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雅梅记得这个妹妹。 当年她被姨妈接到龙岗抚养时,才刚满三岁,什么都不记得。等到她记事的时候,黎今颖已经从娘胎里出来,可以沿着田坎颠颠地跑了。 当时,肖雅梅很兴奋,家里多了个漂亮妹妹,未来可以和她一起上学、吃饭、玩耍、睡觉,想想都觉得开心。 可惜,妹妹还没来得及长大就丢了。 这五年,肖雅梅渐渐长高,也渐渐醒事。 她渐渐明白她不是黎家亲生的女儿,只是看在奶奶的面子上寄养于此。 她开始察言观色,渐渐知晓自己能被姨妈一家优待,也是因为妹妹丢了,这才轮到她。 她还了解到她有个亲哥哥。 与她不同,亲哥哥从小被奶奶和母亲养在身边,是她们放在心尖儿上的宝贝。 同样的父母,不同的环境。 同样的环境,不同的父母。 不管用哪种方式比较,她都是最尴尬的那个人。 肖雅梅盯着走在前面的肖蓉,不禁陷入思考:现在亲生女儿回来了,她这个寄养的侄女会被姨妈一家赶回乡下吗? 水泥台阶摩擦出踢踏声。 肖蓉并没有注意到肖雅梅的心思,她全心全意都放在了女儿身上,两步楼梯并作一步,很快到达家门口。 “婉笙,你们在家吗?我回来了。” 肖蓉敲门动作比田姨婆温柔许多,她一边说话,一边冲着落后几步的雅梅招手。 “不敢把你妹妹一个人扔家里,隔壁婉笙阿姨帮了个忙”,她对侄女解释道,“她大病初愈,不爱说话,康复后你们就可以一起玩了。” 肖雅梅笑着“嗯”了一声,苹果肌上扬的幅度在夕阳衬映下略显僵硬。 门吱呀一声打开。 胡婉笙第一眼看到肖蓉,随后注意到她身后的肖雅梅。她说话声音很轻:“你们回来啦,我没开灯,今颖睡着了。” “睡了啊?”,肖蓉眉毛一抬,有些惊讶,声音自然而然放低:“她睡在卧室吗?” 胡婉笙点头,指了指主卧:“对,在你床上睡的。她现在是康复期,身体虚弱,嗜睡也正常,多注意补充营养,慢慢就好了。” 肖蓉若有所思,缓了几秒钟。 趁着这个间隙,胡婉笙给坐在客厅的儿子投去眼神:“浚北!走吧,我们也该回家了。” 聂浚北从板凳上起身,回头望了一眼主卧方向。他实在想不明白刚刚还在母亲怀里哭的小女孩,是怎么在下一秒睡着的? 胡婉笙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轻声嘱托:“钥匙……你先回家,妈妈和肖老师还有话要说。” 聂浚北伸开手掌接过钥匙,礼貌道了句:“肖老师再见”。 走出大门时,他撞见在两步外徘徊的肖雅梅,冲着她点了个头,却并没有得到正眼回复。 聂浚北没放心上,转身走向隔壁。 肖蓉这才注意到还未进家门的侄女,问道:“雅梅?是不是害怕见到妹妹紧张?她睡着了,你先回家吧,婉笙阿姨要和我说说妹妹的康复注意事项。” 肖雅梅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先进门,又担心显得自己太过理所当然,让姨妈不高兴。 在她的世界观里,正主回家了,她这个寄养的女儿总得更乖一些,才不会被退货。 听见这句“批准”,肖雅梅心里的石头落地,应了声:“好,那我先回去写作业了。” 穿过大门时,肖雅梅脚步一顿。 妹妹现在就睡在姨妈的大床上,那是她平时不敢随意打扰的房间。 果然只有亲生的女儿,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吧。 * 走廊上只剩下两位成年人。 肖蓉轻轻把大门合上半截,她担心聊天的声音吵到女儿。不过,这个行为落在别人眼里,或许会觉得她在防止偷听。 胡婉笙直言:“刚才田姨妈来过,今颖被她吓哭了,哭累了在我怀里睡着的。” 短短一句话,有太多可解读的信息。 “啊?田姨妈怎么吓到她了?”,肖蓉不敢相信。田姨妈粗鄙,但不至于会恶意吓小孩。 胡婉笙知道她误解了,赶紧摇头:“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今颖说,田姨妈和乡下虐待她的人长得很像,所以才害怕。” 她想到刚才在怀里睡着的瓷娃娃脸蛋,心尖某处仿佛被戳中,又补充道:“……今颖很敏感,她怕你伤心,不敢和你说。” 肖蓉心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 她回忆起一周前的情形,黎今颖在病床上残喘呼吸,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她手里消散。 “这孩子……” 肖蓉没有继续说下去。 胡婉笙完成了任务,回家前最后说了句:“记得带孩子换药,最近做些好消化的东西吧。” 肖蓉的声音带着有些许哭腔:“谢谢,婉笙,真的谢谢你。” “不客气”,胡婉笙莞尔一笑,“不是你说的嘛,大家是邻居,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肖蓉打心底欣赏这位曾经的洋行大小姐。 如今时局动荡,然而每次相见,胡婉笙的气质内核始终如一,不卑不亢。 