了张便条让人送去梅里屯,向索恩小姐迂回打听这位男爵的行事风格。 但坦白来说,实际情况同索恩小姐透露的以及卡米莉亚自己的设想大相径庭—— 索恩小姐将这位先生描述成了一个不近人情的债主,而卡米莉亚揣度她这般的态度或许是对弗兰克的情谊在作祟。 是的,斯卡查德男爵正是斯伯里庄园的债主,整个庄园的土地包括理查德家引以为傲的那座宅子实际上都是属于眼前这位老者的。理查德爵士对他可谓又惧又怕,千方百计地希望索恩医生能够作为中间人稳住斯卡查德男爵。 这也是为什么索恩小姐和斯伯里还能有零星往来的原因。 “您实在过多的称赞我了,”卡米莉亚斟酌着回答,她还拿不准眼前人的性情,“遇到那样的事情,没有任何人会袖手旁观的,更别提没有其他人的协助,我一个人估计只能在伦敦抓瞎了。” 她说着,默默打定主意有时间要亲自向索恩医生打听一下这位男爵的始末。 “你可太谦虚了。”斯卡罗德男爵一如既往的热情,用拐杖指了指屋子里剩下的一张椅子,示意她跟他们一起坐下。 莫里斯先生去谷仓借了些热水,给卡米莉亚他们一人冲上了一杯热红茶。卡米莉亚端起杯子,氤氲的水汽有些模糊了她的视线,几位先生之间的气氛有些冷凝,而她正在静静等候着他们先开口说话。 “这几天教区的绅士们一直都在商讨后续的安置问题,”班纳特先生说到这里,声音忽然就低了下来,卡米莉亚几乎可以猜到后面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好话,“但是《伦敦先锋报》昨天率先刊登了文章,详细报道了类似所有案件共同的作案流程,并指出了背后有一条邪恶的产业链。” 卡米莉亚毫不意外,格蕾丝之前就说过她会在文学交流会结束的第二天刊登埃洛伊丝的新闻稿。至于里面披露的流程,则是小佩妮的亲身回忆,这个小姑娘的主动配合更让卡米莉亚坚持了自己的看法—— 受害者不会永远沉默,而是要学着去争取自己的权利。 卢卡斯爵士接着班纳特先生的话说了下去:“许多人认为这会引发巨大的舆论,不利于梅里屯的名声,他们都打算尽快为这件事画上句号,因此想出了许多……方法。”说到这里,卢卡斯爵士老脸一红,都感到有些羞愧了,因为实在不是什么好建议。 再差的建议也不过就是让教区断掉补贴,还能怎么样? 卡米莉亚平视着三位先生,做洗耳恭听状。 最后还是斯卡查德爵士给出了最后的回答:“理查德他们认为,既然她们失去了土地便失去了生活来源,那么就为她们寻找新的土地就行了。” 这听起来好像并不荒唐,不过,斯卡查德男爵立马话锋一转:“他们打算把所有的姑娘立即嫁给他们手下有土地却没有妻子的农夫们,让他们作为丈夫去负担那些姑娘和她们的妈妈的生活,我活了五十多年就没有听过比这更可笑的提议。” 卡米莉亚听后不由眉头紧蹙,她竭力想把话说的流畅,但是巨大的愤怒还是有些席卷了她的头脑。 解决问题的方案,就是把那些都还没满十五岁的姑娘们嫁出去? 卡米莉亚手指死死的捏住了杯壁,“他们怎么敢……提出这样的方案?”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 卢卡斯爵士的眉头也皱起来了,迂腐如他他也觉得这些人的提议是在火上浇油,他自己的女儿耽搁到二十八岁,如果夏洛蒂不点头,他也不会强行把她嫁出去。 “男爵大人,”卡米莉亚对斯卡查德男爵说:“她们最大的十四岁,最小的才八岁,她们在这个年纪真正该做的事是读书接受教育,以及拓宽自己的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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