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能理解,周围全是荷枪实弹, 一言不合就要爆头的家伙。普通人踏足于此, 无异于羊入狼群。再不守规矩,和上赶着找死有什么区别。 不乱听, 不乱看, 让往东绝不向西。绘羽一直谨记这三条保命大法。 甚至有些行为已经刻入根骨,不需要人引导,她已经可以自发地去匹配对方的需求。 ——比如每次进中原中也的办公室之前, 她都得被他的部署全身仔细搜查一遍, 一处不落。严格程度堪比进入军事基地。 但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当她自觉进入小房间,刚脱下无袖裙外的针织外套时,一直负责搜查的女下属笑意吟吟地走过来, 又拾起外套, 搭回她光裸的肩头。 “刚刚中也大人下达的命令,”女下属说,“以后花山院小姐来,都不必再走搜查流程了, 直接进中也大人的办公室就是。” “这……怎么突然就……”绘羽不解。 “不知道, 中也大人那边没有知会原因,我们也不敢妄加揣测, ”女下属掩唇轻笑,“不过中也大人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们做下属的只需令行禁止,花山院小姐也只需配合便好。” ……行吧。反正在港.黑的地界她只有听话的份,况且这也节省了她搜查的时间,倒也不赖。 不过这样的话,以后……如果,只是做个假设,万一中原中也的仇家给她开高价码,收买她寻仇,那她岂不是能带刀带枪轻而易举地混进来。 绘羽独自乘坐着中原中也的专用电梯。 人一无聊,就爱天马行空地瞎想。 但瞎想也要讲究基本法。绘羽很快对前一个过于自信的妄想打一把大大的“X”。凭她那三脚猫的功夫,即便带刀带枪,恐怕还没掏出来就被中原中也制服了。 ……算了算了,别浪费精力净想些没用的东西。还是省点脑力,等会还要给中原中也上课呢。 · 电梯叮一声响。 目标楼层到达。 绘羽踏出电梯轿厢,拐过转角。 中原中也的办公室大开着门。 和往常一样,她敲三下门板,他说一声“请进”。 她径直走进去,拉开中原中也对面的扶手椅坐下。 和她一桌之隔的距离,中原中也没分多少注意力给她。他的视线尽数集中在他的掌心,气定神闲的神色,好像在把玩一个小玩具。而他黑色的掌心中,托着一个亮头极足的物件。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就在几小时前,正是她将这些小物件不留情面地退还给了他。 “绘羽,”他懒散道,“来了。” “嗯,”她轻声回应,士气莫名发虚,“稍微在学校耽搁了一些时间,所以来晚了几分钟,希望没有让你久等。” 中原中也:“不着急,我现在也没有什么事。这点时间,我等得起。” 接着又道,“既然你已经到了,那我就不拖延时间了。在正式上课之前,请容许我插一些题外话。” 他从掌心里抬起眼。探过来的视线游刃有余,在虚空中化作锋刃,而最锐利的刀尖已经对准了她。似乎是早有准备,要准备拿话摊出来同她对垒。 他将东西往前一推。 那副被她原封不动退回的首饰,正躺在大敞开的方盒中,端端正正地面对她。 仿佛是在呈递她的什么罪证。 绘羽:…… 在决定退还的那一刻,她对当下境况就有一定的心理准备。然而,真正置身于如此压迫得快让人窒息的环境……手心仍无法克制地浸出薄汗,发热,发痒。绘羽坐立难安。 她不动声色地在裙摆上蹭了蹭。 啊,等等,这不对。 她为什么要感到紧张和不安。这又不是她的问题。难道就因为是中原中也送的,她便必须要接受吗?凭什么呢? 是,她是违背本心退还了回去,可这又怎样?她只是选择了让自己最安全的做法。 若是为这发难,那他中原中也根本就不讲道理。 自认为占据了真理上峰的绘羽,重新找回了一些勇气和自信。 空气中黏稠的沉默。微妙,漫长。 “我的副官跟我说,你托人向我转达,我的心意你已经收到,感谢我的厚爱。” 中原中也终于开口了。 开门见山。她毫不意外。 绘羽不说话。 “但事实上,你却并没有接受我的心意和……嗯,厚爱,请容我先厚着脸皮使用这个敬词。” 绘羽继续沉默是金,一动不动。 中原中也并不急于从她那里得到什么。他继续一条一条罗列她的行为。 “你把送的花束插在公共区的花瓶。” “把送的巧克力转手给了你的同事。” “还将首饰纹丝未动地退还回来。” 他丝毫不避讳传达出对她行事的了如指掌。有些事不必宣之于口,两人也心知肚明。她知道他在派人窥探,所以故意有此行径;他也知道她如此行事,正是为了做给他看。 “那么现在,我想知道的是,”他倾身向前,十指交抵在下颌,“大小姐你,对我送的礼物毫无兴趣的原因,是什么?” 那把虚空中的利刃已经碾过安全距离。 对准她的刀尖,此刻已牢牢扎中心脏的正中心。 沉默策略已然不再合适。 因此她字斟句酌,简洁凝练,“最近花粉过敏,医生告诉我要远离过敏源。” 中原中也仿佛接受了这个理由,从善如流地点头:“嗯,送礼之前没有询问您目前的身体状况,是我的疏忽。” “那么,巧克力呢?” 绘羽继续言简意赅:“最近减肥,不吃甜食。” “啊……这么看来,巧克力确实不合适。