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别的了吗?” 胜券在握的神情,一模一样。 最后一发子弹也落空了,连一丝血痕都没有在对方脸上留下。弹壳落到她身边的地面上,蹦跳着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她短促地笑了一声。 “……没有了。” 最后一道裂纹扩散开来,如同蛛网一般飞速蔓延。隆隆的水声挤压着培养舱破裂的墙壁,沉睡于舱内的生物睁开浑浊的眼目,庞大似史前的深海怪物。 她拿起办公桌上的钢笔,将笔尖插进那个主管的喉管时,对方的脸上依然戴着虚假的笑意,似乎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直到她拔出那支钢笔,鲜血喷涌而出,那张脸上的表情才由傲慢变成了惊恐,惊恐扭曲成绝望。 鲜血喷涌而出,她握着钢笔站在桌边,看着先前还高高在上的男人在地上抽搐痉挛,身躯慢慢变得僵冷。 像她这样的人,她听说有些人能够借由杀戮获得感情,枯涸如死井的内心,只有在夺取他人性命时才会波动起来。 因此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会有第三次。如同药物成瘾,那些人会反复进行杀戮以满足内心的空虚。 但她似乎不是。 第一次杀人,她发现自己冷静无比。就算去聆听内心的回音,那里也空空落落,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黑暗过渡成模糊的景象,她在火与水中醒来。地面不知何时塌陷了,她落到研究部门的底部楼层,头顶是断裂的钢筋和纠缠的电缆,危险的火花如毒蛇的芯子闪耀。不远处的废墟在火光中燃烧,地面上弥漫着大滩大滩的液体,混杂着血液和培养液,湿滑又黏腻。 身体不听使唤,但显然她还在呼吸,哪怕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刀割,她不知道自己断了多少根肋骨。 ——值得吗? 她闭上眼睛。 ……这是个非常无聊的世界,三六九等在人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分好。 待剧痛平复些许,她慢慢翻过身,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当种族相同时,人们会在意性别、阶级、肤色、外貌、社会地位和受教育程度的差别。 但当种族不同时,这些区别都会无限缩小,最终变得无关紧要。 火光在视野的边缘燃烧,积水漫过脚踝。坍塌的楼层如同迷宫,她选了个方向,迟缓地向前迈开步伐。 没走多远,背后传来废墟被人劈开的声音。浑身是血的人肩部被培养舱里的深海怪物咬碎了大半,但另一只手还能握刀。 罡风袭来,铺天盖地的威压。她转过身,刀锋在她的眼睛前方停了下来。敌人低下头,胸口被洞穿。苍白的手臂抽离胸膛。失去了心脏,那个身影在原地僵直片刻,然后一声不吭地栽倒了下去。 人类社会划分的三六九等,在萨菲罗斯眼中并不存在。 面对人类时,他就像死亡一样公平。 ——当你看见我的时候,看见的是什么? …… ——一个人类。 她当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也许是因为在其他人类眼中,她并没有被平等地当做一个人看待。但在萨菲罗斯眼中,人类都没有区别。 都没有区别。 苍白的手犹带鲜血的余温,萨菲罗斯触碰她时,仿佛在碰一个一触及碎的幻影。 现实和梦境的边缘变得模糊起来,但抚上她脸颊的手并不是幻觉。 竖瞳如洇湿的浓墨扩张开来,萨菲罗斯一动不动地看了她良久,眼底压抑着近乎饥饿的神色。 “……你没有死。” 她试了几次,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因为约定过了。” 她会帮他逃出去,帮他获得真正的自由。 “说谎。”萨菲罗斯的眼神暗了下去,“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他说,她在试图影响他。 让他习惯她的声音,习惯她的存在。当她向他描绘那些从未见过的事物,描述从未欣赏过的风景,他心里会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让他居然想要带上她。 当她饿了的时候,他会忍不住去寻找食物。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会忍不住将她圈在怀里。 为什么? “你对我做了什么?” 但她没有回答。她怔怔地看着他,湿润而温热的液体忽然从眼眶涌出,流经他的指缝时烫得就像液态的火。 ……她变成了有鳞片的怪物,而他却拟态成了人类的模样。
