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就像破碎的残片,在她脑子里扑腾乱飞,抓得住就想起来一些,抓不住便什么都没有,她只记得死那天是个雷雨交加的台风天,大水淹没了图书馆一层,她与几个没来得及回家的倒霉蛋被困在二楼,断电停水了一天一夜,她甚至把以前没空看完的书翻了一遍,消防队才得以清理障碍物划着皮划艇来救人,但大水淹没了电路,她合上书准备涉水跨上皮划艇,不慎一脚踩上了漏电区域。 就这么没了性命,享年二十四岁,毕业工作两年。 玛姬摸索着平安扣,喃喃自语:“老天爷知道我转世投胎倒带这么多年还换了人种吗?” 老天爷应该是不知道的,如今管辖着这方天空的是上帝。 第3章 阁楼窗户的玻璃向来擦得干净,玛姬望向窗外,最先看到的是自己的倒影,她有一头海藻般自然卷曲的金色长发,是拿铁钎烧红了也烫不出来的,她那双蓝色的眼睛,无论在什么光线,永远是最夺目的,就像是法属波利尼西亚被岛礁环绕的浅水湾,流动着海洋梦幻的气息。 上帝没给她一个富裕的家庭,但却给了她一副应该在富裕家庭里长大的面孔。 玛姬收回视线,将平安扣小心翼翼地放回珐琅盒里,顺手摸了一把金手表。 这玩意是除房契外家里最值钱的东西,吉许夫人身体不好,连带着脑子也不太好用,因此自皮埃尔十六岁以来家里的存款和珍贵的玩意都是由他保管,显而易见的是,皮埃尔不仅将这些东西很好地收藏起来,甚至还多攒了一些钱币。 她抿了抿嘴,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在十九世纪的欧洲,女人能做的工作无非几种,好一些的当家庭教师,再差的当洗衣工挤奶工,但这在吉许夫人看来都是有损吉许家高贵血脉的行为,她宁愿靠着银行里的那点利息紧巴巴的生活,也决不同意玛姬跟穷人家的姑娘一样抛头露面。 她的女儿长得这么漂亮,生来就是要嫁给上流社会的贵族的。 吉许夫人在楼下轻声叫她的名字:“玛姬!玛姬!” 玛姬有些头疼地扶住了头,她合上盖子,将它重新塞进床板的洞里,掖了掖被子盖住床板,走到楼下,为了不刺激她那颗脆弱的心脏,她必须立刻给出反应。 “妈,”玛姬捏了捏眉心,“您有什么事?” 吉许夫人瘫坐在椅子上,椅子底下是酣睡的莉莉安,吉许夫人的脸色不算好看,浮现着不正常的红晕,她很疲倦地喘着气,指了指餐桌上敞开的一个小陶罐:“我很不舒服,玛姬,也许是我的病又犯了,你等到明天天亮去菲利普医生那里给我配点药。” 吉许夫人得的是肺结核,肺结核直到现代都是一种棘手的疾病,以玛姬所剩无几的现代医学知识来看,吉许夫人也许应该多加休息,少穿点勒死人的紧身胸衣,再吃点利福平之类的药,当然,吉许夫人爱她的形象胜过生命,不把腰围勒成十八英寸是绝不罢休的,而能救命的药物,研发它的人还没有出生。 菲利普医生通常会给吉许夫人配上有麻醉或者鸦片效果的药丸来麻痹她痛苦的身躯,玛姬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瓷罐,很不赞同地说:“妈妈,你不能一难受就吃这种东西,会没耐药性的。” 吉许夫人当然没听懂耐药性是什么意思,她只是一声又一声地呻吟着,说“我好难受。” 玛姬叹了口气,搀扶起吉许夫人:“您先去床上躺一会吧,我来照顾妹妹。” 吉许夫人虚弱地移动到床上,合上了眼睛,正当玛姬以为妈妈睡着了时,她突然睁开眼睛,灰蓝色的瞳仁闪烁着忧心忡忡的光芒:“玛姬,我担心你哥哥…” “您先照顾好自己,”玛姬拿起枕头垫高了她的头,“皮埃尔比您年轻健壮,虽然他很冲动,但脑子至少是好使的,您要相信他能照顾自己。” 