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要做什么?” “角公子,请许我跟侍卫大哥同去吧。” “你想见司徒红?” “是。” 上官姑娘问:“你与司徒红无冤无仇,她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因远徴弟弟的毒死了,有什么可去的?” 我沉默了一瞬,如实说: “我有些事,想问个清楚。”
第三十一章 :朝花褪日红 玉盘初亏,月上东墙,风里带着血腥,夜凉如洗。 万花楼内,琴弦断,歌舞歇,昨日尚在的繁华似乎早就成了过往云烟,只剩下空荡荡的厅堂和凋零的红绸。 临出宫门时,执刃特许我在危机时刻直接把司徒红杀了保命,先斩后奏。 来找司徒红这事我没告诉宫远徴,他最近黏人黏得紧,我不想让他看到我亲手抹别人脖子的样子。 又或许司徒红已经毒发身亡,那么我想问的,可能就再也找不到答案了。 楼台空旷,珠帘散乱,本该充满人气的地方,此刻却落寞萧条。 只有那牡丹挂铃还原原本本地挂在曾经风韵雍容的头牌门口,在二楼因风轻轻响动。 我习惯性地先敲了敲门,里头没人应我,于是我拿着刀,翻了牡丹牌,才推门而入。 房内未曾点灯,远处窗边月色微薄。屋内失了上回来时的扑鼻熏香味,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血腥和若有若无的茉莉花香气。 穿过层层暗红色帐幕,司徒红一袭白衣,正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张纱帐屏风后的榻上。 “来了?” “……” 她语气带笑,但黑夜中,我看不清她的神色。 我没正面答她,反而扬起刀问: “万花楼内空无一人,你在这儿,那玉奴呢?” 我还记得玉奴那面目全非的孱弱模样,他显然是没办法自己谋生的。 怎料司徒红嗤笑一声: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那个养不熟的冒牌货?” “……谁的冒牌货?” “你说呢,萧玉暮。” 我手上的刀顿时收紧。 “玉奴在哪儿?” 她哼笑:“死了,死透了,黄泉路上,不知道喝了几碗孟婆汤,想把他恶心的一生忘干净……” 我直接冲过屏障把她扑倒,拿刀抵住她的脖子:“告诉我,他在哪儿!” 她身后的窗户透进一丝光亮,我看见司徒红满身青乌,双目充血,模样可怕极了,手边紧紧攥着那张上次见过的狐狸面具,粉鼻红耳,干干净净。 白衣轻纱边缘透着微光,司徒红身上没一处血污,看来是强行用了内力将毒逼到体内,才撑了整整一天。 她狞笑,声音愈发疯狂,躺在榻上,双目却无神: “我把他买过来养了两年,最后看我重伤,竟然想杀了我?哈哈——他怎么敢杀了我?” “玉奴究竟是谁?”我不敢想。 “都说了,是个养不熟的贱奴罢了,亏他长了一副好眼睛我才留他一命——可那贱奴又偏偏长了一副叫人恶心的脸,除了那双眼睛,别的地方跟他一点也不像,还有那声音——每次开口叫我的名字我就觉得恶心!” “是你将他毁了容,还把他的嘴……” “我本来没想坏了他的脸,可他偏觉得我不喜欢的就应该毁掉,就自己拿刀划下他的脸皮……还好,他聪明,知道我喜欢那双眼睛,若叫他弄坏了,他就得死了……” 她说得来劲,激动时,脖子直往我刀上撞。 “缝了他的嘴,便清净多了,只是我开始没想那么多,缝了嘴吃不了东西,还得隔几日叫下人给他拆一次线,不然他就得饿死——他死了,眼睛就没了……” 饶是我听多了父亲所说江湖的险恶,听了司徒红的话,还是会觉得像一道闷雷轰顶一般。 “你真是个疯子……” 她疯了,说的话还能信吗? “疯子?哦,我就是疯子啊,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哈哈哈——” 她又狞笑起来,门外侍卫蠢蠢欲动,询问我是否需要援手,我婉拒了。 司徒红现在这副样子,身子无力,头直接靠在我伸出去的刀背上,我只需轻轻一推,她的命便没了。 “司徒红,你是认识萧玉朝的,对吗?你告诉我,萧玉朝在哪里?他还活着么?” 听到哥哥的名字,司徒红的狞笑逐渐弱了下来,用一种近乎呜咽的声音呻吟着,手指紧紧扣着那张狐狸面具,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我知道,哥哥没了。 月光粘稠得像一汪水银,悲愤像头狮子蚕食大脑,我努力控制着手中的长刀,居高临下地问她: “你杀了他?” “谁?萧玉朝?”她疯了似的又哭又笑,“他就是个蠢货——蠢货!” 话刚刚说完,她喉咙一哽,背对着我吐出一大口污血来。 我提前防备地往后走了几步。 这口血一吐,司徒红整个人似乎都轻松了不少,眼睛里充的血也渐渐散开,但嘴唇的乌青却越来越重了。 她时日无多。 只见她侧身靠在了床头的扶手上,喘了几口乱气,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眼神逐渐缱绻起来,缓缓开口: “从前他好远游,总对我说,山水为他铸骨,风月造他血肉,他生来就是要行走江湖,扫除天下不平事的。