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颔首:“好,做得不错。” 他适时地给予了一些肯定,令管家不动声色地挺直了胸膛,脸上展现出骄傲的神采。 中原中也摘下手套,随手拎起一只酒杯,对着光源检视。酒液在他手中凝成一块宝石,暗红晶莹,边缘折出彩带一般的光圈。 “成色看起来很通透。”他满意评价道。 绘羽站在离他几步之遥的距离,不说话,也不发表任何意见,似乎是想把自己和他们隔绝开,完完全全地担任一个局外人,一个凑人头的气氛组角色。 但中原中也显然不想让她成为局外人。 他回头,向绘羽招手:“你站这么远干什么?快过来,到我身边来。” “绘羽,今天你才是主角。没有你的话,我的任务根本没办法完成呀。” 被突然点到名的绘羽蹙了蹙眉心。 诚然,来之前已经和中原中也达成交易,他给了她最需要的信息,她要帮他挑选出品质上佳的红酒。算来也是她的“本职工作”,要一直这么干杵着,确实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她凝神思索良久,对“到我身边来”这一句做了一个转换,只从他身旁绕了一圈,点评一声“四宫家的人还是更喜好鲜亮的颜色”,又径自走到摆满酒杯的木桌边。 中原中也动了动唇,想说点什么。但在她没有停留,擦过他身边带起的一小片微风中,所有言辞还是在喉间滚了一圈后,又悉数咽了回去。 还是在刻意避着他。 只是以一种不会落他脸面的方式。 表象做得再好,本质里的不堪仍然毫不留情地撕裂在他面前。 中原中也转了转手中的酒杯,盯着酒面的目光有些虚焦。沉默几瞬之后,他将酒杯搁进侍者及时呈托的木盘内。 既然她不情愿到他身边来, 那他就到她身边去。 绘羽从赤霞珠干红和半甜葡萄酒中挑了两三杯,端到鼻尖轻轻嗅了几下,很快筛出色香味俱佳,符合四宫家主和辉夜哥哥们口味的品类。又从蓝莓红酒中一一试过去,低头浅抿一口,都不甚满意。 “太甜了,”她说,“辉夜不喜欢甜度太高的红酒。” 管家连忙从另一张木桌上端出几杯,“这里还有其他甜度的品类,比刚才那几杯的甜度低,花山院小姐可以试一试。” 中原中也从他手里接过,亲自递给了绘羽。 “这个甜度合适,辉夜应该会喜欢。” 她按顺序依次各啜饮一小口,最终挑选出了中间那一杯。 “按照花山院小姐刚才挑选的去准备吧,”他偏头向管家交待,“等会把红酒包装设计的花色拿给花山院小姐审阅一下,敲定之后过几天给四宫家送过去。务必提前让人拿到办公室里给我过目。” 中原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靠近她,仅隔一个身位的距离。地下酒窖的空气流速极慢,红酒香慢慢蒸腾上来,混合他身上微弱的火药味,经热暖的体温发酵,一齐兜头盖脸往她身上扑。 甜腻得让人心脏发疼。 她焦灼着后退了小半步。 “绘羽。” 引她坐立不安的始作俑者,居然还能懵懂无知地唤出她的名字。 中原中也递过来一张纸巾,指了指嘴角,“沾上了一点,用纸巾稍微擦擦吧。” “……好,谢谢。” 绘羽接过纸巾往唇角点了一点,习惯性地寻找垃圾桶。或许是酒窖内要保持严格标准的酿造环境,且平时不会有人停驻太久,所以并没有在内设置存放垃圾的地方。 “花山院小姐,这是刚才中也大人吩咐的包装设计图样,请你审阅。”管家捧过一本大开本装订图册。 她略感到为难。手里还拿着张废纸,本想带出酒窖后扔掉。图册却这么一大本,又已经打开,现下怕是不太方便接过来。 “给我吧,等会我拿去扔掉。” 中原中也似乎看穿她的心事,从她手中抽出纸巾,对着管家偏头向阶梯处一抬下颏。 “你先带着花山院小姐出去吧,这里光线不太好。” “好的,中也大人,”管家应声照办,“花山院小姐,您这边请。” 灯火明灭。脚步声回响在楼梯间。绘羽和管家低声交谈,侍者紧随其后,中原中也故意放慢脚步断后。所有人得到他的授意,注意力都凝集在绘羽这位贵客身上。 中原中也仰头,从台阶下级向上仰望,入眼看见她垂在背后跃动的发丝,在明暗变化的光影中,流泻出水影似的光彩。 忽而,手指间缠绕摆弄的纸巾,滑溜过敏感的指腹。触感微末冰凉,诱得他目光下视。 是水渍。 擦在纸巾上,她唇角的酒液,沾在了他的拇指上。 一点点鲜艳的红,极艳丽,像滴下来的鲜血,红得要灼烧他的胸骨。 他突然没来由地也感到轻微的干渴。如同沙漠里缺水已久的旅人,急需一捧清泉灌注,不然就要生命垂危,死无葬身之地。 垂眸盯着这点水渍许久。 在拇指带着水渍擦过下唇的那一刻,他闭上了眼睛。
