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牌晃了晃,屋门被打开,一个只穿着宽松亚麻衬衫,袒露着毛茸茸胸膛的中年酒糟鼻探出了头。 “二位贵客!” 他喝得醉醺醺地,但是看见玛姬,眼睛立马一亮,朝他们行了一个礼:“很高兴告诉二位,我们客栈现在还有一间上等房,只需要五法郎,二位来得真是时候啊!请进,快请进!哦!美丽的小姐!” “我家小姐不住客栈,”亚当往边上走了一步,好衬出玛姬尊贵的身份,“小姐是来找一个住客的。” 店家有些犹豫:“小姐,我们的客栈虽然简陋,但是并不是那种会随便泄露…请问您找谁?” 他盯着亚当手里不断抛起抛落的皮斯托尔,脸上迅速堆起笑容:“尊贵的小姐尽管问,我塞缪尔一定知无不言!” 亚当将皮斯托尔一抛,准准地落到塞缪尔老板的怀里:“德维尔布卢瓦先生。” “喔,您说那位住二等房的先生啊,”塞缪尔老板乐呵呵地说,“他在三楼的最里间,小姐。” 亚当扭头做了一个手势,轻轻挑眉:“请,小姐。” 塞缪尔老板的客栈是这么排列的,第一层是餐厅和酒馆,这里聚集着酒鬼,赌徒、商贩和饕餮,第二层是每晚五苏的通铺,这里住的是穷鬼,他们要不是懒得什么事都不干,就是每天累死累活只赚够交房租的钱,第三层是每晚五十苏的二等房,这里住着小有财产的人,他们有单独的房间和浴室,也有一扇小小的窗户能透进阳光。第四层是价格不定的上等房,它可以是一法郎每晚,也曾经以十法郎每小时的价格出租给一个远道而来的公爵,对此,塞缪尔老板是这么解释的:“每一天上等房的陈设都会变动,有时候是一捧鲜花,有时候是一幅画,一个坐垫,一把椅子,我费劲心思保证每一个住进来的客人住的都是独一无二的房间,就因为这个原因,要相信我,它值得这个价钱。” 玛姬进过一层的矮厅,她闻见了宿醉、呕吐和金钱的味道,她爬上二层的楼梯,闻见令人作呕的酸臭味,她爬上三层楼,劣质香水的味道熏得她想要打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走到廊道最里端,最后一间二等房屋门紧闭,就像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她低声问亚当:“里面是什么?” “什么都没有,”亚当回答,“只有一个可怜的母亲的女儿和一个色欲滔天的瓢虫。” 说着,他上前一步,大力拍响了门。 屋内无人应答,他也不气馁,就这么时不时敲一两下门,不知拍了多久,屋子里终于传来一声模糊不清的咒骂。 “…该死的!” 有人趿拉着木鞋拖拖踏踏地走到门边,拉开门。 玛姬敢肯定,开门的这个人的脸色比她还要青白不健康,眼底下的黑眼圈即将挂到地上,他惨白得就像从未出过门的古堡吸血鬼。 “尊敬的布卢瓦先生,”亚当欠身行礼,“我是瓦尔诺公爵的属下,这位是瓦尔诺小姐。” 布卢瓦先生眯了眯眼睛,漫不经心地掠过亚当,待看见玛姬时,他才认真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艳,等他看清她身上价格不菲的衣物时和贵重的珠宝时,那惊艳迅速化作谄媚。 “尊贵的公爵小姐,”他上前一步,试图亲吻玛姬的手背,“请原谅我的衣衫不整,您的到访实在让我受宠若惊,措手不及。” 他确实衣衫不整,衬衫没有扣上纽扣,露出干瘪的胸膛,裤子没有系紧,松松垮垮地挂在跨上,头发乱蓬蓬地,像是才刚从床上爬起来。 “您好,布卢瓦先生。”玛姬干巴巴地回答,她拼命忍住嫌弃才没把手收回,她给了亚当一个愠怒的眼神,表示如果他再故作玄虚,不要怪她甩脸走人。 