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是头一次见到他脆弱表情。 襄铃急道:“不是你的错。” 陵越摇头:“执念不除,终致灾祸。我沉湎于此,执迷不悟,已是有负师尊与掌门所托,更何况殃及他人。” 襄铃清亮的眼睛看着他:“你是要忘了屠苏哥哥吗?” 陵越缓缓道:“过往之事不可更改。只是,有些事实,不得不承认。”有些人,永不归来。 “襄铃却要一辈子记得。”这三千世界,曾有他来过。 陵越道:“你比我清醒。” 襄铃坐起来,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洞察了眼前之人的心。 “你一定是觉得,我对屠苏哥哥的感情,远远不如你对他来的深,所以才会在这里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可就算是这样,我也绝不会忘了屠苏哥哥,不光是我,每一个和他一起旅行过的伙伴,都没有办法忘记他。如果我像你一样从小和他一起长大,那更加不可能说忘就忘得掉。” 陵越沉默,半晌才道:“适才之事,你我都不会想再经历一回。” “陵越哥哥,你太看轻自己了。”襄铃摇摇头,“这种事不会有第二次,襄铃从前和暗云奔宵打过一架,现在,就算他变成我娘,我也不会再上当了。” 陵越凝目看她,襄铃道:“你心中清明,自然可以辨别真假,今后无论是剑技还是感情,你都不会再有破绽。将来你会变得越来越厉害,但你也会一直思念他,这本就是两码事。” 陵越思忖,此话不无道理。今次是他轻敌,才会误中迷魂之术。但襄铃梦里的屠苏…… 襄铃忽地眨眨眼,笑道:“再说,你不是说过,顺应本心而活才是最好?” 陵越微微一怔,依稀记得自己确是说过这句话,这似乎本是他脑中的某个闪念,却在梦中不经意间对天狐少女吐露真心。 他有着放不下的执念,此生注定是这红尘中人。那是干扰一颗不动心的障碍,却也是他仅有的依恋。 天地之间,顺应其心而活,便是最好。 “执念若生而不灭,勉强放下却是更易进了心魔。”陵越似有所悟。 “唔,不愧是陵越哥哥,总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襄铃就完全不行。”小狐狸笑着耸耸肩。 陵越看着她,眼神多了几许淡漠的温柔:“多谢你开导。” “我可受不起。”她笑眯眯地,“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是天墉城最好最厉害的掌门~” 陵越冷峻唇角终于微微和缓:“何以见得?” “妈妈说过啊,真正厉害的人,越是强大,越是温柔。”襄铃低头摸了摸辫子。 就像你,淡漠,疏离,冷凝,寂寞,深沉,独立,强大,唯独不残酷。 襄铃低着头说:“你对所有人都很好,却偏偏对自己一点都不好。”她抬头看了看陵越,忧心忡忡地皱眉,“不留在你身边看着你,好像不能放心。” 这是陵越第一次听见有人说自己是个不能让人放心的人,却莫名觉得温暖。
第121章 登高望断天涯路 回返途中,几名弟子都想问掌门今后该拿襄铃怎么办,但见掌门一副要带她回天墉城疗养的愧疚模样,襄铃也丝毫没有打算自觉离开的意思,便都识趣地闭了嘴。 谁叫没出力更没出生入死的人,没有发言权呢。 天墉的井井有条倒叫陵越微感惊讶,诸位长老和弟子面前,代理掌门芙蕖一本正经地跟掌门师兄一一汇报工作。好不容易等大家都散了,芙蕖才原形毕露,说掌门师兄只要你一出差,回来就一副饱受折磨形销骨立的憔悴样儿,再不爱惜自己这样下去非垮了不可。 陵越淡笑不作理会,每回他从外面回来,芙蕖总会老调重弹。 他看着她的目光颇带了欣赏:“今次你主持大局,果然不负众望。大小事务皆处理得宜,胜我良多。” 芙蕖听得直摇头:“莫要哄我,我哪儿比得上掌门师兄,每天都是一堆做不完的事,焦头烂额的,这几日没有一宿能睡个好觉,以后我可再也不要当什么代掌门。” 陵越笑意渐深:“从前总说要多帮着我,如今却又反悔了?” 芙蕖想要白他一眼,却被理智及时拉住,眼前之人已是掌门,今非昔比。 她忽地意识到一件事,不禁细看了陵越几眼:“掌门师兄心情似是比往日好?以往难得听到你说这许多话。” 襄铃一直站在陵越身边,这时忍不住扑哧一笑:“这么几句话就叫多了?” 陵越扭头看了看襄铃,她却浑不在意。 芙蕖笑问襄铃:“如何?这一趟难不成还遇上了什么好事?” 襄铃刚要开口大说特说一番,却被陵越抢了先:“芙蕖今日情绪亦是不同往常。” “有吗?”芙蕖摸了摸脸颊,见陵越不动声色,自己倒绷不住露出了珍珠般的牙齿,“下月的道法大会,妙法长老说要休养,只怕是不能去了。” “哦?这件事值得你这么高兴?” 芙蕖低了头,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说:“替长老去的是我这不成器的弟子。” 襄铃想问扯上这么个麻烦事有什么可开心的,却听陵越淡淡问道:“何时继任妙法长老?” 芙蕖略带顽皮地一笑:“那还不是得听掌门师兄的意思了~” 襄铃这才反应过来:“芙蕖你都要当长老了?”可是你还这么小! 芙蕖刚想自豪地说是啊,就听陵越道:“已是比我估计得要晚。” 