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屋忽然问:“真子,你喜欢它们吗?” 他指的应该是眼前玻璃中五彩缤纷的鱼类。 “嗯,喜欢啊。” 我垂下眼,轻轻地出声:“它们很漂亮。” “真子喜欢漂亮的东西?” “算是吧......” 我呼吸一滞,深怕他下一秒问出什么我难以招架的问题:“基本上大部分人都会喜欢漂亮的事物吧?欣赏美好是人类的天性之一,而我正好也如此肤浅。” 铃屋站直了些,微微偏过头,一副求知欲十分旺盛的模样:“喜欢和欣赏是一样的吗?” “欣赏是喜欢的表现之一。” 我拿自己举例子,“喜欢有很多种程度,对于我来说欣赏是比较轻的一种。” “其他程度又有什么?” 我其实也不太清楚,但尽力解释着:“譬如朋友之间、恋人之间、爱人之间的程度会更深,也往往会转化成友情、爱情之类的事物。” 铃屋点头,又转过身盯向顶端成群结队飘过的小型鱼类。他的指节贴在玻璃上,留下了隐约模糊的指纹痕迹,有蓝紫色的鱼群摆动着扇形的尾,好奇地停留在周围。 我以为这个问题掠过了,刚刚在心底松了一口气,耳边又传来细小的声音。 “妈妈以前说,他喜欢我的眼睛、皮肤、像是女孩子的漂亮模样,他喜欢我变成听话的好孩子。” 他平静地阐述,疑惑,仿佛在自问自答一般,“真子会喜欢我吗?对我的喜欢又是什么样的呢?像是妈妈对我的喜欢吗?还是像欣赏小鱼一样的喜欢?” 我微张着口,不知如何回答。 说是朋友?还是介于欣赏与朋友之间?又或许应该回答说我也不知道? 我还没想到答案,又听到他开口。 “没关系的。” 铃屋远比我设想中的通透且直白,他并不希冀我真实或者虚假的回答,也有可能早已让自己接受了最坏的假设。他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无论什么程度都没关系哦,只要有一点点就可以了。” 我忽然意识到,铃屋仍然不理解什么是喜欢,他没有感受过、也难以理解正常的喜欢,他只体验过所谓母亲单方面灌输给他的病态情感。 可即便不理解,此时的他似乎仍旧需要“拥有他人的喜欢”这一个事实的存在。就如溺水的人,需要攫取氧气来呼吸,他也在下意识地在渴求着、追寻着赖以生存的事物。 于是,我轻声地开口:“那还是比一点点要多很多。” 毕竟我们已然认识了两年左右,就算是普通人养只小猫小狗都能培养出不错的感情。 至于究竟多到什么程度,我也不知道。 显然,铃屋并不在乎我所谓的喜欢有多少,对于他的身份界定究竟是什么,他只要获得我肯定的回答就足够满足。 “太好了,好开心啊。” 他弯起精致的眉眼看向我,瞳孔中满满当当都是我的倒影,“能够被真子喜欢。”
第14章 我真的喜欢铃屋吗? 按照逻辑而言当然是喜欢的,不然也不会与他接触那么久。他足够漂亮养眼,又能够满足了我与人交流的心理需求。大部分人是利己的,喜欢对自己有利的人与物太正常不过,而我也肤浅、无聊、从众、不爱特立独行,所以不会例外。 可扪心自问,我所谓之的喜欢并不是指恋人之间充斥粉红气泡的,对爱人告白时充满欢欣的那一类,也不像是好友之间的真情流露,毕竟我听到铃屋说出这个词时并不会面红耳赤,冒出害羞感动的情绪,而是在一瞬间蔓延着不明不白的惭愧。我给予他的轻微的情感掺杂着太多的杂质与考量,就连肯定的一句话都要在脑内流转个三四遍。 这就是当他眨眼看向我的下一秒,我躲闪眼神的原因。 说到底,我自认为不是一个热情阳光、情感充沛的人。铃屋不明却渴求他人的喜爱,而我很难填满他的空缺,只能给予小小的慰藉。这样的关系很是糟糕,但他不在乎,而我不知从何开始改变。 摆在面前的解决方案暂时有两个:一是矫正铃屋的三观;二是让我自己更加喜欢他一些。前者我尝试了两年也没成功,后者也不是下定决心就能做到的。综上所述,我两个都不想选择。 幸好,我是一个擅长选择性遗忘的人,就如埋葬了我人生的前十二年,此刻的我缴械投降,干脆忘记刚刚那一段对话,几分钟思考,以及这两个选择,强迫自己蜷缩着重新埋入眼前的靓丽风景里。 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有时候做一个无所事事、拒绝思考的人才是最幸福的。 我心神不定,他慢慢悠悠,不知何时终于从最开始的观景玻璃磨蹭地挪到了临近的展馆,目之所及从小型的蓝纹蝴蝶鱼到游弋的海龟,再到贯穿一二楼最大最宏伟的,宣传册上加粗介绍的鲸鲨展厅。 寥寥无几的人群散在四处,落下漆黑的影。倚靠着遮拦的金属杆,无穷无尽的蓝包裹住我们。周围有些暗,独留水族箱承重的亚克力材质屏障于另一侧隐隐投下的荧光,整个地面反射着深蓝的金属色,是光滑、莹润且幽深的。全部视觉好似被这一片冷色所夺去,几乎看不清同行者的模样,其余知觉却格外敏感,我知道铃屋在近处,能感受到浅浅的呼吸萦绕在耳侧,听见轻微细小的低喃。 “这就是鲸鲨啊......” “是啊。” 视线同样凝在前方,我无意地赞叹:“好美。” 冷光透过海水向下流淌,庞大鱼类的身体是流线型的,呈灰褐色的背部爬满淡色斑点和垂直横纹,腹部的色彩满是介于白与浅黄之间。