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答里孛的母妃和哥哥先后死于宫斗以后,这位聪颖的公主意识到不能坐以待毙。在忠心部下和一些民间伙伴的帮助下,她逃脱追捕,聚集部族残兵,出奇制胜地杀入京城。天祚帝在华丽的宫帐里惊醒,做了自己女儿的俘虏,半年后离奇死亡。 换了帅的辽国起死回生,与女真止战,休养生息,改革积弊,恢复国力。在一系列的运作之下,失去战争补给的女真部族迅速陷入资源枯竭,滑入分裂和内讧的深渊,甚至比阿骨打起事以前还要分散和孱弱。 而大辽契丹,已经从致命的泥潭里挣扎了出来,重整旗鼓,比天祚帝执政前期更加兴旺。 答里孛拥立自己的侄子——被冤杀的太子的儿子——为帝。小皇帝今年才不过六七岁,一副无忧无虑的面容,已经长出了双下巴,背上驼出富贵包,华丽的腰带绷得紧紧。今日盛典,他并没有坐在皇位上,而是正和几个年龄相仿的贵族子弟玩闹,抓起桌上的精致细点,咬一口,嬉笑着掷向他们身上。 使臣宾客们政治素养出色,都知道在这华美宫账里,谁是最该巴结的。 “参见太后!” 接着便是南腔北调的溢美之辞。什么文治武功、女中丈夫、令名遐福、中兴贤主…… 忽然,称颂声高了一个调。乱哄哄一片中,有人喊道:“什么太后,是菊儿汗!菊儿汗!” “菊儿汗”是突厥语“汗中之汗”的意思。从回鹘汗国灭亡以来,草原十八部落后分散,无人称汗。这没头没尾的几声大呼,着实将在场宾客都吓了一跳。 其中宋朝使臣尤为惊悚——倒不是因为这个称号。可汗什么的,胡虏自封的土称呼而已,让他们自娱自乐去; 可问题是,自古以来可汗都是男的。就算大辽收服了诸多草原部落,称汗的也该是皇帝本人吧? 众人目光移动,终于有人在角落里找到契丹小皇帝——只见他左手一块羊髓饼,右手一块马奶糕,正吃得忘我,双下巴蠕动,眼睛笑眯成缝。 几个草原部落的首领朝着答里孛行礼,跟着高呼:“我们推举大辽太后为菊儿汗!不是菊儿别速,是菊儿汗!” 西夏使臣第二个醒过味来,从善如流地附和:“菊儿汗!她就是菊儿汗!” 右神武卫上将军 段景住使个眼色,军帐里的亲兵侍卫皆拜服在地。 “菊儿汗!” 万众呼声响彻宫账。答里孛坐在硕大的虎皮交椅上,手里玩弄一支不知哪里进贡的金玫瑰。微笑着回应了几句,好像一尊巍峨的菩萨。 …… 当然,也并非所有人都如此狂热。南院枢密使耶律大石微微欠身,嘴皮子跟着动动,面庞半隐在毡帽下,一双犀利的眉眼,注视着自己那雍容华贵的远房堂妹——几个俊美的各族少年围在她身边,殷勤地侍餐、倒酒、给她擦掉鞋面上的污渍。 另一侧宾客席里,一个英武健壮的汉人青年也有些无所适从,各种语言的嘈杂马屁魔音灌耳。他不卑不亢地微微欠身,朝答里孛作揖致意,随后缩到后面,跟身边的同行女郎互相看一眼,轻声道:“这是安排好的罢?” 阮晓露一时未答,将远处的答里孛看了又看,觉得一时熟悉,一时陌生。 “称汗以后,便是称帝,但也得看看舆论反响。”她轻声道,“她心里毕竟还不是百分之百的自信。不然不会把你我也叫来,花钱请观众——来来,马奶酒不错,难得免费。” 岳飞依旧皱着眉,听着一声声“菊儿汗”,目光扫过面前众使节,分辨着能人、蠢货和胆小鬼。 他的目光定在一个草原部落首领身上。那人年纪甚轻,肌肉发达,衣着粗犷,头顶剃光,两侧粗粗的结着鞭子,套了数个金环——即便是顶着如此(在汉人看来的)死亡发型,依旧可见容貌出众。 他嘴唇动着,口型却并非“菊儿汗”。他和其他人一样伏在地上,偶尔抬眼,眼中并没有多少敬畏,而是闪过一瞬间的不屑之意。 岳飞微微扬起下巴,眼神指了指那金环青年,让阮晓露看到他。 “嚯,”这人果然成功引起了阮晓露的注意,“帅气。” 岳飞看她一眼,“有点子硬功夫在身上。” 阮晓露:“……我正要说。” 新推举的“菊儿汗”称谢各路宾客,请大家畅饮美酒,一醉方休。然后一个一个的接见使臣,让人敬杯酒,说些夸奖感谢的话。 等接见到宋使的时候,答里孛照例讲了些“兄弟之邦”之类的言辞,宋使唯唯赔笑。 宋朝新君登基这几年来,虽然不曾穷奢极侈,也摆出个励精图治的样子,但颁布了一大堆自相矛盾的政令,弄得官民束手束脚,中央财政愈发吃紧。“岁币”已经欠了三个月,不得不做小伏低着些。 答里孛忽然转头,金面之下露出些微笑容,转头看向另一个客人。 “对了。”她讲着流利的汉话,闲闲的道,“岳将军在辽东率部维和,也已经不少时候,对我大辽相助良多。边关恶地,生计辛苦,游子思乡,将士们也不容易。使君可传话给南国皇帝,令他们回国休整,朕自会派遣兵马接替边关防务。些许礼赠,休嫌轻微。来人。” 侍女托出金盘,呈上厚厚的礼单。 岳飞还在喝免费马奶酒,闻言一怔。 “等等……” 专程把他从辽东叫来,就为这? 那宋使却迅速点头,有些讨好地笑道:“明白,明白。毕竟是南国人,老在北方待着也不是个事儿。