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玉衡静静地听着,没有插嘴。 事实证明,太子只是想要找人倾诉一番,并不需要别人给他捧哏。 “那时候,我们父子的关系还很亲密,就像是这世间任何一对寻常父子。” 只是世事无常,皇家之事更是无常。 谁又能想到呢,曾经相依为命的亲父子,在权势面前,情谊竟也像刚出锅的小酥饼——又薄又脆。 太子长大了,生得龙凤之睛,日月之表,气度雍容,令人心折。 摸着自己逐渐松弛的皮肤,睁着自己逐渐浑浊的双目,看着日渐风华绝代的太子,一股危机感涌上天子心头。 ——父衰而子壮,是大部分皇室惨剧的开端。 幸而,还未彻底对父皇失望的太子,被傅玉衡无意中一句话点醒,开启了全新的父子相处模式。 虽然代价是消耗天子的生命力,却也是最好的解决之法了。 太子以为,他们父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待日后父皇驾崩,他再于灵前忏悔便是了。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本来既定的命数,竟又出现了变故。 看完一场纪录片之后,天子的态度忽然就变了,变得好像不再恋栈权势…… 不,天子是在逼迫自己不要再贪权,逼迫自己放权给太子,想让太子在登基之前,经受够足够的磨砺。 乍一看很不错,但就长远而言,太子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无论任何人、任何事,若是被压抑得久了,等爆发之时,反弹都会无比剧烈。 太子真怕自己承受不住。 一向沉稳的太子,心也乱了,这种情况,他委实不知该如何应对。 因为主动权一直都在天子手中,他只能被动承受,只能去赌天子的耐性和爱子之心。 沉默倾听了许久的傅玉衡,这时候才发出了自己的疑问:“殿下,你知道陛下的转变,究竟是因为什么吗?” 太子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不知道。” 正因为天子的转变太过突然,他在被迫享受皇父器重的同时,和几个心腹讨论了许久,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而世间最令人恐惧的事,往往就是未知。 特别是像太子这种,哪怕一直被天子忌惮时,也能把控自身,推测出天子心思的人物,一旦遭遇未知,就更容易动摇心神。 傅玉衡劝道:“殿下,我知道你这个时候必然很着急,但你先别急,这件事并不是着急就能有结果的。” 太子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其神情却已经将想要说的表露无疑。 ——这一点我不知道?还用得着你说这一通废话? 本来他找傅玉衡出来,也没报太大希望。 他虽然多年处于天子的高压政策之下,暗地里收拢的心腹不多。 但也正因为天子给的压力太大,凡是能被他收为心腹的,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他的东宫智囊团都商议不出的事,自然也没指望傅玉衡给解决了。 太子之所以找傅玉衡出来倾诉,一是因为这个人和他接触过的其余人都不一样,是真的不恋权势,整天只想着怎么和老婆赚钱玩乐; 二就是因为傅玉衡总有许多奇思妙想,太子心底抱了一丝希望:万一呢?万一这个妹夫有什么和与众不同的观点呢? 但如今看来,他这一丝希望的确是抱太多了。 被太子用脸骂了一顿,傅玉衡讪讪一笑,赶紧替自己找补。 “据殿下所说,陛下的转变,是源于看完《开国风云》之后。 难不成,是这部纪录片给了陛下什么不同寻常的启发,让他龙场悟道了?” 太子面色微变,低声斥道:“什么龙场悟道?真是越发口无遮拦了?” 他左右看了看,见伺候的人都离得挺远,绝对听不到他们俩方才说话,这才松了口气。 “三妹夫,你说话之前,还是得多过过脑子。” 龙场悟道,说的是前朝阳明先生在龙场驿顿悟的典故。 可是,那时候的阳明先生,是因为犯了错,被囚禁在那里的。 把这种典故往当今天子身上套,实在是不合适。 傅玉衡也吓了一跳,急忙拱手请罪兼致谢,“是臣口无遮拦,罪该万死。多谢殿下提点宽宥。” “并没有外人听到,日后注意就是了。”太子自然不会跟他计较这点小事。 这件事就算是揭过去了。 太子道:“我和几个谋士推测的时候,也想过是不是因父皇从纪录片中,他自己与皇祖父的父子情深,对孤起了移情作用。 可是,在看纪录片之前,他还曾亲口叙述了素材,亲自勘验过剧本,并全程参与了拍摄。 若真是如此,为何早不顿悟,反而是看完了电影,才改变了对我的态度?” 是呀,若真是触景生情,推己及人,早干嘛去了? 傅玉衡也觉得这条思路不通。 “总不能是陛下突然做梦,被太祖皇帝给骂了一顿吧?” 太子微微一怔,笑斥道:“又口无遮拦了。” 但该说不说,这个猜测,还真有可能。 除了太祖皇帝之外,他实在是想不到,还有谁能对天子施加这么大的影响。 傅玉衡嘿嘿一笑,忽然灵机一动,“诶,殿下,您不是说,陛下是逼着自己放权的吗?” “不错。”