亚当知道她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一个侧身插在了他们两人之间:“布卢瓦先生。” 布卢瓦没理睬他,他凝视着玛姬,深情地说:“我是否可以将您比作夏日?可夏日也不及您的温柔可爱,狂风即将吹落五月的蓓蕾,但您永恒的夏日不曾离去…” 他张开还要不惜溢美之词赞颂,玛姬打断了他:“布卢瓦先生,我们有事情找您。” 她隐秘地朝亚当使了个眼神,示意轮到他发挥了。 亚当终于找到插话的档口,心里想着好险差点出篓子,脸上仍然笑着,说:“小姐的厨娘因为她女儿的失踪吃不好睡不好,导致做的东西越来越难吃,她惊动了小姐,好心的小姐关心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才知道她的女儿被欠了赌债的丈夫卖给了您,布卢瓦先生。” 亚当口才很好,玛姬在一瞬间了解了来龙去脉,她甚至能透过门缝看见卧室里那个女孩的瘦弱身影,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我想赎回她,尊敬的布卢瓦先生。” 真情流露的那一瞬间的真实是骗不了人的,被她那双诚挚的眼睛一看,布卢瓦先生心都软了,他张了张口,听见自己的声音支支吾吾地说:“布兹太中…太太一定会为有这么一个…心地善、善良的主人感到开、开心,公爵小…小姐…” 这么尊贵的公爵家的小姐,为了她的仆人低声下气地哀求他,这是一件多么值得吹嘘,值得为此作诗的事情! 布卢瓦先生沉浸在即将被人吹捧的幻梦中,几乎要飘起来了,他一把抓住玛姬的手,疯狂地亲吻起来。 “当然可以!我亲爱的小姐!贝丽卡布兹又干又瘦,她父亲把她送给我时也没教教她床上的技术,我早就厌倦她了,天知道我宁愿去找妓女!” 说到妓女,他忽然冷静下来,他打量着玛姬,当然,这不是说他对玛姬起了什么心思——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这样的女人他高攀不起,也养不起,而是一件与名誉同等重要的事情。 “瓦尔诺小姐,”他灰色眼睛闪烁着狡猾的光芒,“要知道,布兹先生欠了我整整一百法郎的债务…” “这个给你。”亚当丢给他那个布袋子,就像是尽职尽责的仆人,“玛姬小姐早有准备。” 布卢瓦掂了掂布袋,沉甸甸的,又打开看了一眼,好家伙,满满当当的皮斯托尔,这足够布兹先生偿还好几次的赌债了,他心满意足地将袋子往怀里一揣,也不嫌麻布摩擦皮肤生痛,扭头就喊:“贝丽卡!出来!” 第13章 一个女孩,一个套着男人宽大衬衫的女孩慢吞吞地走出来,畏畏缩缩地避开他们的视线。 “先生,您叫我?” “这个就是贝丽卡,”布卢瓦先生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拽到面前,“贝丽卡,现在这位尊贵的小姐就是你的新雇主了。” 贝丽卡瘦得微突的眼睛缓慢地眨了眨,饥饿、劳累以及睡眠不足让她思维迟钝:“这么说,您是不要贝丽卡了吗?布卢瓦先生?” 布卢瓦摸了摸她可怜的小脸蛋:“亲爱的,我怎么舍得不要你呢?” 实在是他们给得太多啦!他已经能够料想到自己在赌桌上发大财的场景了。 “你如果想念我了,尽管来这里找我吧,亲爱的。”布卢瓦先生亲了亲贝丽卡的脸颊,笑着把她推到门外,贝丽卡没站稳一时踉跄了一下,玛姬眼疾手快,拉住她。 “小心点。”玛姬轻声说。 贝丽卡盯着被玛姬抓住的手腕看了一秒,才抬起头来:“先生,我父亲欠的债…” “一笔勾销!”