一头冷水泼下来,芙蕖略带不满地盯着陵越:“掌门师兄真是没意思,我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帮你了,也不见你笑一笑。” “只是怕你得意忘形。”陵越轻声,“是我多虑。芙蕖,你也长大了。” 芙蕖瞪眼:“我早就是大人了,是你一直把我当小孩子看。”末了无奈道,“算了,还是那个严肃严厉严格的要命的样子更像掌门师兄,说些好话我反而听不习惯了。” 陵越没听见一般:“今次多亏有你。” 芙蕖摇手:“说什么呢,掌门师兄你才真是责任重大。” “不过,”陵越缓了一缓,慢慢微笑起来,“既知我向来严格,今后你的日子,只怕也不会比我好过。” 芙蕖惊疑不定地看着反常的2012春风版大师兄:“掌门师兄不是……在开玩笑吧?” 陵越收起笑容,反剪双手:“今后门下诸事,有劳妙法长老协理。” “芙蕖被你吓坏了。”目送芙蕖游魂一样的踉跄背影,襄铃幸灾乐祸地呵呵直笑。 陵越安静地由着她喧哗,十足纵容。 “多谢。”声音自上方传来,低低的,却很清晰地撞击在鼓膜上。 襄铃的脸有些发烧的感觉,忽然笑不出来了。 这一晚,他梦中所见,皆是见过的光景。想来在她的梦里,他的戏份大抵就这么多了。 原本还担心自己会不会走火入魔,然而再见百里屠苏,心境却出乎意料地平和。 是梦又如何,师尊曾言,人生亦不过一场虚空大梦。这梦虽发于襄铃的念想,但如若天意玉成,梦中诸事未必不是另一种可能。梦中的百里屠苏,未尝不是真实的人。 那是万中无一的圆满,遗憾的是自己却活在这残酷世间。但无论有生之年是否能再与他相遇,过往旧事,梦中种种,他都会替他记得。 三千世界,曾有你来过。有我一日,便等你一日。 他不知道这能否算作修为精进,他本因着对百里屠苏的思念而来,如今他的目光却不时跟随那一抹娇小明丽的身影。 他想自己应当感谢襄铃,感谢她成全了他的心愿,并且让他看到了他所不曾见过的,鲜活温暖的百里屠苏。 青玉坛中,他协助欧阳少恭补完青玉司南佩,当小狐狸由睡梦中睁开双眼的那一刻,他心中咯噔一下,忽然有所了悟。 ——她已经知道了。 如若她丝毫未察觉自己陷入了梦境之中,便绝不会有那样凄惶而又不舍的眼神。 方兰生看着她,满眼都是疼惜与欣喜,而她看方兰生的眼神,更多的却是悲哀。 她怔怔看着一手心的眼泪,再看看兰生,之后环住他的脖子,依在他的颈边。 “兰生,襄铃想回家。” ——可是,你可还找得到家? 陵越无言地看着闭上眼睛拼命忍住眼泪的襄铃,和满脸通红手足无措的方兰生,只觉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既酸且胀。 他看向笑得满面春风的欧阳少恭,想,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人,他们应该就会像梦里这样,自然而然地走到一起吧。 眼前出现了襄铃将白菊一般的小手放到兰生手心,被他牵入洞房的那一幕。适才那抹怪异的感觉忽地变成了难言的酸涩。 ——我是在可怜她? 他揣摩自己的心境,像是同情,又似乎不完全是。 “陵越哥哥……对不起……对不起……”接下来自己见到的又是小狐狸哭肿了的双眼。 ——不要对我说对不起啊。 陵越微微叹息。如果可能,真想伸手,摸摸你的头发。 耳边传来方家二姐的嘲讽:“譬如你要是有个这样的儿子,可愿意让他娶个狐妖进门?” 未等姜离作答,静默内室只听自己的声音淡淡响起:“自然愿意。” 此刻,有什么东西似是猛地挣开了自己的手,陵越下意识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轻软丝绸自他手中滑走,如同某个东西的仓皇逃离。 一觉醒来,晨光微熹。 自己所能看到的只有这些,然而就连这些,她都忘了。 忽然庆幸,她都忘了。 有些事还是不要想起来的好,免得光阴虚度,为某人空牵念,徒惹伤悲。 待他起身才发觉,门口的禁制被人动过了。 ——昨夜,有谁来过? 不过这疑问很快便淹没在排山倒海的各种事务中。 待他再思及此事,已是两三日之后。 他努力回忆梦中那一瞬间的触感,可是辨不清那丝绸材质与门中弟子所穿有何不同。此外,能打开他房门禁制的,除了几位长老,就是芙蕖。但想来她是不敢大半夜闯进自己房间的。 ——那么,难道是她? 那种轻盈敏捷的感觉,确是与她相似。 陵越一方面谴责自己莫须有的怀疑,一方面却想,如若真的是她,这话倒不难套。 他便来到襄铃房前,却意外听到了一场让三观塌陷的对话。 “公主,依我看此地不宜久留。要说报恩,你不也差点把命赔进去,这样你要是还不肯回去,瑞珉和我都要急死了。”是那只与芙蕖相熟的青狐的声音。 ——她要回去了? 陵越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站在人家房门口偷听这一行为,比起思考这个问题他果断选择了继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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