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救他,并不图他什么; 算是她胆小如鼠贪生怕死的一生中,为数不多的搏命时刻,却亦因此,阴差阳错、被皇后“赏”给魏弃为妾,不明就里地开始一段孽缘。 而魏弃救了她,却怀疑她有异心,“新婚之夜”,险成丧命当场。 沉沉若有所思地轻抚脖颈。 恍惚间,那上头似还留着青紫的掐痕。 【殿下今日弃我也好,杀我也罢,奴婢只知自己对殿下之心始终如此。】 【奴婢……奴婢深慕殿下,死亦不悔!】 隔着十年光景,回想起那时打了一肚子表忠心的腹稿,仍不免觉得好笑。 死亦不悔啊…… 她幽幽地想。 可若你知道,后来,你当真死在那里,死在你们朝夕同卧的床榻上,你的家人,朋友,概都离你而去,或,终将因此离你而去,又能——当真不悔么? 谢沉沉,你当真不悔么? 她不知想到什么,“扑哧”一声,蓦地笑出声来,低下头去。 …… 魏弃问她:“为何发笑。” 她一本正经地解释:“民女自幼不谙水性,若跳进水中,自顾尚且不暇,要如何救起陛下?民女恐怕不是忘了,”沉沉认真道——说得煞有介事,“而是,压根就不是陛下要找的人。” “不,你是,”魏弃却半点不被她“蛊惑”,依旧笃定,“你只是忘了。” 沉沉:“……” 忘了? 记得一清二楚呢! 她两手抱头,一顿苦笑,在心中默默抓狂:连我如今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魏弃啊魏弃,你到底哪来的这么深信不疑?! 早知如此,那天就该干脆打死不认—— “你的确不擅水。那时,见我被人推入湖,却毫不犹豫跳入水中相救。” 而魏弃既看不见她的仰天无奈,也看不见她的挠头不已,继续说着:“若你当真水性极好,救我一人,不过举手之劳。偏偏你真的不会凫水……说是救人,反而险些溺死在这湖中。” “我把你拖出来时,你已不省人事,迷迷瞪瞪间,却还拉着我说,不想死。” 既不想死,又为何以身犯险? 他两眼空落,话至此,却似陷入久久回忆中,忽的沉默。 可沉沉已听懂了他的意思。 心说你这人就是这样,你好我也好,不行;你好我更好,也不行。 非要我不好到底,还愿伸手拉你,两个人一起过得惨惨戚戚,才算真正的好。 可人活一世,若真能彼此安好,又何苦非要与天为难,与命作对? 她笑得苦涩,扭头回望那一望无边的碧色莲池,轻声道:“如此说来,陛下分明是自己救了自……” “你可知我掉进这湖里时,在想什么?” “其实推我下水的人是谁本不重要,”魏弃蓦地冷笑,“可,我若真死在了江雁还的寿宴之上,倒也算替她——贺了一回大寿,令她千秋百载,每逢大喜日,必忆及往事,厉鬼缠身,不得安宁。” 他曾应承过丽姬,要好好活下去,不报仇,要惜命。 可他能做的,也不过就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安心”困顿于朝华宫中。 守着遥不可及的自由,与终将来到的命运。 只是,饶是如此,他熬过了十一年幽居冷宫的屈辱。 当众被魏骁推落冰冷的湖水中时,在水下,听着岸边突如其来的一片死寂,仍是忽觉一阵可笑与无趣。 世上并没有人盼着他活,他却偏要活。 人人都希望他安静地死,他又为何不全了这些人的心愿? 或许,哪怕做鬼,也比做人好—— 【扑通。】 然而,一声巨响却毫无预料炸裂在耳边。 他屏气抬头。 入目所见,是湖底流萤,水花飞溅。 一道青绿身影从水面坠落,他甚至能看清她脸上惊恐万分的表情:仿佛跳下水来,才想起怕水。 只可惜,已经“插翅难飞”。 【咕噜……咕噜噜……】 【哇啊!!咕噜……救……!】 果然,她甫一入水,便如秤砣般直直往湖底去。 手脚扑腾得毫无章法,几乎顷刻间,便呛下去好几口水。 “事后很久,其实我都不曾想明白,为何那时,我会因你而改变主意,”魏弃道,“毕竟,除了贪生怕死,巧言令色,口不对心,满口谎言到——格外出众,那时的你,在我心中,与曾经呆在朝华宫的那些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沉沉:“……” 我可谢谢你了啊! 你怎么不总结我还有一条,“贪财好色”?她在心里暗自磨牙。 尤其是色! 色字头上一把刀啊一把刀! “后来我才明白。” 丝毫不知自己这张脸已被某人在心里蹂/躏了千万遍,魏弃冷不丁伸出手去,摸索着,触到她搁在石桌上不觉紧攥成拳的右手。 却没做停留,沿着她猛然僵住的手臂,一路往上。 “就是因为,你想活下去。” 不是为了遥不可及的荣华富贵,不是为了在所谓的上人跟前讨好卖乖。 连你最大的愿望,也朴实无奇得近乎直白。 