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枝不知道自己在烦恼什么。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小小的手和脚,其实在看到那张车站照片之前,雪枝心里就有一种声音告诉自己,她知道自己曾遗忘了重要的事情,也知道自己应该有更年长的身体。 可是—— 大人们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偏爱小孩子的, 就像喜欢花和蝴蝶一样。 如果变回大人的话,就会变得讨厌了吧。 尽管一直装着不在意,但是想要被人喜欢, 被人在意, 被人关心, 这些本能的需求就像是飞蛾扑火一样, 知道光在前面, 就永不会停下追逐的步伐。 所以说,大人就是比不上小孩子可爱吧。 雪枝想到这里, 皱着漂亮的小脸,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看着小雪枝愁眉苦脸的可爱模样, 多多良压住了想要翘起来的嘴角,不然的话,这小家伙又不知道会胡乱想到哪里去了。 几秒钟之后,雪枝望着多多良,似乎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多多良,作为大人,我以后会和你一起出去赚钱养家的!” 多多良一下没忍住用手指点了下小家伙的额头,“你想哪儿去了啊,小雪枝,我们可不用你养。” 听到这句话,雪枝并没有被安慰道,反而露出了被打击到的沉重表情,小脸更蔫了,“那我就什么忙也帮不上了啊。” “怎么会呢?”十束摸了摸雪枝的头,“别忘了我还欠着你的救命之恩。” “那个是乌冬面的报酬。” 雪枝望着多多良,很认真地说,“你是我失忆后遇到的第一个好人,还请我吃面,按照规矩,是要报恩的。” “哪儿来的规矩?”十束便笑着,温柔地问他。 “是我自己的规矩。”雪枝回答。 十束再次笑了起来,温柔的目光投落在雪枝童真的脸上,“雪枝,其实是我们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了,自从把你带回吠舞罗的那一天起,无论是我,安娜……还是King他们都已经把你当成家人一样的存在了。” 他的目光这样温柔,让人几乎要沉溺在眸底那片星海中。 “大家都有的,我们小雪枝当然要有啦。” 他从兜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印章,让雪枝伸出手,在她雪白的小臂上印上了一个吠舞罗的标致。 “这是契约,它不会因为你变成什么样而改变的,无论是五岁还是十五岁。” “在我看来,再怎么样,雪枝还是未成年呢,作为大人是要尽到关爱责任的哦。” 十束笑得有些狡黠,又指了指她胳膊上的印记,“如果雪枝在恢复记忆之后,想让这个标记变亮的话,也是可以的哦。” 在十束看来,如果现在就让缺少记忆的雪枝成为真正的赤之盟臣,才是一种不负责的行为。 雪枝低头,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印在手臂上的红色标记,墨水漾出的痕迹还有些斑驳,从十束指间飞出的蝴蝶轻盈地停在了腕间那块红色的皮肤上。 吊灯下十束微笑的表情,颤动的红色蝴蝶,在雪白小臂上拖曳出的斑驳印迹,全都倒映在雪枝蓝色的瞳孔中,世界好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而她成了小小的一根木棍。 全身融化在温暖的火焰中。 “那么,明天就出发去找高专如何?听说五条悟是一位很强大的咒术老师。” 雪枝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微微睁大了眼睛,“那个行李箱原来是我的!” 行李箱里一定装着很重要的东西,这个想法几乎是立刻占据了雪枝的脑海,她下意识从小凳子上站了起来,却被十束多多良一下子摁了下去,像按住一只不服管教的猫。 等雪枝坐好之后,十束才问她,“什么行李箱?” 雪枝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急切地问十束:“刚才那张照片上的我是不是拎着一个手提箱?” 十束点点头,又听到雪枝说,“里面放着对我很重要的东西!” “那你最后一次见到行李箱是在哪里?”十束耐心地问。 雪枝垂下眼帘,陷入了回忆,再次想起了第一天失忆时发生的事情。 好像睡了一场很长很长的觉,睁开眼是狭隘的车厢,鼻尖涌入浑浊的空气,身子随着货车的行驶而上下颠簸着,唯有幽幽的月色透过漏风的铁皮缝隙从外面渗进来。 耳边传来了模模糊糊的谈话声,听得并不真切。 这是哪里?在我睡着的时候,爸爸妈妈来接我了吗? 想到这里,玻璃珠一样无机质的瞳孔里似乎也染上了星星点点的光亮。 她一点也不想待在没有人的山林里,如果真是爸爸妈妈来接自己的话,她以后一定会当个乖小孩,再也不会和任何人说自己能见得到怪物了。 “爸爸……妈妈……” 她无意识地呼喊着,伸出手去拍困着自己的沉重铁皮,发出“砰砰”的响动,小小的手掌落在生了锈迹铁皮上,她盯着自己的手,瞳孔蓦然紧缩。 她的手怎么会变得这么小,心脏在砰砰跳着,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下来,好似能听到血液在细管缓缓流动的声音。 不是这样的,有什么改变了。 到底是什么? 咕嘟咕嘟咕嘟。 