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得……让他相信吧? 他从她的腹中出生,他的天性就是爱她。 他不求她爱他胜过爱旁人,她甚至没有抱过他,不曾在生命的最后。留恋地看过他一眼——他亦只不过,想要一点……哪怕一点,她将他带到世上,也曾真心盼望他平安喜乐的证据啊。 ...... “当真……愚不可及。”魏咎忽然低声道。 跟在他身后的黑衣男子闻言,垂首不语,如影子般,一路沉默跟随。 魏咎却始终头也不回,只吩咐后脚匆匆寻来的管事立即准备马车—— “还请殿下三思。” 身后人见此,倏然开口道:“她在息凤宫,不会出事。” “是你说不会,便不会的么?”魏咎表情沉静,微侧过头。 眼底却分明波澜幽暗——他语气冷淡:“怎么,你有预卜先知之能?还是说,你治得好那女人的疯病?” “卑职无能,”那黑衣人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当即跪下,“但,卑职之所以没有出手,反而先一步回宫禀告殿下,也只因……卑职亲眼所见。” “……?” “废后江氏,一见到那解十六娘,立即磕头痛哭不止,情状如同幼儿,并无加害之意,反倒像是——” 像是白日见鬼,心虚恐惧、暴露无遗。 后话未落。 魏咎忽的表情微变,猛地推开他,快步走到廊下。 几乎踮起脚尖来,仰首望向西北方,那片依稀蔓延开的火光。 “……” 黑烟滚滚,红焰冲天,烧灼着他眼底翻涌墨色—— “顾不离!” 他忽的厉声道,双眼沤红一片。 “备马!”
第107章 相认 半个时辰前。 终究还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沉沉人已走进东院, 即将推门之际,脑海中,忽又闪过魏璟那张烧得通红的脸。 ……家有子侄顽劣, 岂一个愁字了得? 她扶额长叹一声,当场原路折回。 仗着自己对宫中地形烂熟于心,很快, 便又抄小路、不远不近跟上了前方一路狂奔的小少年。 起初还以为他是半夜不睡,要去找魏弃痛哭流涕忏悔一番。不料,这孩子最后去的竟是息凤宫。 一墙之隔, 她在门外等得眼皮直打架, 却始终不见魏璟出来, 放心不下, 只好又小心翼翼入内查看情况。 结果,好死不死,正撞见魏璟被人用木塑敲得头破血流,昏死在地。 “……阿璟!” 她当下惊得声音变调,慌忙几步奔上前。 大力推开欲再行凶的女人,沉沉搂住魏璟,不住轻拍他脸颊,发现怎么叫都叫不醒人, 一时间心急如焚,索性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扭头就跑。 “娘娘!” 谁知,猝不及防间, 右腿竟又挂上一个死活抱着自己不放的“累赘”——她愣住, 回头一看, 认出脚下抱她不放的人、赫然正是方才砸人的疯妇,当即吓得连蹦带跳、想把人弄开。 顶着满头枯乱白发的疯女人却似着魔一般, 压根不顾她挣扎,甚至被踢中几脚也毫不在意,两手铁箍一般紧搂着她。 “娘娘!” “什么娘娘……松开——” 四周一片漆黑,院中凄清冷寂,目之所及处,唯有月光幽微。 沉沉怀里抱着一个,脚下拖着一个,艰难地往殿门方向挪去。 “雁还知道错了……!” 女人哭得浑身发抖,却仍死死抱着她的腿不放,“雁还错了,娘娘,雁还背叛娘娘,雁还如今已得了报应,您原谅雁还罢,您带雁还走罢……” 雁还?娘娘? 这都什么和什么? 沉沉听得头皮发麻,心道这女子怕是认错了人——却更不敢再开腔搭话。既怕被她发现自己不是、惹怒了她,又怕激起了对方的话头、引得本就疯魔的愈发疯癫,只能努力把自己的右腿往出拔。 正僵持之际。 她不住使力挣脱,右腿却忽的一轻。 “……?” 沉沉满脸疑惑地低头,却恰对上女人仰面、痴痴望来的目光。 “娘娘,”女人双手胡乱擦拭着青春不再的面庞。与她对望一眼,瞬间,竟似受了莫大委屈般,跪在她跟前哀声哭道,“娘娘,您是不是认不出雁还了?” “您看,我是雁还哪,”她哭得几乎塌了天,满脸是泪,“我是江家的雁还,您不记得了么?您还夸过我的名字,您说过,雁还不会永远被人压一头,雁还和您一样,都是不甘居人下的犟骨头,您看,雁还如今做到了——” 她膝行几步、追上转身欲走的谢沉沉,又拼命举起手边那对、早已磨损得面目全非的彩绘木塑,指着女子装扮的那个:“这是我呀!娘娘,您看,雁还终究还是做了皇后,大魏的皇后……那些想踩在我头上的贱人,顾盼,赵为昭,丽姬,一个个都死在了我前头!她们都输得一败涂地!” “到最后,还是我赢了,”她拽住沉沉的裙摆,嘴里念念有词,“天下女子表率,一国之母,雁还做到了……娘娘,我的夫君,您看,他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子,也是世上唯一配得上雁还的男子,我与他,举案齐眉,恩爱一世……您看呐。” 