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娘。】 末了,他“怪模怪样”地问了一句:【金家人,就那么得你心意?】 她闻声一愣。 回过头来,挠了挠鼻尖,干巴巴地答:【啊……确实,甚得我心。】 得或不得,事情都定下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并没有背后说人坏话的爱好,只心里巴不得魏骁赶紧走,是以,边说着,又端起茶来喝,半张脸几乎都埋进了茶碗里。 魏骁的手却冷不丁伸到她面前。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沿着她鬓角猛地向下一撕。 【啊——!!!】 她措手不及,痛得大叫起来。 魏骁这一撕,生生拽下她一撮头发,她险些没忍住破口大骂,却见他满眼森然,低头盯着手中那缕黑发,眼神晦暗不明。 末了,竟抢在她“兴师问罪”之前猛地起身,拂袖而去。 这算什么?! 拿她的头发泄愤么? 沉沉气得倒仰,下意识追出去几步,却在看见迎面走来的魏治时瞬间停住,想了想,到底是冲人挤出个笑容。 ——魏治此人,大概是这天底下,做“赘婿”做得最开心的男人。 以至于,乐到过了一个多月,才听说自家妹子要出嫁,被解家众娘子险些揪下耳朵。 不过,他倒也不见生气,反倒屁颠屁颠给她添了不少嫁妆和:这哥哥当的,说不上特别靠谱,但的确还算义气。 这一刻,过去那个恃强凌弱、目中无人的七皇子也好,如今这个嬉皮笑脸却难掩真诚的哥哥也罢。 沉沉听着魏骁一顿细数成亲的种种好处,看着他脸上满溢喜色的笑容,忽然觉得,或许,魏治才是这世上、她见过的……最幸运的人。 【嫂嫂她,近来可好?】沉沉忽的问。 【自然是好的!】 魏治闻言,立刻笑起,笑得很是欢实。 只是,仔细看她表情,觉得不像单纯询问,反倒有几分忧虑难表的意味在其中。 他顿了顿,又不由地小声道:【十六娘,表哥知道,你与你嫂嫂从前有些嫌隙,但如今她已嫁我为妻,今日,还是她提醒我、我才急急忙忙赶来,你就看在哥哥的面子上,日后断不要再……不要再,觉得她不好,成不成?咱们毕竟……都是一家人。】 沉沉微怔。 心道,这是十六娘觉得她不好么? 按照解家姊妹说给她听的那些往事,难道不是赵明月向来看不上十六娘一个商贾出身的小女子,又因她险些做了魏骁正妻,而心存怨怼、每每刻意针对么? 魏治再头脑简单,毕竟在宫里活了这么些年,不会不懂这个中的关窍。 然而,在妻子和妹妹之间,他还是选择对十六娘,说出了这看似劝慰,实则是劝她多让步、多放量的话。 幸运儿啊…… 沉沉盯着眼前人有些心虚发飘的双眼。 可他的这份幸运,总是踏在太多人的不幸身上,而他自己却毫无察觉。或者说,纵然察觉了,仍要欲盖弥彰,粉饰太平。 还好。 她并不是真的十六娘,所以,不会伤心。 * 金家派人来接“解十六娘”进京的那一日,绿洲城中,下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沉沉踏上喜轿之前,与一众哭得泪眼涟涟的解家姊妹告别。 掀开轿帘时,却忽然若有所思地回头——望向长街尽处。 她总觉得,有道目光落在身上,如有芒刺在背,让她浑身发毛。 然而,那里分明什么都没有。 唯有地上两道醒目的、尚未来得及被大雪掩去的车辙,与她要去的方向相背而行。 她收回目光,也收回了心底似有若无的那一缕叹息。 去往上京的路,因这十年未遇的大风雪而走走停停,路上,折腾了足有三个多月。 可越是靠近上京,她不知何故,变得越发嗜睡,有时,甚至能一整日长睡不醒。 伺候她的小丫头颇为殷勤,见她身体抱恙,自告奋勇出门买了几回药。 她服了几帖,却仍迟迟不见好,起初,还以为是十六娘的这副身子不适宜北地气候,水土不服,后来,却也渐渐察觉出点不对劲来。 可惜,还是晚了。 “姑娘。” 犹记得,自己这一觉睡过去之前,那丫头边为她捻着被角,仍在劝慰着:“此处驿站离上京只剩三十余里,姑娘再睡一觉醒,或许,也便到了。” 如今,确实是到了。 沉沉低头看向自己手中那把匕首,又环顾四周,望向那群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蓦地长叹一口气。 只不过……很大可能,是死期到了。 ...... 上京皇宫,承明殿。 曾经的天子寝殿,如今,入目皆是素色帷幔,层层叠叠,犹如迷宫。 若非雕梁画栋仍在,满地跪倒、瑟瑟发抖的太监宫女,乌泱泱的人头更“气势”分明——与其说这是一处宫殿,不如说,这里更像一处阴风阵阵的陵寝。 本该富丽堂皇的内殿,一眼望去,尤其空旷。 四面墙壁满是刀剑落痕,面目全非,殿中仿佛曾被洗劫过一番,既无古玩,也无字画,甚至连张桌案也看不见。 