布卢瓦先生乐呵呵地说,他的心早已经不在贝丽卡身上,转身面向玛姬,“小姐,下周您的生日宴会,不知道我是否有幸参加…” 玛姬知道他把她认成了瓦尔诺公爵那位即将成年的小女儿,但此时她什么都不能说,只好不尴不尬地微笑,希望布卢瓦先生只是随口一提,否则真到了宴会上撞上两个公爵小姐,把这个喜欢朗诵莎士比**诗的浪漫诗人吓坏了可不好。 亚当见状立刻说:“参宴的人选都是公爵亲自选定的,布卢瓦先生。” 他看见布卢瓦先生眼中流出明晃晃的失望,赶忙补充:“但我一定会向公爵引荐您,您不要灰心,说不定您过几天就收到请柬了…现在已经接近傍晚,玛姬小姐需要回家了,有缘再见,布卢瓦先生。” 在布卢瓦先生依依不舍的目送下,他们拉着似乎明白了点什么的贝丽卡回到马车上。 等到安静下来,玛姬才发现她的心跳声很大,她探出车窗,忐忑不安地问亚当:“这么做真的没事吗?这是在骗人,要是让别人知道我假装…” “当然不会,”亚当单腿跨上车辕,抓住把手灵活地坐到驾驶座,“我给他的钱可不假,至于你究竟是谁…” 他扬起鞭子,冷冷一笑:“我敢保证他永远没有机会接触到真相。” 玛姬大惊失色:“难道您要杀死他?” 前座赶车的车夫有些无语,沉默了一会才回答:“能用钱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动刀?这是要遭大孽的,我是说,像他这种人,永远没有接触到公爵的机会。”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自己假扮成公爵的好友,而非要找我呢?” “玛姬小姐,不要忘记我是亚洲人,他只会把我当成扈从,而您不一样,您的长相,很有说服力。” 亚当顿了顿,就像想到什么乐事般“哈”地一笑:“魔术师表演时,总需要一个漂亮的女助手来吸引观众注意,让他们忽略那些不合理的存在,而您,能够引起他这种只顾着爱慕虚荣,攀权附利,脑子动得很少的人的注意,让他憧憬您,恭维您…希望我没有冒犯您玛姬小姐。” 玛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听见身边的抽噎声,四处摸索了一会,发现没带手帕,只好伸手拍了拍贝丽卡的肩膀:“不要哭了,贝丽卡,没事了。” 这话说完,贝丽卡哭得更大声了,她直接把头埋在玛姬腿上,肩膀不住耸动,玛姬甚至能感觉到她的鼻涕和眼泪湿漉漉地抹在衣裙上,洇湿布料透到腿上的感觉。 她犹豫了一会,慢慢抬手,温柔地捋了捋贝丽卡乌黑的头发:“不要哭了,亲爱的,都过去了。” “您真是个善良的人!”贝丽卡猛地抬起头,亮晶晶的鼻涕和眼泪糊了满脸,她没有读过几个字,只能翻来覆去地重复那几个简单的词汇,“没有人愿意帮助贝丽卡,就连爸爸也狠心对待我,你真是善良的人!” “都会过去的。”玛姬轻声说,“这件事并不全是我的功劳,亚当先生在其中出的力气要比我更多。” 她充其量只是一个花瓶的角色。 贝丽卡泪眼朦胧地看着亚当的背影,从贝丽卡的认知来看,亚洲是个神秘而怪诞的地方,那里的人都长着长长的牙和尖尖的尾巴瘦瘦的身体和蜡黄的脸,但眼前这个年轻人尽管清瘦,但挺括的肩背仍然将那件深色上衣撑得微微绷紧。 以她的教养,她很不应该向一位身份不明的先生道谢,但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谢谢您,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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