没有事先探知你目前的生活习惯,这也是我的纰漏。”中原中也若有所思地颔首。 “那么,这套首饰呢?你为什么不接受,是不喜欢吗?” 绘羽抿了一下唇,答道,“做工很精致,设计别出心裁,看得出是颇费了一些心思。” 说了,又没说。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敷衍搪塞地打太极,绕一大弯子不得罪,却也相当不坦诚。 中原中也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嗤笑。 他散漫地摊开双手,手指敲在办公桌上,一下又一下。沉闷的声响,凌厉地侵略她的耳膜,一点一点切割她此刻敏感到极致的神经。 “你可能没有听懂我的问题,绘羽。” 他毫不留情地撕掉她想要蒙混过关的企图,单刀直入,“我问的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问的是,你是不、喜、欢吗?” 一字一顿,指向明确。 看来这回是不好糊弄了。今天他一定要她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绘羽沉思几瞬,尽量从“明确”范围中拣一些折中的话语。 她再张嘴,沿用此前简练的风格:“太过贵重,受之有愧。” 中原中也挑破:“那就是喜欢了?” 绘羽张了张口,想了一下,终究还是决定不正面回答。 中原中也终于满意,唇角带出微笑,“好的,我明白了。感谢你诚恳宝贵的意见,绘羽。这次送礼安排得不太妥当,都是我的过失,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他没有再就这件事继续纠缠,将那盒首饰合上,细心地收藏在办公桌的抽屉下。 整件事结束得太快,绘羽有点懵。 绘羽:?这就完了? 有种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感觉。 ……不,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就她对中原中也这个“黑.手.党”身份的有限了解,这件事情绝不会这么轻易了结。但……就是一个礼物而已,再如何不了结,还能怎么样呢?她想不出来。 罢了,或许只是自己想得太复杂。 她慢条斯理地翻开中原中也递过来的作业本。此刻,他已然换了一个角色,谦虚求教的语气,凝神沉思的专注,俨然是听话好学的乖学生。 望着他肃然又尊重的神色,绘羽紧绷的脊背又逐渐松弛下来。 黑.手.党可能不讲道理,但是就刚才他的表现来看,中原中也……应该还是挺讲道理的。 这个理由很充分,绘羽说服了自己。因此,她顺理成章地抛开了潜藏着的不安,投身到了更为重要的教学职责中。 · 一个小时半的课程很快结束。 不得不承认,中原中也很聪明,即便从来没有接受过正经的学校教育,对她讲的东西也总是能迅速接受,并且还能举一反三,这让她的教学任务轻松不少。 “……中也,今天的内容就先讲到这里吧。”她一边收拾书本,一边站起身,“下一次先不按书上的顺序讲,会跳开第二个单元,先讲第三个单元,这样比较匹配你目前所学的基础。” “作业的话先不着急,可以两次课完了我再一起改,会比较有连贯性。” 见绘羽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出于学生对老师的基本礼貌,中原中也不再坐着,跟着起身,收拾桌上摆得毫无章法的纸页。 “好的,下一次课前我会先预习你刚才所说的内容。” 他盖上一支钢笔,抬起眼,忽然问道:“绘羽,你等会有事情要办么?” “没有,怎么了?”她将书本立起来,抖落抖落重叠在一起,对他突如其来的发问感到疑惑。 “啊,是这样的,”钢笔在他的食指和中指间飞速旋转,“不久就是四宫家的小姐,四宫辉夜的婚礼——我想你也应该收到了请柬。我打算挑一些红酒作为礼物,但实在拿不准他们一家人喜欢什么。” 中原中也顿了顿,继续道:“所以,既然你没有急事,等会是否可以请你陪我去酒庄走一趟,帮我参详参详呢?”
第28章 不知何时, 中原中也已缓步走到她身边。 黑色皮质手套勾勒出的指腹,轻巧搭上离她手腕一寸远的桌面,半远不远的距离, 足够令他伸展的手臂虚虚拘禁住她半边身体。黑色西装自上而下投落黑色的阴影,圈出了一块笼罩到她肩头的无形禁制。 然而绘羽对这一切浑然未觉。 只自顾自地将手中的书分门别类收纳。 “我曾听藤原小姐提及过,你和四宫小姐自高中时代起就是要好的朋友, 你们家和四宫曾经也是远亲,来往走动得极其频繁。” 中原中也的声音稳如磐石, “对于四宫家的喜好, 我想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为了避免上午的送礼纰漏再次发生,你是否愿意帮我这个忙呢, 绘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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