第114章 蛇怪·14 萨菲罗斯从小就知道自己是特殊的。 有些差异显而易见,鲜明如白昼和黑夜之间的区别。有些不同则更加隐晦,和优异的身体素质、外貌形体、寿命智慧无关,描述的是他的存在本身。 ——「雨林」中鲜少有独立存在的生物。 藤蔓攀附着树木,蝴蝶成群起舞。腐烂的植被下,形态各异的花草恣意生长。 不管是飞鸟还是游鱼,昆虫还是植物,哪怕是菌类,在地底下都和其他植物的根须缠绕伴生。 但萨菲罗斯没有同类。 只有萨菲罗斯,没有和他相似的同族。 到了万物歌唱的季节,一切都似乎和他无关。 夏夜的河畔黑暗潮湿,萤火虫的光芒忽隐忽现。固定的频率由两方交错,先由呼求的一方亮起光芒,在夜幕里编织出美丽的星光。之后光芒渐渐黯淡,如同灯盏熄灭下去,在紧接而至的黑暗中屏息静待回应。 不论是用声音还是肢体,气味还是色彩,世间的万物似乎都有能够和其沟通的对象。 而萨菲罗斯的「特殊」意味着独一无二。 他是最完美的、最独特的、同时也是最孤独的存在。 但是,正如同成年的野兽不会在意幼年时期的旧疤一样,萨菲罗斯并不在乎他的孤独。 不论是生是死,孤独才是存在的常态。 ……孤独才是常态。 ……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雨林阳光如雾,巨大的树木投下浓荫。银灰色的蛇鳞环绕着自己,背后持续传来低沉的震动。就像受伤的动物安抚自己会发出的声音一样,低低的震动声和缓绵长,听着听着便让人忍不住染上睡意。 因为这个梦境的缘故,她可能睡了很久。朦朦胧胧的意识清晰起来时,她花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这是某个楼层的实验室。器材和建筑废料被推挤到墙边,中间留出大片空地,看起来就像某种大型生物临时搭建的巢穴。 漫溢的水和燃烧的火光都消失不见了。空气安静冰凉。坍塌的天花板露出黑黝黝的豁口,实验室周围只有应急的灯源流动着蓝色的光芒。 断裂的肋骨似乎已经愈合,呼吸的时候不会疼痛。但她被压住了无法翻身,只能侧身躺在银灰色的蛇鳞中间。 虽然因为背对着萨菲罗斯的关系看不到他的脸,他身体的阴影将她笼罩在内,贴着她的胸膛持续传来低声的震动,就像某种难以抑制的本能一样。 他似乎在帮她疗伤,靠得这么近也是为了监测她的心跳。她的身体为了愈合伤势陷入昏睡的期间,巨大的银蛇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将她圈在怀里。 也许是因为更习惯这个姿态,也许是因为这个姿态更适合防守,萨菲罗斯又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意识到她醒了,压在她身上的重量往后撤离稍许。她微微转过身,萨菲罗斯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细长的蛇瞳仔细观察着她此刻的神态。有那么一瞬间,他看起来几乎像是在提防她的眼泪。 陌生的液体涌出眼眶时,所有质问都蒸发消散,萨菲罗斯的表情当时一片空白。 那些冰冷磅礴的愤怒,如同深渊般的吞噬欲,就像退潮的海水一样,从他身上消失不见了。 因为伤势过重,她后来的记忆都有些模糊。再次醒来时,萨菲罗斯已经将她带到了远离爆炸中心的楼层,在废墟中清理出了一片空地,还用建筑废料和周围的器材搭了一个临时的巢。 想问的东西太多了,人类的语言从未像此刻这般贫乏。她撑起身,银灰色的蛇躯依然围拢在身边,斑驳的鳞片剥落不少,比起原先的美丽如今只剩恐怖阴森。但萨菲罗斯毫无反应,直到她的视线落到那些鳞片上,那些伤口才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很快,银灰色的蛇躯就恢复了原本流光溢彩的模样。 她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又眨了一下眼睛。 萨菲罗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问她: “为什么哭?” 他低头望着她,仔细观察她,似乎并不明白他之前说的话,那些关于她是如何影响他的话,隐藏着怎样的含义。 她站起身,旁边的蛇鳞贴过来,不动声色地托了她一把,让她在原地站稳了。 这么巨大的体型,要在废墟里行动并不容易。 她强迫自己先去考虑其他。比起自己的感情,先将思绪转移到其他更重要的事情上。 “……你能控制自己的形态吗?” 碧绿的竖瞳微微眯起,萨菲罗斯的目光在她脸上定了片刻。 高维度的存在将自己折进更低维度的空间时,周围的世界就像按下了暂停键。当萨菲罗斯完成形态的转换时,凝固的时间忽然解冻,巨大的蛇躯消失不见,银发碧眸的男人站在空空荡荡的实验室里,苍白健美的身躯看起来就像陈列在博物馆里的大理石雕像。 ……人类和大理石雕像不同,需要穿衣服。 虽然萨菲罗斯对气温的感受估计和人类并不一样,她找到特种兵的换衣室,从里面翻出一套萨菲罗斯勉强能穿的制服。 宽肩窄腰的身材原来这么麻烦。黑色的裤子和长靴都不是问题,但无袖的高领毛衣太紧了套不上去,要怎么拉上制服外套的拉链则是个挑战。 她提着拉链,从下往上试了几次,拉链每次都卡在萨菲罗斯胸口。 沉默片刻,她松开手。 在她的注视下,那个拉链缓缓滑回了原本的位置。 提上去,掉回来。 拉上去,又滑回来。 这么重复试了几次,不管她怎么努力,拉链就是拉不上去。 还好不是衬衣。要不然扣子估计都已经崩到她脸上了。 “……怎么了?” “……没什么。” 她换下血迹斑斑的实验服,穿上一套干净的制服,心想:上衣不穿就不穿吧,萨菲罗斯会纡尊降贵愿意穿人类的衣服已经足够了。 解决穿着后,接下来还需要解决食物的问题。她已经大概判断出了两人现在的楼层。海德格炸毁了地基,研究部门现在大半都埋在废墟里,各个楼层受损的程度估计不一样,她只希望员工餐厅还留了点物资,要不然在两人找到出路前,要怎么填饱肚子都是一个问题。 她推开凹陷变形的金属门。空空荡荡的餐厅沉睡在深夜时分一般的寂静里。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53 首页 上一页 13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