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该死。”黎越低低地重复着,随即闭上眼睛趴到桌上,不说话了。 卫潇潇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搬到床上,为他盖好被子。 徐牢头的确该死,他的手上,不知道有多少个女囚的性命。 虽然玉三娘承诺了自己日后不会再让新的女囚受到欺负,但为了过往那些女孩所受的冤屈和折磨,徐牢头也该死。 她垂头看向黎越的脸,不知道为什么,黎越的神情似乎有一丝痛苦。 他之前醉酒后都睡着的很快,但这次,虽然是在睡梦中,黎越的眉头也是紧锁的,冷汗一层一层从他的额头上渗出来,打湿了额发。 “黎越。”卫潇潇有点慌,她小心翼翼地凑近黎越,在他的耳边叫他的名字,“你不舒服吗?” 黎越低低地哼了一声,他的眉头锁得更紧,整个人甚至发起抖来。 卫潇潇开始害怕了。 她把黎越扶起来,让他靠进自己的怀里,去摸他的额头。 很奇怪,并不发烧。 黎越近来除了吃东西没什么胃口外,似乎也没有生病。 卫潇潇解开了黎越的衣服,她想要看一看,黎越是不是在刺杀徐牢头的时候,受了什么外伤。 …… 黎越感觉自己在一条深黑的、看不见尽头的洞穴内行走。 两边的岩石在不断地聚拢,他被锁死在中间,它们挤压着他,千钧之力仿佛要碾碎他的骨骼,他的五脏六腑都是即将爆开般的疼痛。 恍惚之间,似乎有一只温暖柔软的手,从他的额头滑下,触摸他的后颈,背部,胸膛,腰腹。 黎越握住了那只手,像握住了一个救赎。 …… 他醒了。 卫潇潇看到黎越突然伸手握住了自己的手,然后睁开了眼睛。 他的额头上都是虚汗,整个人呼吸不匀,低低地喘着粗气。 “你不舒服吗?” 黎越摇摇头,他试图撑起自己的身体,然而还是跌回了那个怀抱——也许是因为力气不足,也许是因为他不想离开。 那个怀抱是如此温暖,女孩的发尖带着洗过后淡淡的皂角清香,黎越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来:“我没事。” 他顿了顿,知道一味地说没事只会引起卫潇潇更大的怀疑和担心,于是补充道:“……就是有点胃痛。” 卫潇潇立刻回忆黎越晚上吃了什么,但无论怎么回忆,都感觉并没吃什么特别的,之前的晚餐也大多都是这些内容。 尤其自己和他吃的东西一模一样,自己现在完全没事,那就排除了是食物本身有问题。 “我去帮你找老吴要点药?”卫潇潇试图起身。 黎越下意识地拉住了她。 但下一刻,他反应了过来,松开了卫潇潇的手。 “……好。” 卫潇潇离开后,黎越翻出了从玉三娘那里新领到的解药。 尽管已经疼得浑身都是冷汗,但黎越并没有急着服下解药,相反,他拿出了一柄小刀,小心翼翼地切下了大概四分之一的药丸,揣进怀中后,才将剩下的四分之三仰头吞了下去。 他做完这一切没多久,卫潇潇就回来了。 “老吴那里一时也没有药。”她心里发急,“这可怎么办?” 黎越捂住小腹,感觉那名为“流沙”的剧毒在解药的作用下,渐渐削弱了对他五脏六腑一刻不停的伤害,体内的气息由紊乱渐渐平息下来,他借助风息术中所教的呼吸方式,进一步慢慢地调整着。 “没事,已经不太疼了。”黎越说。 卫潇潇借着幽微的光线仔细打量黎越,他鬓角被汗湿透的头发还没有干,脸色苍白,像只被雨淋得湿漉漉的可怜小狗。 “真的没事吗?” 黎越的嗓子有点沙哑:“嗯,没事了。” “可能是喝的酒凉了,刺激到了。”卫潇潇说,“给你揉揉吧。” 黎越下意识地一缩,但卫潇潇已经搓热了手掌。 她的指尖按上黎越的小腹,体温渗透过来,黎越的身体又是一抖。 “诶,你腰上别了什么令牌吗?”卫潇潇说,“睡觉也不摘?” 黎越一把把卫潇潇的手从自己腰上拿下去。 “好了。”他冷冷道,“睡觉。” 卫潇潇对这一位突然喜怒无常的脾气有点发懵:“干嘛啊?” “戴着睡觉不难受吗?”她问,“你不咯得慌?” “不。”黎越冷冷道,他翻了个身,用被子牢牢裹住了自己,“睡觉。” 卫潇潇莫名其妙地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半梦半醒间,卫潇潇突然意识到,黎越可能并没有别什么令牌。 在意识到自己到底摸到什么后,她猛地睁开眼睛,差点直接掀开被子从床上蹦起来。 …… 卫潇潇整张脸红透,在黑暗中,感觉这小小一方囚室的温度正在越升越高。 黑暗让她第一次有机会安安静静地面对自己的心。 其实不是卫潇潇反应格外慢,而是黎越这个人……怎么说呢,在世俗看来就不太像个有七情六欲的人。 如果是个一般男人,但凡对卫潇潇这样从小美到大的女孩献献殷勤,卫潇潇就已经会开始思索两个人之间有没有暧昧的因子了。 但黎越不同,哪怕是无数次卫潇潇察觉到了什么异样,她也会立刻归结为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拜托,那可是黎越啊! 黎越怎么可能会对你有想法。 他看上去就不像对女人有想法的样子。 当然,他看上去对男人更没想法。 总而言之,黎越就不是个能对人类有想法的人,他的本体可能是某个脱离行星的陨石,穿梭在宇宙中,只关心客观的真理,不会为任何渺小的情爱驻足。 …… 结果这么冰冷的黎老师,居然也…… 卫潇潇摸了摸自己的脸,烫得她自己都不好意思。 再躺回这张床瞬间变得艰难了。 卫潇潇坐了半个小时的心理工作,总算说服自己躺回了黎越身边。 ……这个心跳也太响了,响得她都怕把旁边的黎越吵醒了。 不过还好,黎越之前的睡眠都很浅,一有什么响动就会醒,但自从重逢后,可能是之前受过玉三娘折磨的原因,他变得比之前容易疲惫,每次睡着后都很难醒来。 卫潇潇听着身边的呼吸声,闭上眼睛。 几乎一夜未眠,到天亮时才勉强睡了一会儿,梦里都是黎越的各种影子。
