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要等到士兵巡逻时才肯收摊。 城市里铺着石砖,地面凹凸不平,坐着牛车上比之前走在野路还要晃荡。 杨婵本来就容易头晕,再晃一晃就得歇菜了,再说这么大一座牛车在这繁华又拥挤的城市里行走,除了显摆身份,没有任何意义。 于是,哪吒和杨婵终于下了牛车。 车上另一个人被其余的将士拖走,不知道要送去哪。 杨婵对这个问题有点好奇,哪吒却没有,他从小到大闯祸闯了个遍,打过人也被打过,自然知道伤患会往哪里送。 他说了一声“走了”,将杨婵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哪吒不知道是消气了还是怎么回事竟然主动将擦了一路的发簪还给了杨婵。 杨婵见那发簪被哪吒擦得锃光瓦亮,一时失语,磕巴许久,捧起双手,恭谨地承蒙哪吒赐物。 哪吒没有如她的意,他转了转手的发簪,弯下腰,插进了她的发里。 杨婵只得低下头,让他簪发。 簪发自然不能离远了,他们此时挨得很近,两人之间只余留了一拳的距离。 杨婵抬眼,小心翼翼地瞟了哪吒一眼。 然而,她这个角度看过去,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看见哪吒飘扬的红色发带。 哪吒给杨婵簪发已经熟练了,他弯下腰,很快退开,垂眸,刚巧和杨婵悄悄打量他的目光对上。 “杨婵,”他说,“这一路,你那破铃铛晃了一路,叮铃叮铃地响,吵死了。” 杨婵一顿,下意识抬起手要去看哪吒送给她的手镯。 她看着琉光镯上的清心铃,轻轻一晃,便又是清脆的叮铃声。 她都晃习惯了,脑子里完全记不得这一路铃铛是如何晃的。 她解释道:“可它一直都这样晃。” 怎得今天开始说吵了? “是啊,它一直都晃,”哪吒无奈地说,“但我今天才发现它很吵。” 可不知道怎么了,这么吵他没有烦闷,反倒专心去听来自杨婵的铃声了,这声音比冷风管用,他在晃晃悠悠中入定,再次忘我,化为天地万物的一份子,获得难得的清净。 然而,他这般,不知是因为铃声,还是杨婵。 杨婵眯起眼睛觉得哪吒又要找茬。 不想,哪吒什么也没有说,他转过身,直径朝前走,只给杨婵留下一个即将融于夜色的挺拔的少年人的背影,那影子和陈塘关里拥挤的人群融在一起, 就像水溶于水一般寻常。
第34章 李府 此时是申时末,酉时初,宵禁的时间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到来,陈塘关却越来越繁华,仿佛是紧着最后一个时辰尽情狂欢。 太阳彻底落下,暮色四合,城中房屋下挂着的一个又一个灯笼,接连点起,城市被昏黄、零散的烛光点亮。 也不是什么节日,城市里却繁华的不成样子,杨婵挤在人堆里,进退两难。 她望着哪吒的背影,喊了一声,哪吒停住脚步,转过身,看见杨婵被挤得倒霉样子,淡漠的面目缓缓流动出温和的笑意。 他应该是想嘲笑杨婵的。 但杨婵打断了他的嘲笑,她努力向前迈了一步,挤进哪吒的身边,抱怨道:“你走的太快了。” 哪吒拆台拆得很顺溜:“是你走得太慢了。” 杨婵说:“人这么多,要怎么走,才能走得快?” 哪吒答道:“正常走路不就得了。” 正常走路就得了? 不对吧? 他又在扯哪门子的犊子? 杨婵狐疑,这点停顿给了哪吒嘲笑她的空间,他说:“不会吧,到了陈塘关连路都不会走了?” 不愧是他,不管怎样都要见缝插针地挑刺。 若是以前杨婵准得同他吵起来,但现在的杨婵履行承诺,不同他吵。 她翻了个白眼,甚至懒得理他的嘲笑。 她又观察了一边四周,奇异地发现,刚刚汹涌的人潮在停在哪吒身边时果然消失了。 夜晚的陈塘关那么繁华,狭窄的青石路恨不得一块砖上站上两个人了,怎么走起来真的这么轻松。 难道哪吒身边还有别的世界不成? 再仔细观察时,那个答案就呼之欲出。 不是什么别的世界,而是哪吒自己与整个陈塘关都格格不入,陈塘关里的人怕他,见到他恨不得避退三舍,即便是这样热闹的夜市里,也尽量保持三尺之距。 以哪吒为中心的三尺内,都是空空荡荡的。 可不就能自由行走了? 但是,他们怕哪吒的事杨婵并不知道,她想,为什么他们要这样躲着哪吒呢? 她窥破真相,却探不明其间的原因,眉间不自觉垒起小山。 她想得出神,哪吒见她久不回神,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杨婵眨眨眼,抬头看向他。 哪吒在昏黄的烛光中,凌冽的眉眼变得朦胧而平和,他问:“想什么呢?入定了?” 杨婵说:“我又不修炼,入定什么?” 哪吒听到“修炼”二字,双手抱胸,神色正经了些,道:“你是得修炼,就你这身体,可经不住破莲灯的消耗。” 他念叨着:“今天又用那破莲灯了吧?头晕不晕?” 尽管哪吒天天破灯破灯的念叨,杨婵还是不能习惯,那对她来说,就算可能会要了她性命,可也是她宝贝的不能再宝贝的东西。 