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话音未落,从刚才开始就只能勉强算得上吹散了几分热意、让沉甸甸的麦穗摩挲作响的微风便倏地停了下来。 我:“……?” “……就是说啊,真、真是的,这里的风怎么这么大,”但拉比却半点质疑的意思都没有,微一停顿后,反而也跟着揉起了眼睛,“嘶——我好像也被迷了一下。” 他像模像样地揉了两下后,到底没忍住,皱眉凑上来,捧住我的脸。先是小心地用衣袖帮我擦脸,后来可能是嫌衣料粗糙,擦脸太疼,干脆直接用指腹帮我抹起了眼泪。 “不哭不哭,不哭啊——”我越哭,他看起来就越慌神,甚至都顾不上再看书翁那边,张了张嘴,又不知道怎么哄,只好故作恍然大悟地给我送了个理由,“是不是也是身上的伤太疼了?真是的,这怎么、怎么把我们塞西都给疼哭了啊……” “——可疼了!”我顺杆就爬,在“被发现自己是因为别的男人掉眼泪”和“身为堂堂的驱魔师竟然被个伤口给疼哭了”两者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所以就是……它不是出自主观意愿的,它就是、就是后返劲上来了,太疼了……” “我知道我知道,”拉比点点头,发现怎么都抹不净眼泪后,只好将我的头扣在自己的胸口,一下一下地、很轻很轻地拍背,就像在哄小孩似的哄,“不疼不疼,拍拍就不疼了,不哭啊……” 就这样磨磨唧唧地折腾了能有五、六分钟,那种汹涌却仿佛错觉一般的冲击感才被压下去。我吸吸鼻子,僵硬又心虚地抬眼,偷偷地瞄向拉比,就见拉比这才小小地松了口气。他没有追问任何事,只下意识地在我发侧亲了亲。 而那边,涅亚和那个很像书翁的老者刚好也谈完了话,两个人一起进去了宅邸。 “不过怎么说呢,总觉得好像掉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地方啊……” 拉比松开手,微微地和我拉开了些距离,深吸了一口气后,一脸凝重地望向了书翁刚才站的地方。 “而且,以我作为书人的专业眼光来看,熊猫老头——好像比他平时要高了那么一点。” 虽然我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的,但——拍拍你的良心,那是“一点”吗!你家“一点”有30多厘米! “书翁看上去,”但话肯定不能这么说,我只好也跟着发表了个看法,“好像年轻了好几十岁啊。” “只从外表来看的话,应该是介于50岁到55岁之间,”拉比点头,“也就是说——这是30多年前?我们这是回到过去了?也没听说方舟的门有这样的功能啊……等一下,话说刚才的那个,是方舟没错吧?” “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30多年前,书翁竟然这么高的吗?我之前还一直以为书翁的身高是天生的……所以他这是活生生地缩了30多厘米啊……?” “嗯?等等,你、你那是什么眼神啦!我和你说,我知道你正在想什么!不许想!” “可是……”我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你以后也会缩成那样的?” “才不会啊!” 拉比的脸一下子就气鼓了,下意识地伸手想掐我的脸,却忽然意识到我左脸上还有伤,只好单独掐住了右边那一侧。 “你!又!来!又来又来又来——都说了我才不会变成熊猫老头那样呢!不管是头发还是身高都不会!” 就这样你来我往地又闹了几句,郁积在我心口的那一点窒闷终于也散去了,我能感到拉比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我的表情,见状,这才拉起了我的手——却带着和以往不同的力道,但具体哪里不同,我又有些说不出来。 “好啦,那么当务之急,就是先弄清楚这到底是哪里,是不是真的回到过去了,然后再想办法——不过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方舟之门竟然还能穿越时空的吗?” ……不见得。 其实这并不一定就是回到了过去,有可能只是像我当初在约旦的那样,被拉入了…… 然而还没等我把这个猜想给说出口,我们所处的这个地方便忽然变了。 并非之前那种就仿佛从无数的画面中卷起一张、送于眼前展开的更换,也不是单纯场景的变换——我们身处的这片草地、眼前的这片麦田全然未变,但时间却好像开始了急速的倒转。太阳从西升从东落,天气也从雨过天晴到了滂沱大雨再到乌云汇聚,时间如逆水行舟,不断地向后撤,直到回到了某个干燥温暖的午后。 ——“塞西,过来妈妈这里。” ……然后我又听到了这个声音。 我几乎能想象到如果回过头将看到什么样的画面,却不想回过去后,却真的望见了一个黑发黑眼的女性正怀抱婴儿地在朝我这边招手。 我微微睁大眼,张了张嘴,脚下不受控制地向前挪了半步。 却另有小小的身影直接穿过我的身体,吧嗒吧嗒地踩着草地跑过去,一下抱住了女性的腿。 “塞西……”身边传来拉比有些发干的声音,“那是……” 有些胖乎乎的金发孩子恰在这一刻转过头来,露出了一双灰色的眼睛。 ——是我。 “住了这么久,要回家啦,”黑发女性推了推腿边耍赖似的孩子,“快和卡特琳娜姨母还有弟弟们说再见。” 金发孩子这才抬起小胳膊,摇了摇。 “马纳和涅亚也是。” 而另一侧,则站着一位要更年轻些的女性,身边还站着个绛蓝短发的孩子,看上去温柔又害羞,一手揪着母亲的衣角,一手乖巧地摇了摇。 但另一个正坐在树枝上荡着脚的、除了发型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则看上去就没什么兴趣了,只象征性地挥了挥小爪子,便仿佛小猫似的转过了脸。 “马纳……?她刚才是不是说马纳?”我倒还好,起码之前差不多都知道了,但拉比不同,第一次接收到这种惊人内幕,几乎有些消化不良,“可是马纳不是亚连的……养父吗?塞西……和亚连的养父,是同一时代的……?” 从听他开口提到这个事,我就觉出了不好,此刻咔吧咔吧地侧过头,正好就对上了拉比惊疑不定的视线。 以他的智商,从看到那位黑发女性的一刻起,应该就已然意识到了之前找到的那张照片上的人,恐怕根本就不是什么妈妈,而就是我本尊。 所以——我到底要如何解释自己和亚连的养父同龄……不,甚至比他还大的这个事实? 我迟疑了一二三四秒后,果断咔吧咔吧地把头又原封不动给转了回去。 ……就当没听到!我要装鸵鸟! “塞拉斯那孩子,还在做实验吗?” 好在那一边,极有可能、百分之百应该就是我妈妈的女性及时又给场外的我们提供了新的信息,导致拉比直接被她们的对话内容吸引了过去。 不过——塞拉斯?是在说师父吗? “这次进去后,都鼓捣能有几天几夜了,”被称为“卡特琳娜”的女性夸张地叹了口气,“这么久了,他还一次都没见过塞西和艾尔呢。” “没关系,那这次就算了,”而我妈妈则温和地笑笑,“反正下次还能再见。” 不,却有声音仿若预言一般地在我心底响起,不会再有下次了。 场景转瞬即变,在四周倏地亮起煤油灯昏黄的灯光的同时,脚下也忽地传来了陌生又熟悉的摇晃感。我刚条件反射地抓住拉比的手臂,借着他的力道站稳,就发现自己站在了一个类似船舱的房间,接着一伙凶神恶煞的男人陡然破门而入。 “你们是什么人,想做什——” 灰发的男子第一时间上前去挡,却被来人二话不说地一刀砍掉了半个脑袋。 在房中后知后觉响起的尖叫声中,看上去像是个管家的老者刚转头喊了一声“夫人快逃”,便利刃抵住咽喉,用力一抹。 有女仆扑过去拼死地抱住凶犯的腿,想拖延时间,却被乱刀砍掉了手脚,把躯干抛到了空中戏玩。 而一片混乱中,黑发黑眼的女性一手抱着怀中哇哇大哭的婴儿,一手牵着只有几岁的女儿,退无可退。海盗们看上去似乎并没打算杀她,却因为吵闹的哭声而去抢她怀中的婴儿。拉扯之中,金发的孩子摔倒在地,刚爬起来,便被暴起的血线溅上了脸,她整个呆住,只能瞳孔剧缩地看着面对着自己的母亲被一个高大的男人恼羞成怒地从后砍了一刀,接着连同尚是婴儿的弟弟一同刺穿,被圆睁着眼地、死死地钉在了眼前的地板上。 甚至向前扑倒时,那近在咫尺的发丝还扫过了孩子的脸。 屠杀很快结束,破碎的煤油灯在地上滚动,骤然失去光源的舱中只余一片暗淡,和顺着窗子扑进的夹杂着海腥味的风。金发孩子孤零零地瘫坐在血泊之中,不动,也不说话,只瞳孔放大地凝着空气中的某个点,失焦的视线有些浮,似乎已然被吓傻。 有人上前,将她一头掼到地上,又抓着头发地拎起来,露出满是血的一张脸,接着就是熟悉的闪光灯亮起。 “把照片拿去给艾力克先生看,”一片嘈杂中,有粗声粗气的声音传来,“还有那个小鬼怎么还没弄死,快点弄死,或者直接丢到海里喂鱼。” “等等老大,那就太没意思了!现在可就剩这么一个活口了!” “所以到底是谁把女人也杀了的?是谁?给老子站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都说了多少遍女人先留着。” “啧,谁让她咬人!我一个没忍住,就……” “算了,杀了就杀了,我现在倒是有个主意。” 直到这一刻,我才知道梦中那层昏沉不清的水膜,原来将现实美化了太多。 黏稠的黑暗被抹淡,所有的模糊不清都显露出了它狰狞的原貌,无论是鲜血、尸体、还是四周那些如恶鬼般丑恶的面孔,都远比过去几次看到的要更加真实而清晰。 我感到了不适,但因为这一幕此前在梦中早已见过了太多太多次,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都已有了大致的心理准备,所以也只是不适而已。 可我却忘了自己的身边还站着拉比,也忘了拉比对此一无所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血腥的一幕。 等海盗们将金发的孩子扯上甲板,等他们将鱼钩钩进孩子的肩膀,把她像鱼饵一样地甩下海去,等我终于意识到不对时,拉比已经开始在往前走了。 我条件反射地想去拉他,却发现他紧绷的神经终是在这一刻彻底崩断,强撑许久的理智彻底消失。两手紧紧地攥着拳头,全身都在发颤,眼睛里面也猩红一片,因为死死地咬着牙,整个腮边的肌肉都在不自觉地抖。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绕到他前面抱住他,试图用身体顶住他,不让他上前。 因为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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