沉沉被她拉得步子一顿,满脸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垂首看向跪在脚边的疯妇人。 “你……” 直到这一刻,她才恍然回神。 这座息凤宫的主人,或者说,这座荒凉宫殿囚禁的罪人,正是眼前的江氏。 记忆中,那位雍容华贵、仪态端方,同样也不择手段,令人齿冷的皇后娘娘,原来并没有效仿昭妃,在魏弃弑父杀兄、逼宫篡位后,选择自缢殉情。 相反,苟延残喘至今,生生把自己熬成一个癫狂丑陋的老妇。 满头华发,如烂泥一般委顿在“故人”脚边,仿佛溺水者紧抱浮木,哀求她的一面垂怜—— 可是,故人? “……我是谁?”沉沉忽的低声问她。 干涩的声音,满是不确定的语气。 “您?您是贵妃娘娘啊!”江氏闻言,却狂喜间抬起头来。 沾血的双手紧攥住她衣角,女人几乎哀求地低语着:“娘娘,您带雁还走吧……雁还知道错了!雁还错了!” “我以为帮了铮郎,他便会看在我的情面上护您不死,我也以为、我以为曹睿会救下您……可您为什么,宁可跟那昏君一同败走赤水,也不愿留下?您何必为他做到那般地步?” “雁还还一直为您守着息凤宫啊!娘娘,”她说着,竟如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双手张开、拦在沉沉身前,“雁还知道您不会死,没人能杀您,所以雁还听您的话,等您回来……可您去了哪里?雁还不信您会为那昏君殉情——” 二十七年前,赵、魏大军兵临城下。 末帝去信突厥,欲联合草原大军回击叛军,不想,大军未至,上京城门已开。 以江氏为首,京中一众豪族倒戈,与赵魏联军里应外合,瞬息之间,不费一兵一卒、攻陷皇城。 祖氏自知不敌,放火烧宫,屠尽皇室后,携突厥公主阿史那珠仓皇逃离。 而赵莽为报昔年顾氏之仇,单刀匹马,千里追索,花费数年时间,终斩祖氏末帝于剑下。 末帝头颅,事后被其高悬于上京城墙,受百日风雨侵袭,鸟兽啃食。 又因祖氏皇族,宗室共一百七十三人,皆在城破之日,被末帝召集一处,乱箭射杀,以殉国耻。 自此,延续近二百年的祖氏王朝,彻底分崩离析。 沉沉曾听魏弃提起过这段往事—— 可是,为何江氏如今,却对着自己喊“贵妃娘娘”? 因为十六娘的这张脸么? 仿佛在冥冥之中,忽窥得一线天机。 她心中微沉。 有太多话想问,忽然间,鼻尖却先嗅到几分不同寻常的气味。 几乎已到嘴边的疑问,立时咽回腹中。她慌忙踮起脚尖,绕过拦在跟前的江氏、向外探头望去: 一眼扫过,看清廊下不知何时冲天而起的火光,脸色却顿时大变。 不好! 该不会是……中套了?! 顾不得江氏又抱又拖,哀求她不要离开。沉沉抱紧怀中少年、当即几步冲出殿外,却在靠近回廊的一瞬间,又被扑面而来的热浪逼退。 “……!” 没有衣物遮挡的手背,几乎立刻燎起一层血泡。空气中蔓延开皮肉烧焦的熏糊味。她痛得眉头紧皱,接连退后数步,将怀里的魏璟牢牢护住。 至此,她终于不得不确信,方才闻到那呛鼻的猛火油气味……绝非幻觉。 却又是谁,胆敢在宫中纵火? 沉沉被浓烟呛得咳嗽不止,眼见得前路不通,只好回头另择出路,却不料——这火竟还不止一处。 有火油助燃,东风借力,就在方才江氏拖住她的那片刻功夫,前殿后院,已烧得四下火光滔天。 她怀里抱着人事不省的魏璟,背后,是时而狂笑不止、时而落泪低语的江氏。 徒留她孤零零的一道影子,立在火海跟前。 “……” 仿佛天意面前无知挣扎的蝼蚁,又或是,明知不可为而偏要为,于是,永远被命运捉弄到底的愚人—— “魏璟!” 只是她,在生死面前,终究还是做不到信命。 “阿璟!魏璟!” 沉沉回过神来,把心一横,几个巴掌上脸、愣是生生掴醒了怀中昏迷不醒的少年。 魏璟躺在地上,挣扎着掀开眼皮,只觉浑身一片燥热。 四下环顾,顿时被扑面而来的火光燎得吱哇乱叫,一回头,却见“解十六娘”骑在那疯女人身上,两手死死卡住女人肩膀。 那模样,一时间,竟说不清究竟是谁更疯。 “雁还!”她低声道,“看着我,咳咳……咳,我……不对,娘娘问你,看着我!” 女人闻言,两眼发直,果真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脏乱的脸上,竟盈盈几分动容泣色。 “我……娘娘回来了,要带你走,带你出宫,”沉沉说,“你告诉娘娘,我们该往哪里走?” “你给娘娘带路,好不好?” ...... 魏咎赶到息凤宫外时,正见琼楼玉宇,倾塌于咫尺间。 火光烧在面前,亦似烧在他眼底。 数百名宫人轮番救火,竟也阻止不了那滔天火光蔓延的趋势。 断壁残垣,满目疮痍——整座息凤宫,几乎一夜之间被夷为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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