下官这就去办……” “禀太后,”岳飞倏地起身,道,“小将斗胆,此事需从长计议,不是说走就走的。” 答里孛微微沉下脸。 自从金国不再是切骨威胁,这“维和军队”自然也没有存在的必要。偌大一个辽国,居然还需要非本国军马——尽管是不隶属于任何人的民间武装——来维护边境,本身就有损国家形象。更别提,听说这支兵马在当地威望极高,清除匪患、维护安定之余,居然还搞屯田、搞商贸,和当地百姓相处得如鱼得水,对她来说,更是肘腋之患。 当然,就这么把他们打发走,也不免有过河拆桥的意思,于国家面子上不好看。为表补偿,她赠的礼物可不少,足够这些兵马回乡养老,吃用一辈子。 答里孛尚未言语,旁边的宋使先不高兴了。 “小岳将军,下官知道你在当地受人拥戴,名气大,挺威风。”他低声道,“但那毕竟是别人的地盘,怎好长居?况且,你也是大宋子民,等圣旨一到,你不想走也不行,还是尽早做准备的好……” “啧,使君大人这话可说得差了。”有人突然插话,“人家堂堂菊儿汗,可不兴让你这么忽悠。” 那宋使急回头,看到一张明媚红润的汉人女子面庞,朝自己挑衅地微笑。 答里孛身周众臣先是捏一把汗,互相询问,很快认出来:“这是当初在辽河上救过太后性命的那个江湖女侠。” 本可以继续追随太后,像那个金毛混混段景住一样,来个“从龙之功”,捞个女将军、女官当当,她却没抓住这个好机会,至今在那土匪寨子里粗茶布衣,可谓不识时务的反面典型。 不过大约是远香近臭的道理,如果她真的“从龙”,富贵虽然唾手可得,但天威难测,哪日获罪挨整,丢人丢命,也在太后一念之间。反倒是她回归江湖,太后对这个南国女侠倒是念念不忘,埋首朝政之余时常感慨,像她那样的纯真勇敢之人,自己身边是越来越少了。 答里孛回首,脸上金色胭脂一闪,笑道:“你迟到还有理了!过来!” 阮晓露起身,还是行足了礼,才笑嘻嘻上前,立在答里孛身边。 答里孛:“你那相好呢?” 阮晓露笑答:“没来。” “换人了?” “怕冷。” 答里孛哈哈一笑,思绪飞回当年冰封的辽河,想到了那个狼狈无助的自己。 时隔多年,她再也不是那任人宰割的小公主。而身边的旧友,却似乎一点都没变,依旧是元气满满,一副明丽爽朗的笑颜,让她暂时忘记纷繁事务,回到那奇诡绚丽的江湖之中。
第303章 答里孛忽而伤感, 也就没注意到,阮晓露已经打开话匣子。 “首先,沙门岛和议依然有效, 你在鸿胪寺培训的时候没人跟你说?”阮晓露声音不大,一双眼只是看着那宋使, “算了, 签协议的时候我恰好在场,给你补个课。协议辽军不能进入维和军马驻地, 这是原则;要想改,也容易, 再攒个局, 修改协议便可, 但这也非一蹴而就的事, 程序上不能偷懒, 否则你回去也没法跟你家皇帝交代。” 那宋使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虽然人在异国, 当官的特权缩水不少, 但大辽上下对他也礼貌有加, 没人敢这么不客气地跟他讲话。 但这姑娘据说是十六州里的女大王,虽然名义上仍是大宋子民,实际上完全不受皇权管辖。她再怎么蹬鼻子上脸, 他也没辙。 当年东京之乱时,这宋使也在京城当差, 瞥见过一个骁勇英气的女匪,和面前这个蛮横无理的姑娘,面貌依稀相似。但在官方口径里, 那女匪畏罪自首,被监在京师, 早就急病而死,罪有应得。 这世上没有起死回生之术,宋使想,近墨者黑,女土匪大约都长一个样,说不定都是一家子。 答里孛脸色逐渐不善,看一眼阮晓露,“还有呢?” 阮晓露被她的目光中的寒意扫得有点发毛。随后想到,自己毕竟名义上还拿着大宋国籍,又是人所共知的“大辽人民的老朋友”,今日再怎么得罪答里孛,只要没犯辽律,最多不过是个驱逐出境。 “还有,”她瞅一眼岳飞,笑道,“岳将军隶属保毅军,就算要调动,也是俺们节度使下令,不用劳烦圣上操心。” 十六州易帜以后,消息传到维和军队。和所有受波及区域的百姓一样,当时的统帅岳飞面临两个选择:挂帅回乡,与保毅军切割关系,或者继续留在队伍里,遵守“乡约”,接受节度使的领导。 传讯的喽啰向岳飞保证:“俺们只是争取了一点自治的资格,揍贪官、杀恶霸,不用朝廷授权。绝对不反大宋,不侵州县。而且还协助防御北疆呢。要是辽国那边有动静,俺们第一个顶上。” 岳飞出身农家,读过书,但也算不上饱学鸿儒。喽啰汇报的这些变化,并没有触及他的道德底线。他和梁山军马共事多时,也信得过这些头领的人品。 他从实用主义出发,决定留在军中,继续维护和平之重任。 好在,对寻常人来说,“乡约”和皇权冲突的时候很少,让他很少面 临两难境地。 “缓冲区”战后满目疮痍,迁来的百姓胡汉杂居,并且在维和义军的影响下,正在飞速汉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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