吉许夫人半信半疑地闭上了眼睛,玛姬等到她呼吸均匀了,才起身来到厨房。 莉莉莲已经睡饱了,她是个很乖的小姑娘,窝在椅子旁边玩她的布扎娃娃,看见玛姬出来就像她甜甜一笑:“姐姐,我饿了。” 玛姬摸了摸她柔软蓬松的头发:“姐姐给你做鸡蛋羹和土豆吃。” 她拿出一个碗打了两个鸡蛋,又撒了点肉桂粉和白糖,紧接着往灶里夹了一块煤,每到这个时候她就会特别想念皮埃尔——他是生火的好手,在打下手方面,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橱柜里还挂着半根火腿和一些奶酪,玛姬切下一点尝了一口,一言难尽地皱眉。 这玩意跟中午与克利夫特吃的西班牙火腿和科西嘉奶酪相比,简直不是能入口东西。 但小莉莉莲倒是吃得很开心。 好不容易熬过了一天,玛姬在柔软的小床上躺下,看着小窗外点点繁华星,忽然想起了克利夫特。 他抬手看时间的时候,把袖子往上挽了一挽,她得以看清表上镶嵌的钻石,随便一颗,都够她一家用上很久。 想到这里,玛姬忍不住看了一眼窗户里的影子,她年轻,美丽,就像一朵待人采摘的玫瑰。 某种意义上,她才是吉许家最宝贵的财富。 … 第二天一早,玛姬从珐琅木盒里取出两枚法郎,往河对岸的菲利普医生家走去。 街口的糕饼店香气四溢,玛姬摊子前停了一会,卖糕饼的杜布瓦大叔笑着送了她一个苹果饺子。 “早上好,吉许小姐。” “早上好,杜布瓦大叔。” “昨天我看见托特律兄弟俩了,”杜布瓦大叔关心地问,“吉许夫人还好吗?” 显然不太好,皮埃尔三天*两头跟托马斯托特律打架,托特律兄弟来找她们家麻烦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事,每来一回,吉许夫人都要犯一次病,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杜布瓦大叔从玛姬的表情看出了答案,他同情地叹了口气:“你要去买药吗?你等一下,我叫莫里斯陪你一块去吧。” 莫里斯杜布瓦是个黑发灰眼的年轻小伙,听见父亲喊他名字连手里的面粉都没来得及拍干净就走了出来,朝玛姬点点头:“吉许小姐。” “就一段路的距离,”玛姬婉拒,“我走过桥差不多就到了,不用麻烦你们。” 莫里斯没说什么,仍旧是安静地点点头。 小河在透过云层的阳光照射下闪烁着粼粼波光,绿盈盈的水草顺着水流的方向招摇,去菲利普医生家的路始终明朗地横在玛姬的脚下,那是河岸边一条开满了金链花,鸢尾花和矢车菊的小路,玛姬吃下香气喷喷的苹果饺子,折了朵矢车菊别在耳边,欣赏了一下自己的在水中的倒影。 碧蓝色的眼睛与翠蓝色的矢车菊相得益彰,与倒映着的蓝天白云,五颜六色的小花被河水温柔地抚摸着,说不出的柔软温暖。 突然“啪”地一声,一块石头打碎了水面的平静,水花溅了玛姬一脸,她生气地回头,神情忽然一僵。 身后是西蒙托特律,弗比斯托特律与托马斯托特律。 年纪最小的托马斯托特律眼眶上的淤青还没有消失,一只手用绷带绑在胸前,剩下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手里的石子,不怀好意的笑着。 真是转头遇上爱。 玛姬站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一言不发地想挤出三人组成的围墙。