第32章 晚餐自然是留在了酒庄吃。 酒庄平日没有来客, 主人也鲜少踏足于此。常驻的只有管家和侍从,外搭十数名酿造工人和种植农员,人迹罕至得自成孤岛。 即便中原中也偶尔起了兴致, 来酒庄视察一番,待不到半下午便要返回市区——总部那堆文山书海的事务,是离不得人的。 难得中原中也今天留饭, 还要宴请宾客,管家满脸写着“可算热闹了一番”的欣喜, 屁颠屁颠着手吩咐底下, 要按珍馐玉食的规格准备这一盛筵。 “中也大人跟我提过,说花山院小姐您喜欢横滨洲际酒店那位新来的主厨, 尤其喜欢他做的肉酱面。所以在您们二位来之前, 在下已经按照中也大人的指示,预先将那位主厨请了过来。” 管家满怀夸耀和自矜地替中原中也向绘羽邀功。 “现在厨房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您们二位请再稍坐一会, 菜马上就会上来, 不让您们二位久等。” 绘羽听得有些咋舌。 洲际酒店那位新主厨,据说是归国养老的厨界顶尖人物,米其林三星大厨, 服务过不少王室成员、政商要员。要请到他单独开一个小灶, 不知道得费多大劲。 为这么一顿口腹食欲一掷千金,中原中也看起来还挺会享受生活——等一下,或许还有一个重要的点被她忽视了。 管家谈及这位主厨是预先请来的,而从她答应陪同中原中也, 到现在坐下等饭也不过近一个多小时。光备菜做菜, 已不止这点时间。 …… 想来中原中也是早就盘算好了,并且志在必得, 一定要把她弄来陪他走这一趟。 ——感觉有被狠狠拿捏住呢。 绘羽捏住玻璃吸管,深深吮吸一口金桔柠檬汁。酸甜冰凉浸过舌尖,顺着喉管滑下,一路冰润到胃。这滋味,说不清是酸多一点,甜多一点,还是冷更多一点。 不多时,侍者们端着银质托盘鱼贯而入。 圆拱形顶盖打开,亮色银盘内衬托着一道一道菜式。布吉尼翁牛肉、马赛鱼羹、红酒山鸡、肉酱面……热菜冷菜铺满一整桌,人的眼睛却只有一双,根本看不过来。 绘羽提出一个很环保现实的问题:“做这么多,等会吃不完,不是挺浪费粮食的?” 中原中也拿起银质刀叉,用洁白的餐布擦拭,漫不经心道:“那你就挑自己喜欢的菜色,我让人给你打包回去。接下来几天你都不用自己做菜做饭,倒也方便。” “或者托二位的福,剩下的我们这帮酒庄人员平分,”管家幽默风趣地打圆场,“我们也跟着沾沾光,尝一下米其林三星主厨做的菜有什么不一样。必然不会让粮食浪费,花山院小姐您放心。” 侍者在桌旁训练有素地摆盘,替绘羽铺好餐巾,放置刀叉酒杯。她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所有需求皆一应细致地被满足。 中原中也虽然久居黑.手.党干部高位,私下对待下属却从不拿腔拿调,甚至称得上体贴。见管家一直忙前忙后,没来得及喝口水,便在征询过绘羽的意见后,让管家同他们一起吃。 管家知道中原中也的脾性,假模假样地推辞几句,然后显得很无奈般,心领神会地坐在两个人的下首位置——尊位是要留给主人和贵客的。 有了管家的加入,这顿饭绘羽吃得有滋有味。这位管家年近半百,早年走南闯北见识丰富,嘴皮子也溜,时不时妙语如珠,逗得绘羽开怀大笑。 这场聊天中原中也没有加入。他只分割着盘中的牛排,叉起一小块放入口中,眼含笑意望一眼相谈甚欢的两人。 在得知绘羽的职业是一名老师后,最后临走前,管家关怀地送了她一罐自种金银花。 “都是我们酒庄自己种植的,非转基因无农药无添加。做老师的费嗓子,花山院小姐拿去润润喉也是很好的。” ——不用问,这其中肯定有中原中也的授意。 不过……一罐金银花罢了,再值钱也不至于八位数,况且还当着管家的面,若执意要推拒,显得她清高不近人情了。 回去再私下转账即可。 绘羽大大方方地接受,诚恳表示一定会试一试这罐金银花。并从花色和香气上,对这罐金银花进行长篇大论地猛烈夸赞,乐得管家近白的头发丝一颤一颤。 回程路上,夜色已黑深。天幕垂落时如同一泼墨迹,其上广袤无垠,无边无际。密布的星子点缀在穹顶,犹如钻石镶嵌。绘羽从车窗内抬头,遥望头顶这一片不可及的美景。 车内,中原中也的手搭在靠背上。他松了松脖颈上的choker,忽然没来由地问一句。 “绘羽,你喜欢那里吗?” 她一时没转过弯:“哪里?” 中原中也:“酒庄。” 她疑惑:“怎么了,为什么想起问这个?” 中原中也:“……没事,我随便问问。只是想知道你喜不喜欢。你告诉我就可以了——要直说,不可以像之前一样,滴水不漏地敷衍我。” ……唔,这个嘛。 绘羽单手支着侧脸,盯着悬在头顶上的银河带,清醒地发呆。 其实她喜不喜欢又有什么要紧?这个问题似乎也没什么意义。难道她说一句“喜欢”,中原中也就要把这个酒庄白送给她么?显然这事情不合常理。 但既然中原中也说了,他是“随便问问”,那她也干脆顺其心意“随便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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