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田地,那些没法自家耕种又买不起粮食的人,要么上山下河,要么等着朝廷赈济。 可赈济也不一定落到实处,林言前任的州牧已经用过一次赈济机会,不知道淮越的百姓吃了几次粮食,只知道革职抄家的时候抄出稀罕的翠珠。 林言来到这里以后,第一件事便是填坑还田。但多年毁伤不是一朝一夕可以修复,最优先选了不过分挑剔生长又能换来商机的本土药苗,第二是种了粮食缓和肥土。 淮越的商户,张老板等人以为林言要拼着这一次自给自足,却不知他一开始就把目光放在他们身后的粮库。 若是良商,自然好声好气好言语,宁可自己吃点亏,也一定把他们安抚住。 可若是良商,淮越也不会变得这样辛苦。 把持商路,插手官府,沆瀣一气——在林言第一次请奏免官的名单里,几乎每一个都是亲朋故旧。 由是林言也失了结交之心,只打定主意,索性做一回‘铁石心肠’,直接给淮越换血。 他们当初拼命屯粮却是林言与黛玉商议后的放任的结果——这些商户刁滑,收拢商品自有自己的门路。以官府去跟外地粮商收粮不一定能经得住他们的后手,但同为商人,张老板正合适做一个先锋。 能收来尽量多,尽量好。他们做了,反而省去官府操心。 至于之后...... “牢里的那几个怎样了?” “严加看管呢,只偶尔漏点风声。前头还算安静,这几日也开始嚷嚷了。”淡金的瀑布从壶嘴处倾泻,透亮的水柱之后,林言的嘴被折成微笑的弧度:“刚跟杨大人去书,无论那些商户明里暗里怎样拜见,一个都不许接受,只叫他们急去。” “都说寻常市井打手蛮横,却不知他们也存一个‘义’字。而这些人下作卑鄙,拿了银钱,不管什么事都敢下手,才是真正的地痞、无赖。”林言一口气说到此,更是冷哼:“也只有他们会对本乡的良田下手,这许多年想来已经用得顺手。既然如此,在他们身上查出什么都不稀奇。” “你跟他们透露那些商户服软的消息,他们自然也觉得是要被抛弃了。这样的人,也难有什么忠诚,从他们那里开了口子,那些下黑手的更无从抵赖了。”黛玉这时候才觉得心里的气松一些,面上也露出些笑容:“倒也好,正巧缺个好由头,把这些心思坏的全拆干净了。” 林言点头,却又有些欲言又止。这会说到商户,他看着黛玉的笑,忍不住想起与她相熟的许忆湘。 “许老板打算如何?这些人说脱了是为商不义,张家可是......” “她有自己的章 程,即刻就能成行。“黛玉仍笑,她端起茶盏,热腾腾的茶气使她的眉眼有些朦胧:“你先将这一次的祸首查住,她那里便可脱身了。”
第191章 文武合预知死期 林言听黛玉说许忆湘有她自己的主意,虽不再追问,但心底还是生出些好奇。 张家的祸患一但事发,就不是一家一姓的纠葛,许忆湘若是想保全自己,总要尽快脱身才是。 可在林言看来,许忆湘和张家捆绑太深,实在不能轻易撇清关系。 不过不容得林言更多猜想,南城方将军的密函就打断了他的思绪,而主动上门的窦止哀更把原本在他脑海中盘旋的主意按耐住。 几十年前的淮越究竟是什么样,也许天上也悬挂着和今天一样的太阳和月亮。年轻的人没见过飞沙走石的光景,不知道那会淮越的日月比他初来时所见到的还要昏黄。今天的人隔着岁月,干瘪的颜色尚有朦胧强作解释。可在当年走过来的人却晓得凄冷,再怎样回味也只觉如收笔时沉下的墨点,晕染得一塌糊涂,白白毁坏一副好字。 因为见识过好天光,再要回到当年的样子,总也是舍不得。 “有人正盯着我。” 这是窦止哀跟林言说的第一句话。 傍晚的斜阳黯淡,遭枯竹过滤后,又被半开的窗一分为二,林言是第一次‘被邀请’到窦止哀的房舍中。他垂眼看了一看,分明是暖色的霞光,这时却给他的手镀上一层青白的色彩。 “是我自己找上门来就不妨碍?” “陛下于你总有几分偏袒。” 林言在听到窦止哀第一句时都没有什么表示,听到这一句却险些喷茶。窦止哀见此发笑,探身问道:“你不信?” “即便我想信,过往种种也叫我不敢认下来。” “那你便看看师兄我——”窦止哀摇摇头:“太上皇年纪大了,也顾念起亲缘血脉,即使你跟他隔了二三代。” 林言没声响,只怪这两年仍忙着改朝换代,更奇怪却是前朝换今代。太上皇霸权多年,膝下子嗣圈禁无数,死了的也不稀奇。即便今上登基,叫今日看来却是不幸居多。这时候再说太上皇顾念血亲,实在也叫人听来发笑。 只是窦止哀的样子看起来太认真,林言不耐烦纠缠于这个话题,反问道:“师兄说有人盯着你,你追随太上皇多年,依旧不能叫他放心,还要我自己找来。他对你这样多年的忠臣都怀了警惕,更何况是我这样半路出家的。” “话也不能这样说,毕竟,陛下已经老了。” 房中又冷下一度,炉子上咕噜噜热着酒。林言面前的杯子已经彻底冷下去,而窦止哀已经喝过不止一盅。 叫客人这样不尽兴实在失了礼数,可窦止哀在林言跟前也从来没讲过什么礼仪。他兀自又饮下一杯,没有看林言,只平静道:“最迟不过年后。” 冬风乍起,枯竹瑟瑟摇摆,彼此击打间如泣如诉。寒意折了脖子砍进屋里,吹皱袖摆,更使二人的脸色晦涩难明。 “这是宫里的消息,还是你自己的揣测?” “我可能隐瞒,但从没蒙骗过你,是不是。” 对面的一张面孔也作了几十年前的月亮,半边罩在影子里,是窄而扁的下弦月。低沉着船一样捱在阴影旁,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沉到底,而不规则的边缘又在某一时刻代换作淮越的矮房——这又叫人恍惚生出一点笑,好像过不多久,就能在里面听到人声嬉嚷的热闹。 怎么舍得放开?怎么舍得叫前代的月亮又照耀到今朝? “我以为你对太上皇忠心耿耿,毕竟,你当年宁愿和师父决裂,也要追随太上皇的愿望。” “我与你不一样,你是师父养大的。自然情谊深厚,真切是师徒父子,他的不好,你即便心知肚明也不能轻易抽身。”窦止哀手一扬,窗户开得更大,风却反而收敛,伏低做小着栖在近旁:“可于我而言,师父一辈子都没来过淮越,太上皇至少驻扎过北阆。” “我是真的高兴——” 这一句莫名其妙,林言回神看他,窦止哀却仍然望着窗外:“当年的淮越是什么样子,现在的淮越是什么样子。我曾经做过许多设计,我替陛下收整那样多的秘闻,可我很多年都没有回到过这里,只好说这里还和很多年前一样——在你们来之前。” “改变真是一件难也难,容易也容易的事。”窦止哀终于收回目光,沉甸甸的,犹如实质砸在林言肩上。外面的光在这时又发改变——又绿,又橙,又金黄,许多年没人照管的竹子在这时又有了复苏的幻象。 任何事都要有牺牲,为了最后的宏伟的愿望,为了他自己心中依稀的图景,窦止哀舍下宿儒门徒的名声,舍下唾手可得的功名。心甘情愿把自己埋没在江山的黄土,忠心耿耿的,一辈子追随着那个抗旨也要收住边城的皇子亲王。 可他当年守下的地方却成了最先的牺牲,这一回反而是他,即便牺牲北阆也不愿让今上获得一场惨胜。 窦止哀难得糊涂,他想不通这究竟是不是‘总会有’的牺牲。 淮越是他的故乡,太上皇要他来,于是他来了。窦止哀没有听过北阆的寒风,但他见识过淮越的风沙。这里的每一处都不是空想,都是他曾经走过的地方。 他真的舍得么?舍得把自己的家乡也置于险境? 缔造这份改变的功臣之一正坐在他的对面,窦止哀却觉得他的声音似乎也同阳光一般经了层层遮掩,散碎不清。 “师兄是担心淮越会变成下一个北阆?” “不,北阆当时事发突然,而淮越这时额外有方将军镇守,绝不会发生如北阆一般的惨象。且盯着我的眼睛也在盯着南方,太上皇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无论是我,还是你。”无论心中如何波澜万丈,窦止哀面上都没有一点波澜,他耸耸肩,笑道:“我是来盯着你的,太上皇要看你会不会为了旧友徇私的同时,也要看我会不会对师弟网开一面。” “早有预料的事,师兄若是想拿这种事做人情,未免想得太简单些。”林言没接这句话,暗想窦止哀总不会真的只是来告诉自己皇上要不行了这件事。 “小混账......这难道不是惊天的秘闻么......”窦止哀嘟囔,酒盅空了,却也没有满上再饮。随手丢开,看着它滚落下去,那可怜的器皿就这样轻易碎在地上。他看着林言把半副残杯捡起来,碎了的瓷片也拿手帕收好拢在一旁。刹那间,窦止哀的面貌因为外面的霞光柔和片刻,又因为自身脸上的沟壑而使得柔和也像是假象:“唉,只是我这回是彻底被逐出师门,等你来年回京,还得请你替我给师父赔个不是呢。” “师兄若心怀不舍,还是自己去赔不是更显诚心。”林言顿一顿,又道:“即便师父不见,大师兄也会欢迎你再到府上。” “哪有这么容易哦......”窦止哀失笑,举起那只残杯,锐利的边缘给他的指肚割出一道口子。针尖样的血珠冒出来,又被他的另一只手指捻去。他把那只手连同杯子一起笼进袖子里,林言没有注意。 “那方将军的密函也是你的意思。” “你既然问出来了,想来就怀着笃定,我的回答是什么,又哪里有那样要紧。” “总还是需要确切一句......说不好,你答了,我今后真能在师父那里给你求求情。”林言这 话听来像调侃,样子却极为认真。窦止哀说得不错,他被斐自山教养长大,太熟悉这老先生的性子。可就是因为太知道师父的性子,才能确定他终究舍不下这个开山弟子。 窦止哀长呼一口气,他朝窗外看去,林言的声音又响起。 “师兄不必担心,我这次来带足了人手,房前屋后,太上皇的眼睛递不过来——你说的,他总是上了年纪”林言端坐着,看着他同样上了年纪的师兄:“方将军也和你通过气?” 窦止哀点一下头,林言了然,明白这一文一武的二人都已经起了别的心思。 太上皇谁也信不过,他虽然交给林言一封‘遗诏’,但不需细想也能知道还有别的后手。他选择林言的原因也没有什么过分复杂的根底——状元、宗亲,能够插手皇家内务,能力资质也不会让旁人生下嫌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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