可后来,我说我是魍,要留在旧尘山谷,他又赖着我不走。我杀了人,满身是血,他反而捂住我的眼睛,叫我别怕。蠢货……他是不是太蠢了……” “你猜,谁杀了他?” “谁?” “自然是我啊——” 我心一紧,刀口直逼她纤长的脖子,她却半点没有要躲的意思。 她说完,又艰涩地笑起来,不出意外地吐出一口黑血,但眼神却更加清明温柔下来。 我握着刀,满脑子想的都是,哥哥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到底要不要杀她,我应该怎么躲开她脖子被割开时喷溅出来的蛊血? “朝看花开满树红……”她又开始胡乱讲起来,声音细小。 “世情游范,他这样未经俗世苦的公子哥刚刚入世,便想着做蚍蜉撼树的蠢事,跟无锋作对,谈何容易啊……朝看花开满树红……唔,我只记得这一句……” “花间人醉舞,他回我,酒倾忆箫郎……” 司徒红声音逐渐变小,到最后我只听见她重复一句话: “朝看花开满树红,然后是什么呢,是什么呢……” 过了许久,她的眼神从我的刀上落在我的手上,再看着我的眼睛,最后把手里的面具拢在胸口,笑着说: “萧姑娘,送我个痛快吧。” 我本想心一横,抹了她的脖子,既给了她痛快,又报了杀兄之仇。 可是,凭什么? 南方之魍司徒红,杀人无数,害我兄长,我凭什么要冒着中蛊的危险送给她痛快,让她就这么痛苦而死岂不更解心头之恨。 我于是收刀,就这么看着她紧紧抱着那张面具。 转身欲离开时,她突然又叫上我: “等等!” 我不忘警觉地回头,看见的却是她不卑不亢端坐在榻上的白色身影,与平时判若两人——她举起那张狐狸面具对着我,痴痴地笑。 透过面具眼睛孔洞,我看到的只有窗外的月光。 抽刀,寒光划过身前人的手中之物,狐狸面具碎成了两半,掉在熊皮地毯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无锋杀手——看得再久,也不是你的,慢慢等死吧。” 我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身后一阵哽咽的呕血声。 …… 走出门,刻着牡丹花的挂铃清脆地一响,我感到胃里不适,身上阵阵恶寒,忍不住靠到楼梯的木扶手上。 一只温热的手覆上了我的手背。 “宫远徴?” 不知为什么,我一看到他担忧的神色,心中来迟了的酸涩便涌上双眼,恨不得马上痛哭一场。 有些事情生乎于性,发于天然,我那时什么也没想,只知道,我应该扑上去抱着他。 身前人见状,把我揽进他双臂中,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我的背,没说什么安慰的话。 等我哭累了,趴在他肩头,他才抱着我上了回宫门的马车,给我套了件袍子,由着我在他怀里睡过去。 我最后只记得萦绕在鼻尖的药香。 …… 朝见花开满树红,暮见花落树还空。 若将花比人间事,花与人间事一同。 这是哥哥背会的第一首诗,那时他刚刚五岁。他说,萧玉朝,萧玉暮,这才像一对兄妹的名字。 后来我大了些,问他,哥哥,这首诗读着莫名叫人伤感,我不喜欢我的名字了。 “傻——一日之间,有朝有暮,才成圆满。阿暮的名字很好。” “是吗?” 他敲了敲我的头,说是。 我最烦他这样了。 “不许叫我萧玉朝,要叫哥哥……” “小阿暮要快快长高,等你会拿刀了。哥哥带你看栖霞山最美的梅花……” “阿暮,哥哥要走了,等我回来,带给你最甜的糖饼,可好?” 日落西山,满天雪花,暮色绚烂,恍若隔世。他跨在马上,马尾松散,笑着递来一枝腊梅。 “小阿暮,不要哭,哥哥这就算是履行诺言,带你看过梅花了。” “哥哥是个讲信用的人,你要记得。” “阿暮也要做一个不说假话的人,好不好?” 我说,好,我很诚实,我讲信用,但哥哥可不可以不要走呢? 他只是笑笑,又或是苦恼地拧眉,像平时一样哄我说: “好阿暮,我们拉钩,等哥哥回来,一定给你带陆中最好吃的甜点果子……” “真的?” “真的。” 他转过头,背影像只海东青,雪山重叠,天光明灭,满天风雪里,最后只剩下马后的一尾红缨。 然后,梦醒了。 …… 再睁眼时,天色愈深,我开始厌烦这种迎接黑夜的时辰了,黄昏的光有些刺眼,抬手去遮,光却从指缝里逃进来。 在彻底生气之前,身旁一只大手抬了起来,刺眼的光亮总算才被遮挡。 原来我是从宫远徴怀里醒来的。 他似乎也才刚刚苏醒,大概本来就睡得很浅,见我醒了,习惯性地凑过来索吻,我没抗拒。 浅尝辄止。 “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他问。 我摇摇头,却想听他多说些话。我喜欢他刚刚清醒,叫着我名字时那声音的喑哑,或者是头发散开后,勾人心魄的清香。 他好像从我的眼里看懂了,把我拢得更紧,他知道我是喜欢这么被他抱着的。 把头埋进他颈间后,颈后不出意外地会被他用手指轻轻摩挲。 然后我会觉得太痒,不安分地动起来,最后不出意外地撞上他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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