记忆在脑海中冒着泡泡! 她的身体顺着铁框滑落下去,用力抱住了自己,命令自己却“”那些记忆。 出生时—— 怎么是个女孩啊,真是的。 两岁时—— 这孩子怎么老是对这空气说话,该不会是被鬼神上身了吧。 三岁时—— 让你在外面说谎,还害的老子在外面丢脸,把关在柴房里,不认错不许吃饭! 五岁时—— 太可怕了这个孩子,一定是祸津转世,我们把她扔到山里去吧。 到了六岁 没有了爸爸妈妈,也没有了谩骂。 整个世界都只有她孤单一人。 她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活下来,寒冷的冬天到来时,她生了一场很重的病,浑身高热,嗓子干到几乎说不出话来,甚至连爬起来的力气都快要用完了。 终于要走到尽头了。 她躺在冰天雪地里,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在脸上,在极致的寒冷之下,她冻得快要失去知觉了。 痛苦侵袭了她的感官,但是她却从心底感到一丝丝的愉悦,因为她知道纯白的雪不会嫌弃她。 但是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一道微弱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中。 “可以……帮帮…我…好吗?” 这声音不会比雪落在树枝上的声音更大,轻柔却无力,却还是被雪枝捕捉到了。 雪枝没有动,从天上落下来的雪花越来越多,冰冰凉凉地贴在了她苍白的脸上,垂下的长长睫毛也挂了霜。 呼……呼呼…… 她张开嘴巴,有一下没一下地呼吸着。 “请……你……帮帮……我……” 那道声音似乎越来越近了,风雪中夹杂着一丝丝血液的腥气。 雪枝最后还是没忍住,睁开了眼睛。 费力地侧头望了过去,待看清出现在她面前的到底是什么时,她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满天飞雪之下,鲜血在雪地上开出妖娆的红梅,浑身血淋淋的女子艰难在雪地上爬行,一头柔顺的黑发垂落到腰间,这女子的容貌生得无比秀丽,额头鬓角缀以金色的鱼鳞,腰部以下不是人类的双足,而是一条金色的鱼尾。 啊,是一条漂亮的人鱼。 她望着人鱼美丽的容颜,有些失神。 人鱼的脸色又是这样的苍白,可是眼眸中的投射出来的光,却灼眼到让她别开了目光。 那条人鱼的喘息声越来越近了,从口中呼出的热气几乎要喷到雪枝的脸上,雪枝曾在古老的传说中听过这样一种说法,受伤的妖怪会是靠吃人肉来补充精血。 只要不太痛的话,被这么漂亮的人鱼吃掉也无所谓了。 她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求你……帮帮我……” 雪枝的手忽然被人鱼大力地抓住了,明明是这样寒冷的天气,但是人鱼的手心却是热的呢,那一丝丝的温暖传到了雪枝冰冷的手心,为了回馈那一丝丝温暖带来的舒适,雪枝回头看了人鱼一眼。 只是一眼,雪枝就顿住了。 她无比清晰地感应到,这条伤痕累累的人鱼要死了。 因为那样绝望而不甘的眼神,只有在快要死去的生灵上才会出现。 攥住雪枝手腕上的力道更加用力了,人鱼垂泪低声哀求着,“请你……帮帮我,我已经快不行了……” “可是……我有一件事必须要做,求你,帮帮我……” 雪枝从来没被人这样卑微而恳切地哀求过,所以她几乎是在一瞬间推翻了之前的想法,因为看着眼前这双含着泪水的眼睛,她满心满眼,只有一个想法。 这个漂亮的生灵是如此需要她! 就好似是被蛊惑了一样,雪枝艰难地从雪地中爬了起来,哑着嗓子问,“你……需要我做什么……” “你知道……空镜之河吗?”她断断续续地说,“它……在万木之森的尽头,有守护镜河的……山神,请你去到这个……地方,把这颗石子交给山神,请山神亲手将它投入镜河中……这关系到我们人鱼族的命运……拜、拜托了……” 她的气息越来越弱,眼里的泪水几乎要流干了。 那金色尾巴以已经失去了光芒,变得灰暗起来。 “我真的很想活下去……可是真的再也做不到了……” 雪枝不可避免地感到了一丝的哀伤,又从中吸取了活下去的力量,她舔了舔被冻到干裂的下唇,“我会尽力活着走到你所说那个地方……咳咳…” 她把涌上喉咙的痒意咽下去,对上了人鱼的眼睛,郑重地承诺着。 下一刻,人鱼冰冷的手摁在了雪枝的后脑勺上,同时仰起了一张苍白却美丽的脸注视着她的眼睛,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冰冰凉凉的气息落在了雪枝的唇上。 啊,雪枝睁大了圆圆的眼睛,是被亲吻了吗? “张嘴,吞下去。” 人鱼几乎是以命令般的语气说。 为什么—— 不习惯和人这么亲近的雪枝伸出了手,想要推开亲吻自己的生灵,手指落在人鱼肩上的时候,却穿过了一片虚空,只触摸到了飘落的雪花,融化在了她温暖的指尖。 “这是什么……?” “人鱼之心。” 雪枝不太明白,她伸出双手,想要再次去拥抱人鱼的身体,却发现人鱼的身体变成了星星点点的光消逝在了漫天飞雪中。 “她是回到母亲的怀抱了。” 雪枝度过了寒冷的冬季,在下一个春天到来的时候,带着那颗石子来到了万木之森,完成了人鱼的遗愿。 春去秋来,一年又一年,可是她始终都是一个人。不属于妖怪,也不属于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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