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啪嗒, 敲打键盘的响动和着雨丝拍打的绵柔声音,悄然流淌在安静的室内。 身体沉重、眼皮打架。伴随着这催眠一般的环境音,我很快便感觉自己意识断了线, 陷入深沉的黑暗中。 一阵悠扬的曲声传来。 飘逸、轻盈,但又不止于此, 或多或少夹杂着沉沉的、如拨动金属片一般的嗡鸣。缠绵音色被低沉鸣奏高高托起, 又轻轻放下,始终缭绕于耳畔。 随着那一声声高昂婉转的曲调, 眼前的黑暗逐渐消退。 熟悉的办公室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巍然壮阔的景色。 苍穹蔚蓝, 高高伫立在头顶,绵延至远方望不见尽头的地平线;阳光明亮的像是用水冲洗过一样, 大把大把的云团洁白而崭新, 轻悠悠地飘浮在天空中。 而视野的中心, 是一大片宽阔恢弘的教堂建筑群。它们一座接一座毗邻紧挨,占地极为广阔,几乎叫人无法将其完整收入眼底。蓝瓦穹顶高耸入云,威严雕像屹立在石台上,沉默地俯瞰着往来之人。 三座高大的拱形大门依次林立,庄严肃穆,拱门之上,大理石浮雕精美繁复,经年累月被风霜侵蚀、已经有些斑驳掉色的教堂外壁上挂着巨大的大本钟,棕榈树与橄榄树长得高大葱郁,翠绿叶片被晨曦照得油亮,像是盛着一汪又一汪碧绿的湖水。 脚下是宽广的广场,遍布着黑白二色鸽群;琴声悠远,抱着手风琴的街头艺人正坐在奶白色的阶梯上十指翻飞、摇头晃脑地拉动着琴身。 刚刚听到的琴声便是来自于街头艺人。 远处,红砖黄瓦的尖顶房屋鳞次栉比,色彩明艳。 看建筑风格,像是在欧洲。 我有些茫然,意识断线前的画面陆陆续续回流,撑开记忆一角。 所以……是又做梦了? 广场很大,四周来往的人也多。我站在原地,手上拿着面包,还没等回过神,忽而一只鸽子张开翅膀,径直从空中俯冲了下来。 它身姿矫健,飞行迅速而有力,洁白翎羽根根舒展,像是一柄柄雪亮的利剑斩穿空气,猛地撞了过来。 我心中一紧,在即将被它撞上的时候,忽而感觉胳膊被一阵力量猛地拉扯了一下,世界刹那间天旋地转,紧跟着便跌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小心。” 熟悉的清润嗓音。 我抬头,发现是沢田。 白鸽在离身体几寸之处悬停了下来——它的肌肉力量似乎很强,以至于哪怕处在如此迅疾的俯冲过程中也能硬生生止住,扑棱着翅膀直挺挺立在半空。 它用鸟喙叼走一小块面包,收起翅膀稳稳落地,又不解似的歪了歪头,嘴巴里“咕”了两声。 沢田扶着我的肩膀,笑道:“看来它很饿。” 他身上不是已经闻惯了的那种,经由温暖阳光晒过的皂角香,而是一种凛冽又略显清苦的木质雪松味儿。 像是苍翠松针上铺着的那一层皑皑白雪,干净清冷。 鼻腔满是微凉的树脂香气。 被这样的气味包裹住的时候,恍惚间有种置身于冬季空旷松林中的微妙错觉。 白鸽已经低头啄食完了方才叼来的那一小块面包,正高高昂起头颅,歪着脖子打量我们。 这次,它没有像先前那般莽撞冲动,而是礼貌地低头拿喙梳理了两下翎羽,而后探出爪子,抖动着羽毛蹦跳到了我脚边。 它似乎并不怕人,而且身上很干净。 毛乎乎的,肥肥的,有点可爱。 我对绒毛多的动物一向没什么抵抗力。 正想着,这具担当摄像机镜头的身体已经蹲了下来,掰开一小块面包丢在了地面。 白鸽睁着橙黄色的眼睛,“咕”了一声,头朝下、尾朝上依偎在脚边,尾羽轻轻翘起,一点一点啄食起了眼前的面包。 沢田也跟着一起蹲了下来。 以往梦见他的时候,沢田大多穿着西装,但今天却不是。他身上只简简单单穿了一件休闲衬衫,袖口挽起,露出有着紧实肌肉的小臂;下身是烟灰色牛仔裤,轻薄修身,严密贴合着大腿,随着蹲下来的动作,布料被撑出一道漂亮的、微微绷紧的肌肉线条。 “它很亲人。”沢田看着白鸽说。 “可能因为一直被行人喂,所以习惯了吧。” 广场人不少,三三两两分布在四周,有些驻足在街头艺人身前,有些同我一样手里拿着面包在喂鸽子。 也许是因为身处教堂面前的关系,人群刻意压低了嗓音,交谈并不大声。 我正跟着这具身体的视线打量着周围环境,突然视野里又多出了一个黑影。 扭头看去,是一个卷发小男孩。 他蹲在我身边,盯着纷纷飞来啄食食物的鸽子,表情羡慕。 “你要喂吗?” “可以吗姐姐?”小男孩眼睛一亮。 他说的不是日语。 可我却奇异地理解了意思。 这具身体——「我」点了点头,撕出一块面包递给小男孩,笑着说:“可以一点一点给它们。” “谢谢姐姐!”小男孩面露惊喜,乖巧接过,依言搓成小块面包屑喂给鸽子。 这招颇有成效,甚至有一两只鸽子吃完自己面前的那份,又扑棱着翅膀跳到了小男孩脚边,等待着下一次投喂。 小男孩玩得兴起,身边却没有家长的影子。 沢田语气柔和地问:“你父母呢?” “爸爸……爸爸在参观教堂,刚刚还在呢。”小男孩想了一会儿,百忙之中抽空回身指了一个方向。 「我」跟着看了过去。 一个中年男人满头大汗地从小男孩指的方向跑了过来。 他脸上肉眼可见地堆满了焦急,天气不热,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温和舒适,但男人却急得脖子上都是汗,连T恤领口都被浸湿了一小片。 “爸爸!” 小男孩刚叫一声,就猛地被男人紧紧拥住。 他拥抱的力度很大,以至于小男孩像是被一把拽着撞过去的一样。 “幸好你还在。感谢上帝、感谢上帝……”男人喘着粗气,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来。 他闭着眼拥抱了小男孩好一会儿才松开,又仔细端详了一翻,似乎在检查他有没有什么异样,末了还训了两句自己的儿子。等做完这一番动作,他才将视线投向我们。 “你好。”沢田礼貌颔首。 三言两语把事情解释完,男人一边从口袋里抽出纸巾擦汗,一边抱歉道:“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这小家伙一出教堂,腿上就跟长了翅膀一样,眨眼就看不到人影了。” “爸爸,我腿上没长翅膀,人类的腿怎么可能长翅膀呢?”小男孩摇了摇男人的手,委委屈屈。 男人抬起大掌亲昵地捋了一把小男孩的头发,没有搭理儿子天真的童言,而是心有余悸地接着道:“最近流浪儿童失踪事件频频发生。我刚刚已经拜托了教堂的工作人员帮忙一起找,要是再晚上那么几秒,我都要开车冲去警局报案了。” 男人面色难看,语气里仍残存着深深的恐慌,仔细一瞧,嘴皮甚至还在后怕地上下打着哆嗦。 流浪儿童失踪案。 我悚然一惊,脑海里倏地掠过之前梦中见到的那份文件。 文件的内容我还记得,说是根据调查,近期社会上的失踪案疑似与一位彭格列干部有关,并且这位干部,私下还在与另一个家族相勾连。 几个外国人名有些难记,我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记起一点干部的名字。 好像是叫什么丹……丹尼? 所以……梦又连起来了? 这究竟代表了什么? 正苦苦思量着,中年男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真的,真的,太谢谢你们了。”他言辞恳切,眼露感激。 沢田沉默了一会儿。 他垂着眼,看向小男孩。小男孩表情心虚,没有半点方才神气生动的模样,似乎已经知道自己犯了大错,面包也不喂了,支支吾吾地在原地罚站,紧闭着嘴,半个字也吐不出。 沢田注视半晌,才缓缓开口:“不用谢,你的孩子很乖。” 小男孩惊讶地抬头看向沢田,像是没想到自己会被夸,愣了两秒,然后弯起了那双漂亮的蓝眼睛。 中年男人揉了一把小男孩的后脑勺。他情绪看上去平复了不少,方才擦拭汗时指尖抑制不住的颤抖也渐渐停止了。 “这小家伙平时皮得很,夸他乖的人倒很少。”男人笑了笑,“你们是要进教堂参观吗?我刚从那出来,现在正好人少。” 沢田看了一眼教堂,摇头:“不,我们……只是来看看,不会进去。” “这样啊,不过就这样错过的话,还挺可惜的,都到门前了。” 沢田温和地笑了笑,没接话。 场面霎时安静下来。 中年男人见状,轻轻推了一把小男孩的背,小男孩借着这股力,迈着小短腿往前走了两步。 “来,跟哥哥姐姐说再见,我们回家了。” 小男孩看看我又看看沢田,乖乖挥手,嗓音稚嫩:“哥哥姐姐拜拜。” 于是我们也挥手作别。 男人最后又道了声谢,牵着小男孩转身,朝广场另一侧走去。眼见他们的身影渐渐远离,「我」默不作声地往右挪了一步,靠近了沢田。 鼻腔里闻到的清冷雪松味儿又重了些许。 我们此刻离得很近,几乎是肩膀紧挨着肩膀。天上浮动着的白云不知何时渐渐吞没了那一轮金灿暖阳,光线被云幕遮挡,只在地面投下了一抹浅淡的影子。 没了吃的,鸽子纷纷散了开来,这一角便只剩下了我与沢田。 沢田凝视着那对父子远离的背影,然后微微转开视线,望向了建造得恢宏庄严的教堂。 “上帝应该不会容许我进去。”他突然开口,嘴角扯了一下,面上笑意淡去,没什么表情,说不上喜悦,也谈不上愤怒,而是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沉寂。 我从来没在沢田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 我感觉自己探出了手,摸索到沢田的掌心,然后轻轻插/入他的指缝。 像是一种安慰。 沢田微怔,清透棕瞳转过几分看向我。他与我对视几秒,无声收紧了手上力道。 他扣得很紧,手指与手指相贴交握,几乎不留一点空余的缝隙。 宽大、有力,皮肤微凉,仿若他身上清冽的雪松香。 “对于丹尼尔.索沃的调查已经趋近尾声,根据情报,他下一次与杰索家族的接头地点也基本确定。”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冷静而平稳,“要动手吗?” 随着话音落下,另一只手随即探向了后腰。 指尖在一刹那间,似乎摸到了什么。 表面光滑、冰冷,极具质感,像是由某种金属制成,沉重而冷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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