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托马斯一丢石头,笑嘻嘻想去拉她的手:“小美人儿,你哥哥去哪里了啊?” 玛姬挣开托马斯的手,刚想说你们去巴黎找他吧,话到舌尖忽然犹豫了一下吞了回去:“我有几天没见到他了,不过我知道他很有可能在哪里。” 她指了指城郊:“也许他会在那里。” “你带我们去,”西蒙说,他是个三十来岁的秃子,鼻子又扁又大,眼镜在他的鼻梁上根本呆不久,他扶了扶即将掉下来的金丝框眼睛,朝傲慢地玛姬一抬下巴。 “我从不去那里,”玛姬摇头,“妈妈说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让我去的。” “哪来那么多废话,”托马斯不耐烦地挥了挥拳头,“快走!” 玛姬脸色微微发白,她不安地咬住嘴唇,眼中闪过显而易见的畏惧:“你吓坏我了,先生。” 她小声说。 任何人在面对这么一个柔弱的小女孩时都不可能不产生怜香惜玉的想法,托马斯放缓了语气,轻声说:“好姑娘,你带我们过去,我给你五法郎,足够你们去买十升葡萄酒了。” “妈妈知道会打死我的!”玛姬连连摇头,碧蓝色眼睛里的水光似乎一眨眼就要落下来。 “搞得我们像什么仗势欺人的恶霸一样。”托马斯不满地向两个兄长嘀咕。 西蒙和弗比斯都没有吭声。 “行吧,你别哭了,”托马斯从口袋里掏出法郎,“我先把钱给你,你带我去找皮埃尔,行不行?” 玛姬抽了抽鼻子,接过法郎,委委屈屈地说:“…行。” 她带着托特律兄弟三往城郊走去,城郊住的是穷人,通缉犯和窃贼,他们住的地方狭窄而杂乱,房屋破旧而简陋,有些只是拿木头搭起一个棚子就能住一家几代人,托特律兄弟仨从没来过这么脏乱的地方,齐齐嫌弃地皱起眉头。 “你滚远点,”西蒙捂着鼻子朝着一个试图向他乞讨的女人吼,“也不看看你打绺的头发里长了多少虱子,也敢靠近我?” 呆子弗比斯学着哥哥的动作捂住了鼻子,托马斯低声对玛姬说:“你走快点!这鬼地方我不想再多呆一会!” “我也没来过这个地方,”玛姬东张西望,最终对着一个挂着酒馆招牌的屋子一指,“但皮埃尔经常在这里的酒馆喝得醉醺醺回家,你们自己进去找吧!” 她脚底一抹油就想开溜,西蒙怀疑地眯了眯眼睛,开口喊住她:“你先别走!” 托马斯一伸手拽住了玛姬的胳膊,青年小伙子通常无法掌控自己的力气,玛姬吃痛地倒抽一口冷气,不满地瞪了托马斯一眼。 “你怎么能确定皮埃尔在酒馆里面呢?”西蒙走到玛姬面前打量着她的脸色,但他除了畏惧、委屈和吃痛之外什么情绪都没看出来,只好失望地收回视线,“你和托马斯在这里等着,我们进去找,要是找不到。” 他比了个扣动扳机的动作,威胁:“那我们就要你好看。” “为什么是我?”托马斯问。 “我的好弟弟,”西蒙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可不想看见你再被皮埃尔揍一顿。” 玛姬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看见托马斯的目光怒气冲冲地扫射过来,赶忙收敛起表情,小心翼翼地哀求:“托马斯先生,您能松一松你的手吗?您力气实在是太大了。” 托马斯自然不觉得像玛姬这么娇小的姑娘能溜出他的手掌心,便善心大发地松开了手,玛姬看了一眼手腕,紧接着撅着嘴往托马斯面前一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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