你想活下去,仅仅就是为了自己而活下去。 “一个拼尽全力想活下去的人,却有一瞬间——哪怕只是一瞬间,”他说,“为了我,义无反顾。” 哪怕她在跳下湖来的一瞬间便已反悔。 可,亦就是那悔不当初的“悔”,才令一切真实得生动,她是一个有血有肉,鲜活的人。 “可我却不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魏弃冰冷的指尖,轻捧住她的脸,“欲壑难填,情海滔天,世间悲欢喜乐,柴米油盐,我想知道,人活在这世上,拼尽全力,抛弃尊严,不顾一切,也要活,是种什么感觉?” “这般费尽心思的想活,却为一个人抛诸脑后,又是什么感觉?” 沉沉仰头看他。 魏弃站在她面前,两手摸索着捧住她的脸,那一日,他深夜坐在她床边时,双手指骨支离时,便想要做的事。如今,终于还是让他如愿。 他的手指拂过她的额角,眉心。 沉沉忽道:“民女见过谢皇后的画像,我二人并无半分相像,若来日陛下双目复明,见着民女样貌,恐怕会大失所望。” “是么?” 右手指尖,沿着鼻骨一路而下,左手指腹,却仍轻而又轻地摩挲着她脸颊。 “我与她,不像。”她说。 “哪里不像。” “陛下摸不出来么?”沉沉突然有些气恼——一时间,仿佛忘了自己的脸还揣在人手里,霍的站起。 从前只到他胸前高的个头,如今已能并到他肩。遑论此刻,一个坐一个站。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魏弃却仍捧着她的脸不放。 掌下气鼓鼓的脸颊,随着她嘴唇翕动、噼里啪啦的“放话”而“波澜起伏”。 “我的个头比谢皇后高!听说她身无三两肉,高不过四……四尺六。可我足比她高出一个头,腰也……” “嗯?” “盈余不少……” 沉沉一脸黑线:“还有,我的鼻子比她高。” 他的手指于是似确认般,轻按了按她鼻尖。顿了顿,方才颇肯定地点头:“的确。” “脸颊,这里,”她懒得等他摸索,索性指挥着他的手一把按住颧骨处,“比她……肉。” “胖了些,自然也就多出几两肉。” 这是光胖的事么?! “不一样,”她急于解释,又再拉过他的手,依次抚过额头,眉毛,嘴唇——连多出一对耳洞的耳朵也不放过,“你看,个个都不一样。” “嗯。” 嗯? 然后呢? 沉沉傻呆呆地抬头看他,等他的后话。 等了半天,却只等到某人如玩笑得逞般、蓦然勾起浅浅弧度的唇角。 一瞬之间。 满园桃杏,一池碧荷,概都黯然失色。 “谢沉沉,”他说,“若有一日,你看腻了我这张脸,我也可以为你换一张脸。” “我……” 这是换不换脸的事么! 换脸还带长高的? 沉沉急得直跺脚——怕原形毕露,却又只得在他跟前硬生生忍住。 “陛下,您……您着相了。” 见他油盐不进,末了,亦唯有自暴自弃地“劝”:“是就是是,不是,便怎么都不是。难道陛下比我更清楚我是谁么?” “自然,因为你忘了。” “……”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沉沉活到现在,总算深有体会。 “可你总有一天会记起来,”魏弃说,“到那时,你高矮胖瘦,脸圆或尖,白或黑,只要你是你。” 魏弃说:“我一定都能一眼认出你,谢沉沉。” 【我想知道,人活在这世上,拼尽全力,抛弃尊严,不顾一切,也要活,是种什么感觉?】 【这般费尽心思的想活,却为一个人抛诸脑后,又是什么感觉?】 御书房中,叩首以跪。 抛低尊严,甘心做戏,只为,这世上,还有“唯一一个,愿为儿臣奔走之人”。 朝华宫中,金针封顶。 拼命全力,要留一□□气。因为她曾答应过他,这只是分别——而不是抛弃。 她说过,终有一日,他们还会再见。 【殿下,你是奴婢见过最好最好的人,殿下定会长命百岁。待到再见之日,奴婢一定已在家中养得、白白胖胖圆滚滚的啦!到时候,殿下说不定已经认不出奴婢了,但是,肥肥一定认得出来——】 【所以,喏!】 十五岁的谢沉沉把手里的狸奴高高举起,举到他跟前。 他记得她的眼是如何弯成一对月牙,眼中藏着璀璨星光,灼灼而亮。 小宫女开朗地笑着,说:【这,就是奴婢与殿下‘相认’的暗号!】
第111章 钥匙 有了在御花园中的“前车之鉴”。 等被魏弃带到朝华宫, 又被循声而来的谢肥肥扑了满怀时,沉沉已经无力再辩解,只得自暴自弃地、把直往自己怀里拱的雪团子搂紧。 魏弃侧头问她:“解姑娘, 听说你天生与鸟兽亲近?” 谢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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