第六十章 看着我 黎越并不知道卫潇潇已经开窍了。 如果知道,想必他现在的焦虑因素会变得更多,情绪起伏会不利于他现在冷静地做计划——但好在黎越对他人情绪的体察向来不敏感,来这个世界之后虽然有了些进步,但依旧时好时坏,因此第二天看到卫潇潇眼下的两个巨大黑眼圈、以及对方躲躲闪闪的眼神时,黎越只是觉得她大概是前一晚没睡好。 ——也许应该让吴彦昌想办法再弄点安神的药过来。 黎越一边在心里记下了这个需求,一边和卫潇潇分配好了之后要做的工作。 分工很简单,卫潇潇主外——即联络沈淮年和夏幽,安抚好玉三娘。 黎越主内——在吴彦昌为他准备好的秘密实验室里,把那些运进来的原材料,变成能将京郊水牢炸上天的火药。 * 吴彦昌为黎越准备的“实验室”面积相当不小,几乎像个仓库。 卫潇潇跟着黎越来了两次,第三次,黎越趁着她去找夏幽,自己一个人单独来了。 今天的实验,他不想让卫潇潇知道。 在他手里的是两样东西,一样,是他从自己的解药中切下来的那四分之一颗药丸。 另一样,则是他让吴彦昌从外面弄回来的麻沸散——在这个世界中,这就是最有效的麻药,可以止住病人的疼痛。 他花了很久呆在这地下的仓库中。 没人知道他到底干了什么。 三个时辰后,黎越出来了。 他的脸色极度苍白,如血的残阳下,他屹立在门口,就仿佛某个下一瞬就会下地狱的鬼魂。 手指在颤抖,黎越很少有这样起伏的情绪,但此时此刻,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因为他知道,自己心里那个最糟糕的预想,恐怕是成真了。 从玉三娘拒绝用毒控制吴彦昌开始,黎越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他当时心中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流沙”仅此一份,玉三娘十分没有先见之明地用在了自己身上,那么轮到给吴彦昌下毒时就拿不出来了。 事后他在偷听玉三娘和婢女的对话时,也验证了这一点——玉三娘的确告诉婢女,流沙只有这一份。 但即便如此,黎越心里还是有一块横亘不去的阴影,于是他做了这个实验,比对了玉三娘给自己的“解药”,和一般麻沸散的成分。 结果是——它们几乎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玉三娘给黎越的解药,根本就不是什么解药,它们无法化解掉黎越体内的毒性,只不过是能片刻地压制疼痛感而已。 这也是为什么玉三娘在这么多年里,从来没想过给吴彦昌下这种毒来控制他——因为玉三娘知道,自己手里根本没有解药,如果吴彦昌吃了这种毒,那么很快就会死。 黎越按住自己的胸膛,这些天下来,他感觉疼痛感在逐渐上移,起先是小腹中剧痛,后来渐渐网上蔓延,到了胃部,现在到了胸口。 每次毒发时最剧烈的疼痛都是在午夜,黑暗中心脏每一下跳动都疼得浑身战栗,仿佛要把全身撕裂。 黎越沉默地站在原地,看着残阳一点点朝地平线处沉默。 玉三娘手里是没有解药的,甚至有很大的可能,这名为流沙的奇毒,本就是没有解药的。 一旦服下,就只能尽可能地延长寿命减少疼痛,但无法彻底解毒。 人体都是有抗药性的,总有一天,止痛的麻沸散会不管用,那么等待黎越的,就是活活被疼死。 怎么办。 黎越的脑子第一次这么混乱。 从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他的目标就是要生存下去。 后来,这个目标加入了变量,变成了和卫潇潇一起生存下去。 但现在,他意识到…… 他可能活不了太久了。 脑子里像有一万只烧着开水的壶发出鸣响,黎越竭尽全力聚拢了心神,听到了自己内心深处唯一一个声音—— 保住她。 如果自己已经彻底没有生存下来的希望,那么至少,他应该竭尽所能地保护好卫潇潇。 她本来早就可以从这里逃走了,是为了他才又回到京郊水牢,他必须把她平安无事地送出去。 天色越来越昏暗,黎越眯起眼睛,向远处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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