若说唯一的大件,大抵也只剩那张被四面帷帐掩得看不清切的“龙榻”。 床上依稀躺着个人——却安静得犹如死去,久久不曾移动,或发出任何动静。殿中众人,也不知是早已习惯这种诡异,抑或恐惧得无法出声,一个个大气不敢出,连呼吸声亦轻不可闻。 “父皇。” 唯独那跪在最前头、身形瘦弱的少年,却将手中托盘又一次举高至额前。 “儿臣,恳请父皇用药。”他说。 不开口不知道,一开口,方才叫人发觉,这竟仍是一把……稚童般脆生生的音色。 仔细再看,果然,那少年面容亦不过六七岁模样,生得玉雪可爱,脸上的婴儿肥甚至尚未褪去。 可观其形貌,杏黄锦袍加身,发束玉冠,礼仪端庄,又颇有几分成人气度。 仿佛一个老成持重的青年,却用着一身男童的稚幼皮囊。 眼见得帷幔之下的身影毫无动静,他仍执着地将手中托盘继续高举齐眉。 无声间,犹如某种冷峻不阿的对峙。 直到那瘦弱的双臂再无法承担手中重量,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额头沁出汗意,仍在咬牙坚持。 “儿臣,请父皇用药——” 几乎是这话音落地的瞬间。 一只素白如玉,指骨分明的手,忽从帷帐下伸了出来。 见状,跪在少年身后的两名宦官不约而同地对上视线。 脸上表情,却实在称不上欢喜,反而惶恐莫名。 “请父皇——” 电光火石之间。 两名宦官早已心有准备,下意识伸手去接,可仍是慢了一步。只听“砰”的一声,少年竟如破碎的布偶般、被凭空掀起,整个人生生向旁飞出数尺远,狠掼在那满是剑痕却毫无修缮的墙壁上。手中药碗砸得粉碎,汤水撒了一地。 遍地狼籍中,那少年很快面无表情地爬起身。 恨意、憎恶、厌弃……种种复杂的情绪,只一瞬划过眼底。他很快重新跪直。 就跪在那破碎的瓷片上。 任由瓷片划破他的手、刺入手心,他双手仆地,冲龙榻上的人叩首,再起。 “茂全,”少年低声道,“再去煮一碗药来。” “殿、殿下——” “去。” 童稚的声音,亦无法掩去那话中令人胆寒的冷意。 被他点名叫住的宦臣闻声,顿时止不住地发抖。 左右环顾,迟迟不敢动,末了,只也跟着一个劲地磕头,“殿下,奴才……求您饶奴才一命,求您开恩,饶奴才一命……!” 少年却依旧不为所动,只兀自膝行至榻边。 身后,拖出一道逶迤的血痕。 不知是他手心流出的血,抑或膝上刺进的瓷片,可单看神情,从他脸上,竟看不出丝毫的吃痛或难以忍受之色。 他只直挺挺地,跪在自己父亲咫尺可触、一念便可杀的方寸地—— “魏咎。” 终于,帷幔之下,传来一道平静而冷淡的男声。 简单的两个字,听不出任何情绪,一如那少年始终无表情的脸。 任谁来看,恐怕都难免觉得,这实在是一对——连性格都如出一辙的父子。 “你觉得,我会吃你这出苦肉计么?” “儿臣不知父皇何……” “我在问你。” 不知何处,风起。 帷幔一角,掀开又落,徒然露出一叶雪色。 殿中人目之所及,却只有那雪纱之下,两片生来薄情寡淡、毫无血色的唇。 唇角极尽嘲讽地勾起。 “这天底下,”魏炁说,“最盼我死的人,难道不是你?” “儿,不曾有过半点不臣之心。” “是么,”魏弃淡淡道,“……是谁说,你不能有?” 父忌子,子杀父。 他曾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早在那一刻,他已隐隐觉察,命运轮回的刀,悄然横亘于他颈边。 “相反,有朝一日,你若是真能杀了我……” 青年帝王压低声音。 犹如引诱,犹如温柔劝慰的低语。 “让我与你的母亲,能在九泉之下团圆。魏咎,倒也不枉费我在你身上,徒然耗去的这些年。” 话落,跪在地上的少年,双手倏然攥紧。 额角青筋几乎一瞬勃然待发,可他仍低着头,没有动。 唯有垂在身侧的手臂,不自察地微微发抖—— “可惜,”魏炁说,“你啊,只是个空长脑袋不长本领的废物。” 一个天生早慧,却也仅仅只是早慧的怪物。 纵然你的母亲拼尽血泪,予你天生不凡,又有何用? 还不是什么都保不住。 还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第97章 重逢 此番辽西送来上京、“献给”魏炁的美人, 共有十一名。 沉沉没把自己算在里头——当然,她这个后到的“外来户”,一时之间, 本也是融不进去的。 是以,察觉到空气中有意无意散发出的排斥意味,她索性也只蜷缩于马车一角, 静静听着这些女子窃窃私语。 很快,她便发现,最开始给她塞匕首的那美貌少女, 似乎唯独与旁边一个姓宋的姑娘相熟, 一口一个“宋姐姐”叫得亲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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