这类性情温和的滤食动物缓慢摆动着躯体,在眼前安静地游移,蓝色背景中旋转着舞蹈着银白色鱼群,它们的近处又有一丛丛在水中飞翔的蝠鲼。 曾在图书馆借阅过不少科普杂志,其中有一篇便是介绍的鲸鲨。世界上最大的哺乳动物是蓝鲸,最大的鱼类则是鲸鲨。海洋中最大的活鲨鱼并不是可怖的,它们甚至会与工作人员嬉戏——只不过此时处于我们对面的潜水人员将自己埋在箱体的底端,似乎正在勤勤恳恳地清理沉淀物。 铃屋开口问道:“我们也可以进去吗?” “不行吧......一般是要潜水证,我们都没有。” “哪里可以考潜水证?” “不知道啊,可能在海边?” “海边啊,像是白滨町?” “有可能。”我随意地提议道,“以后有机会,铃屋你可以去考一个呀。” “真子不想考吗?” “完全不想,感觉好危险。”我果断拒绝,“溺水窒息会超级难受的,我游泳都不敢更别说潜水了,还是呆在陆地上让我有安全感。” “好胆小啊真子。” “不,我这是谨慎。” 每次和铃屋在一起时,时间总会像是摁了慢放键般拖得很长很长,现在也不例外,我们伫立在此处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声聊着天,周围的人来来去去地换了好几批。 直到我站的小腿有些酸涩,才向铃屋提议道:“我们乘观光扶梯去楼上吃点东西,休息会儿吧。” “你累了嘛?” “累啊。”我轻轻跺了下麻木的脚,“有点腿酸。” 他的目光越过了我,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我有些不解,随即转身开始搜寻他正在注视些什么,结果发现铃屋的视线落在了旁边黏在一起的情侣以及和谐互动的亲子上,依稀还能够听到像是“好累,走不动了,背我”这种细微的撒娇般的语句。 “如果走不动的话。” 铃屋似乎顿悟些什么,“我也可以背你上去......” 先不论根本没有到如此亲密的程度,我兀然想起当年他捏着我脱臼的手腕强行带着我跑完十圈的悲惨经历,强烈怀疑他会像扛麻袋一样把我扛上去。 “谢谢你的好意。” 由于完全不想被围观,我诚恳地拒绝他:“请务必让我自己走。” . 水族馆的观光隧道和扶梯几乎是一体的,当我们踏上略略倾斜的扶梯,很快便被传入了靛蓝色的透明隧道。 色彩斑斓的鱼群环绕着有机玻璃圆弧状的有机玻璃通道,到处都是吹着呼呼冷风的换气口,狭窄低矮的空间里灯光也足够明亮,前前后后、身旁都站了人,因而我的注意力集中在摇曳的游鱼上,不至于引发不安的心境。 水中的扶梯移动速度很慢,每一秒好像都被拉成了以光年为计的时间长度。近旁的铃屋哼着小调,以之哼歌的频率来估计,他的好心情自从关于喜欢的对话结束已然持续了很久。他略比我高一点,身体随着鱼群而左摇右晃,手肘时不时碰到我的上臂。我一看向他,他便眯起眼睛微笑着看我,越过灿烂的笑容,身后是小巧玲珑的红色孔雀鱼群,如同绽放的鲜花一般聚集在他周围,实在是一幅瑰丽至极的画面。 如果手头有手机或者相机,我肯定会下意识地拍照记录下来——可惜第一个月工资还没下来,现在的生活费还是助学贷款里借来的,我还没来得及也没有足够的钱买手机。 我正神游天外,听见他问:“真子在想什么呢?” “在想这个月工资够不够买手机。” 铃屋疑惑地眨眨眼:“手机?地铁上的人总在看的东西吗?有什么用吗?” 差点忘了,他比我更不了解现代的科技设备,也少有路径接触。 “是啊,就像是CCG里的通讯器,但保密级别没那么高......能打电话,发信息,还能拍照记录,很方便。”我指了指他身后的鱼群,“有的话就可以拍照了,还可以把照片洗出来。” “为什么要拍照?” “因为很好看啊,想要记录下美丽的事物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吧。”我开玩笑般地说,“说不定等个十几二十年后我和你如果有机会再见面,就会拿着这次的照片追忆往昔,聊天说我们十八九岁的时候一起出来玩过之类的。” 铃屋的注意点格外奇怪:“我们不会一直在一起?” “当然不会。” 我掰着手指,“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人生规划,等我赚够钱......大概三四年后就会离开吧,铃屋你肯定会留在CCG吧,搜查官工作那么忙,没了联系很正常的。” 我从不惮以最坏的假设来预想未来,更何况这是十分普遍的情况。 我相信铃屋足够通透了然,他也只是静静地盯着我,嗓中流出的声音细微,几乎不可闻。 “也是。”
第15章 当最后一丛红黑条纹的小丑鱼从面前扑扇着尾巴转弯返回弧形玻璃的另一侧时,我意识到我们到达海洋馆的第二层了。视线从无尽的海水移动向传送带的前方,正巧能看见一个做成憨厚可掬海龟形态的钟表,上面的时针与分针恰好重叠在一起,意味着午饭时间也到了。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46 首页 上一页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