她额上青筋轻轻跳动,说:“那是宝莲灯。” “哦。”哪吒无所谓地应一声表示知道了。 “你头晕不晕?”他又问了一次。 他从头到尾就只关心这一件事。 杨婵摁着额头,说:“不晕。” 哪吒点点头,他转过头恰好看见一家卖饴糖的铺子,跟杨婵说:“之前跟你说的饴糖,你要吃吗?” 杨婵闻言,果断地点头。 糖这种东西,就算是在殷都也是昂贵的稀罕玩意儿,她很少能尝到。 她点头果断,哪吒买糖也很果断。 他让杨婵等在原处,自个儿去买糖,杨婵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发现他走过的路,人们都会自觉避开,留下一条空空荡荡的行路。 杨婵望着这条路,而哪吒走后,她身边的位置又涌入人海变得拥挤。 杨婵身材娇小又瘦弱,融进人海里,就看不到前面的哪吒了,她只能踮起脚,高高昂着头去望繁华的地段里唯一的空空荡荡。 但是人太多了,遮住了她的视线,让她只能看见寂寥的空荡却看不见哪吒的背影。 无奈之下,她只得像个兔子似的,一蹦一跳。 哪吒买完饴糖一出铺子,就能看见杨婵跳起来的傻模样。 人潮汹涌,她个子娇小,埋在人海里怕哪吒看不见她了,不得不夸张地扬起手,朝哪吒招手。 哪吒停在铺子高高的门槛前,落在门槛后的一只脚向前踏了一步,彻底地站在铺子外。 他和人海里的杨婵对上视线,见杨婵浅色眼瞳里忽然闪起金红色的活泼又俏丽的光,平和的面目不由自主地勾起自然的笑意。 “哪吒!”杨婵朝他喊,“人太多了,你快过来!” 哪吒嘴边的笑意更深。 他迈开步子,脚步无意识地变快。 他就像是一块与人海互斥的磁铁,他一靠近,他们就远离。 只有杨婵,唯有杨婵,停在原地,盼着他的靠近。 不止如此,她向前多走了一步,只为靠他更近。 哪吒把装着糖的袋子放在杨婵的脑袋上,杨婵扬起来手刚好往里抻一抻就能抓住糖袋子,她把脑袋上的袋子拿下来,揣到怀里,从袋子里捡起一颗糖丢在嘴里。 甜味滑进口腔里,灌进血液里,杨婵像是被灌醉了,开心地踮起脚仿佛飘起来了一样。 哪吒笑她没见识,杨婵对付哪吒已有了万能公式,自轻自贬即可,她听此言,回道:“我是个凡人,见识本就有限,跟您可不一样。” “仙凡有别,您早点看清我的能力,不要为难我才是。” 瞧瞧,这都用上敬称了。 哪吒嘴边的笑意凝滞了片刻,杨婵趁着他的笑意散下来之前,从袋子里拿出另一块糖交到哪吒嘴边怼到了他嘴边的笑容上。 她说:“赏你一颗。” 哪吒眯起眼睛,道:“这是我买的。” 杨婵点点头,说:“但你是买给我的,那现在就是我的。” 哪吒想呛回去,说“谁说是买给你的”,但话临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他哼了一声,表示杨婵的道理都歪到十万八千里了。 说归说,他吃的倒是挺开心的。 两个人,嘴里都有一颗糖,也都尝到甜味,这一样的甜味让他们清楚地感同身受。 他们不约而同地在斗嘴过后,露出了轻快的笑声。 杨婵抿着糖,走路都在跳,这应该是她下乾元山后最开心的时候了,哪吒是个混蛋,就不让杨婵飘起来。 他说:“糖吃完就该吃药了。” “等回了李府,我让仆役们给你熬碗补气血的药汤。” 杨婵的脸一下子皱起来,她从云端蹦下来,刚刚飘扬起来的双臂垂下来,两手攥成了拳头,她抗拒道:“我不吃!” 哪吒挑了挑眉,说:“是你说要吃的。” “我吃糖,可不吃药!” “吃了糖过后,不就该吃药吗?”哪吒问她,“你不吃药,我买糖做什么?” “再说了,你有病不好好吃药,是想做什么?” “我没病,真人也说了我这不是病,”杨婵摁着额头,怒道,“你也太不讲道理了!” “我不讲道理?”哪吒问,“你之前发烧快死了就不算病?” 杨婵一噎。 “之前头晕的走不了路不算病?” 杨婵反驳:“头晕就只有一会儿,哪里算是有病?” 哪吒长长地叹了一声“哦”,撤掉杨婵摁在额头上的手,低头看着杨婵,笃定地说:“原来,还是头晕呐。” 杨婵:“......” 她不理哪吒了,掉头就走。 哪吒把她拽回来,问:“走哪去?” 杨婵甩开了他的手,闷头乱走。 她走,哪吒就懒洋洋地跟在后面,曾经路过无数次都觉得无趣的集市变得有意思起来。 泥人、拨浪鼓、女儿用的木梳、胭脂、扇子、银簪...... 他看到有趣的就都要买下来,然后堆到杨婵手里。 杨婵只有一个人两只手,哪能拿得下这么多东西,她生无可恋地随哪吒摆弄。 哪吒这会儿看中一个玉镯,把走在前面的杨婵拽了回来,要给她试一试。 杨婵提着两手的“货物”,用“你没事儿吧”的眼神看着他。 哪吒转了转手里的玉镯,笑了笑,从善如流地说:“那就换一个。” 他走过这个摊子又拉着杨婵去了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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