肖蓉收拾好情绪,准备回家给两个孩子做饭:“你啊!好好照顾好自己,有事儿别怕麻烦,尽管来隔壁找我和老黎!” “嗯,你也是。” 两扇门同时关上,一分钟后,屋内油灯先后亮起。 * 肖蓉把油灯放回木桌。 家属楼去年已经安上了电灯。 刚开始,大家都很新奇,家家户户都爱用。很快,龙岗电力供应不上,时不时就闹停电。停了几场后,大家还是把柜子里的煤油灯翻出来了。 省电又省心! 肖蓉家里的煤油灯,是她亲手用大号墨水瓶做的。瓶子里放一点煤油,棉花捻成的细绳从瓶口伸出来,燃起一团指甲盖大小的火焰。 天还未完全黑,煤油灯不足以照亮整个客厅,但在傍晚时分已显得格外明亮。 肖雅梅坐在木椅上,有了光源后,顺势拿出作业本,准备在餐桌上先写一会儿。 “你姨夫估计天黑了才能回,我们先吃。” 肖蓉走向柜子,拿出一袋面条和三个鸡蛋。黎今颖找回来后,她就下血本去淘了十个鸡蛋回来,准备给孩子补补身体。 就在她准备关上柜门时,肖蓉犹豫了一瞬,又把鸡蛋放回去一个。 她吃素面就行,都给孩子留着。 肖蓉抱着食材,又拉开放着购货本的抽屉。她没有拿出来,趁着光源悄悄数了数。 算上今天回家的女儿,以后家里就是四口人吃饭了,她得精打细算着过日子。 窗外暮色越发浓了。 餐桌边,女孩正奋笔疾书时,煤油灯被风刮了一瞬,暗了下来。 这种情况很常见。 肖雅梅学着大人的模样,取下额头边的发卡,拨了下煤油灯芯。 火焰燃得旺了些,亮度也陡然上升。 她正准备回头告诉姨妈,自己学会怎么给灯油助燃时,碰巧注意到肖蓉的动作。 姨妈似乎在忙什么? 嘴巴在动,她在说什么? 九、十、十一…… 肖雅梅在心中跟着嘴形读出。 她瞬间明白了,姨妈在数粮票。
第9章 鸡蛋面 肖蓉草草数完票后,心中大概有了数。 黎志兴和她的份额加在一块,属于是家属院里的头一档,遥遥领先其他人家。 按道理来说,供三口之家本身就绰绰有余,甚至还能隔三差五去国营饭店整顿肘子肉。 如今算上雅梅…… 诶,大不了就省着点花嘛。 肖蓉吃的不多,黎志兴也不是大胃口的人,加上他们夫妻不喝酒不抽烟,这类票可以拿到学校和同事换一换。 挤一挤不成问题。 人口是添了一个,但家里粮食肯定是够吃的,倒也不用特别担心。 肖蓉推回抽屉,揣上食材,走近餐桌时,对者书桌另一头交代道:“雅梅,我去厨房煮面,如果一会儿妹妹醒了,你过来和我说。” 肖雅梅迅速收回偷窥的目光。 她刚才分明看见肖蓉站在那里,皱着眉头扒拉着粮票。 难道说,是要把她送回乡下? 还是,嫌她吃的太多? 可惜她的份额肯定早就被渡给弟弟用了,又怎么可能给她留着? 阴影处,肖雅梅依旧挂着恬静微笑,但手上握笔的力气却重了几分。 “好的,姨妈放心吧,我会看好今颖妹妹的。” 大门再次打开,很快又虚掩上。 留下桌边的女孩胡思乱想。 * 黎今颖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田姨婆来骚扰的这一趟,把她给吓得够呛。 说到底,她对这对从天而降的父母还没有什么信任感,习惯了一个人扛事儿。 再加上她现在怀着成人的思想,却不得不被局限于一米高的女孩体内。 憋屈啊。 主打一个物理上的弱小。 这副身体实在太虚弱,她只是哭了一场,竟然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黎今颖起身后,借着月光观察左右。 被套上印着几朵看不清颜色的牡丹花,床正对着一个木质书桌,上面摆着两层高的老式梳妆盒,看样子这里是肖蓉的卧室。 她推开门,客厅内的光线很快从缝隙中钻进来,虽然不及白织灯,但总比月光亮堂。 轻手轻脚走近后,黎今颖才发现,餐桌边正端坐着一个女孩。 女孩扎着双马尾辫,长及腰间。 她穿了一件青蓝色的棉衣,裤子看不清,大概是灰色或黑色。桌上放着一个军绿色的垮包,肩带边沿磨得翻皮,多半是她随身的书包。 黎今颖还未开口,正对着她的女孩就已经注意到了她。 “今颖妹妹?你醒了啊”,肖雅梅没料到妹妹真的会醒,还以为肖蓉只是随口嘱托。 她很紧张,僵直着背,说起话磕磕绊绊,“姨妈去厨房煮面了,我去和她说一声……你,你等一下。” 黎今颖连“好”都没来得及说出口,肖雅梅就已经丢下铅笔,跑出门去摇人了。 她顺势走到餐桌前,踮起脚偷看了一眼。 是抄写的列宁语录。 俗话说,字如其人。 黎今颖很爱写连笔,笔锋偏傲气,读书时总被语文老师教导,练字要静,不要总是抢时间。 事实证明,多年后,她的确成为了一个喜欢争分夺秒的卷王。 肖雅梅没有特意练字,但一撇一捺都写得极其用心,看上去就特踏实。 看着作业本上异常板正的汉字,黎今颖不禁感慨,肖雅梅和她想象中的模样完全不同——不像是小说中的恶毒女配。 果然她对人的初印象一直不准。 黎今颖收回目光,脑子里面已经在盘算,未来和便宜姐姐搞好关系后,要怎么帮她找笔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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