太子的脸色又冷了几分。 但傅玉衡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原因,所以一点不怕,又问道:“那你还记不记得,臣曾经说过,一个人事多的原因是什么呢?” 太子再次看向了他,吐出了两个字:“闲的。” “对,就是闲的。”傅玉衡抚掌笑道,“陛下这样强逼自己,一定忍得很辛苦。不如,咱们帮他找点事做,让他有另外的精神寄托?” 太子略略思索了片刻,也觉得这是一条可行的路子。 “你展开说说。” 傅玉衡问道:“殿下可知晓,陛下对哪一位前朝帝王比较欣赏?” 对于天子的喜好,太子如数家珍,张口就来,“秦始皇,汉高帝,汉武帝,唐太宗。这四位是父皇最为推崇的。” 傅玉衡心里有数了,笑道:“那咱们就一个一个来,先以年代最近的唐太宗为蓝本,拍一部《贞观长歌》。 完了再以汉武帝为原型,拍一部《汉武大帝》。再然后是以汉高帝为原型,拍一部《楚汉争霸》。 至于秦始皇,这位不是奋六世之余烈吗?那咱们就从秦孝公开始,一直到秦始皇,把《大秦帝国》拍出一个系列来。” 说到这里,他露出几分坏笑,“以上这些,全部请陛下带着御林军演主角。” 太子都给听愣了,好半天才不大有把握地问:“父皇他能同意吗?” “试试嘛。”傅玉衡道,“我先回去准备贞观长歌的剧本,剧本出来就进宫邀请陛下出演唐太宗。 若是陛下当真有心放权,那臣此举可谓是瞌睡了递上去的枕头,他一定会顺水推舟的。” 就算不成,他们也没什么损失,太子既定的危机并不会加重。 万一成了,那可就是秦始皇吃花椒——赢麻了! 太子也是果决之辈,只权衡了片刻,便道:“行!此事不管成与不成,孤都记着三妹夫的人情。” “殿下言重了,臣只是不想皇位交替发生什么大动荡,影响我们夫妻俩的安稳生活而已。” 傅玉衡并不居功。 因为他知道,太子的这句话说出口那一瞬间,他就已经赢麻了。 太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字一顿道:“三妹夫放心,你们家的日子,会一直很安稳的。” 这是来自太子的承诺,自然只有太子成功上位,才会有人给他兑现。 若是傅玉衡转头去帮别人,得先想想,别人给的好处,有没有这么多了。 傅玉衡哈哈一笑,朗声道:“殿下不是说,要请臣喝酒吗?臣都来了这么久了,怎么一滴美酒也没见着?” 太子也笑了起来,仿佛是卸下了什么重担,一把揽住傅玉衡的肩膀,做了一个很不太子动作——勾肩搭背。 “好酒有的是,已经在九思堂备好了。” 跟在后面的仆人也仿佛收到了什么信号,慢慢追了上来。 还有人提前从小路走了,显然是要去布置一番。 等他们俩分花拂柳地到了九思堂,果然就有郁馥的酒香往鼻孔里钻。 两人分宾主落座,一人一桌。 只见桌案上已经用银瓶温好了美酒,另有几样佐酒的菜色。 另有一个西瓜大的蓝色琉璃盘,上面放着几朵新鲜的菊花,还有几串红玛瑙似的茱萸。 看见下酒菜,傅玉衡突然想起来:年后种下的花生,现在已经开始收割了吧? 太子笑道:“听说三妹夫有一件宝物,可以让酒更增十倍,不知今日可曾带在身上?” 傅玉衡回过神来,从腰间接下酒虫琥珀,“带着呢,就是这个。” 太子身边的大太监刘如弯腰走了过来,把那琥珀呈给了太子。 太子接了过去,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阵,指着里面曲蜷的酒虫说:“这东西之所以能增酒香,就是因为里面这个像地龙一样的东西。” “不错,那就是酒虫。” “那这要怎么用?” 傅玉衡道:“简单,在酒水里泡一阵就行。” 太子点了点头,示意刘如意上大碗,把刚温好的一瓶酒全倒进了碗里。 琥珀入酒不过片刻,酒香就明显更加浓郁了。 等太子把琥珀提出来,刘如意便自发上前,把那碗酒一饮而尽。 “好酒,真是好酒!”刘如意眼睛一亮,赞叹道,“奴才并不是好酒之人,饮了此酒也觉得甘醇无比。驸马爷好神奇的宝贝。” 傅玉衡“嗐”了一声。摆摆手,“不过玩乐之物尔,算不得好宝贝。” 见太子跃跃欲试,傅玉衡道:“不如把它直接放进酒坛里,十斤的酒,大约一刻钟左右,就泡好了。” 刘如意看向太子,见他点头,便命小太监把今日开的那坛酒抱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前面有宝宝推测,演太祖皇帝会找一个特型演员,作者菌觉得,干嘛不把皇帝这个最大刺头,变成特型演员呢? 前半生做皇帝,后半生演皇帝。
第184章 那些姑娘们 或许是苦恼之事有了头绪, 又或者是酒虫泡过的酒的确香醇过人。 反正太子是喝得十分尽兴。 至于傅玉衡,他这辈子忌酒,目前为之都能控制住自己, 从来没有喝多过。 而太子也知道他对酒不大感冒,自己开怀畅饮,却并没有硬拉着他一起。 这就是傅玉衡最喜欢太子的地方,他的威严从来都只用在该用的地方。 一直到了下午,两人才分别,各自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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