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骨断裂、令人毛骨悚然的轻响,与塔娜歇斯底里的惊叫声交叠。 “不……住手!!!” 她拂开身旁搀扶的侍从、向离得最近的影卫扑去,口中失声大喊。 试图赤手夺丝,却被英恪一脚绊倒在地。 胸前伤口重创,一时之间,亦再无法遏制喉间翻涌腥气、俯身咳出一口黑血。 苍白的小脸被血色浸润斑驳,又被雨水冲刷而去,融作身下渐淡血泊。她却只徒然伸出手去,双目通红,厉声嘶吼着“停下”—— “我让你们停下……咳、咳……停下!!!!” 鲜血呛进喉口,胸腔鼓噪的痛意、犹若利刃剜心,令她几不能语。 “停下……停、下……!” 脑海最深处,尘封太久的旧事。却仿佛一瞬拂去尘埃,潮涌而来。 【谢沉沉……】 她听见那声音说。 【欲壑难填,情海滔天,我只想知道,人活在世上,拼尽全力,抛弃尊严,不顾一切,也要活,是种什么滋味?】 【这般费尽心思的想活,却为一个人抛诸脑后,又会是什么感觉?】 也许,这答案,如今便在眼前。 ...... “小心!” “抓住他!万不能让他跑了!!” 四周此起彼伏的惊呼声钻入耳畔,她咬紧牙关,终是挣扎着爬起身来,踉跄上前。 入目所见,却只有魏弃在重重包围下跪倒在地,背脊如弓弯起——金丝勒入皮肉,脖颈鲜血如瀑的惨烈情状。 四下怒吼声震天,志气之高昂、令人胆寒。魏炁以肉身顽抗,亦终顶不住接连上前帮手的突厥兵、数百上千人一齐发力。众人以金丝为索,末了,竟真将他右手生生掰断、拖出数丈开外,身下泥水四溅! “轰隆——!” 这场毫无征兆的大雨,恍惚间,亦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塔娜被阻挡于人群之外,一左一右架住手臂,无力挣脱; 而人群之中,魏炁仰躺于地,浑身脏污,几难蔽体的血衣下,身体经络忽的寸寸绽开,从那些暴露在外的伤口底下,生出新的血肉。 赤瞳中,点点血梅盛放。 愈是空洞无物,愈是状若妖邪。遍地横尸的战场上,却骤然传来一阵窸窣古怪的动静。 “不对……” “他的样子不对劲……” 人群中,有人惊惶四顾,环抱同伴后腰助力的手臂骤然软下,一屁股跌坐在地。 然而,这几乎喃喃自语般熹微动静,很快被淹没在雨声和欢呼声中,无人察觉。 “快把他绑住!快!!” 倒是第一个从“计划得手”的狂喜中回过味来的突厥影卫,嘴里不住高呼着:“抓住他,大汗定当重重有赏!” “搬石头来!!小心他有暗器,压住他手脚!” “他方才杀勃格将军时,用的就是一根银丝!决不能掉以轻心!” “我们……我们真的赢了……?” “嘁,雪桠,瞧你这吓破胆的可怜样,睁大眼睛看看清楚吧!” “……” “早都跟你说过,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比特勤……比大汗更聪明的人。什么战无不胜?还不是败在咱们手下!” “特勤说得对,这东西看起来厉害,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自己摘了脑袋、留个壳子的怪物罢了,有、有什么可怕的?!” 魏炁脸上已然血肉模糊,猩红双目暴突,其状若鬼。 然而,纵使如此,他的身体仍在颤抖中起伏——他仍未死去。 金丝的另一头,越来越多“助威”的突厥兵士闻声而来。 众人争相邀功,群情激愤,乱石对准魏炁当头砸下,那金丝亦在不知觉中缠进愈深,到最后,几乎将他头颈生生绞断,血肉经络裸/露在外,头颅摇摇欲坠,直到—— “呃……啊!!!!!” “啊!!!!!!” 犹若自喉口寸寸逼出,凄厉而嘶哑的哀嚎声响彻战场。 与此同时。 众人身后,已然紧闭多时的绿洲城城门,毫无预兆、轰然大开。 伞下火把明灭,耳边雨声如注。 这厢,百人围杀的惨烈战场未及收束,城门之后,乌泱泱看不到头的赤甲军已然迎战而来。 “众将士听命,给我杀——!” 魏骁高举手中弯刀,纵马在前,口中厉声高喊:“随本王一道,杀光这群贪得无厌的突厥人!斩下昏君首级、迎回神女,以祭今日枉死者在天之灵!!都给我杀!!” ....... 是了。 与马失前蹄,连损勃格、勃勒两名大将的突厥军相比,一场大火,虽将绿洲城烧得半壁残垣,损失空前,但以辽西十余万囤兵而计,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的绿洲城,亦绝非任人宰割的肥羊。 何况他们与突厥,本就世代为敌,血海深仇在肩。 既已撕破脸皮,不把握时机将之斩尽杀绝,更待何时? “我等誓死追随摄政王!” 果然,此话一出,四下响应。 “夺回神女!!绝不能让这些突厥蛮子再肆意妄为!” “杀了他们——!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若非天降神迹,神女垂怜,我家中妻女早已葬身大火!” “便是托得这份情,也绝容不得这群蛮子在此放肆,胆敢言而无信夺走神女……弟兄们,上、给我上……!!!” 恍惚间,一切都犹若三十年前的历史重演。 曾给辽西带来希望和改变的少女,一朝被突厥人掠去。 辽西大地群情激愤,自举民兵越过两国边境,浴血厮杀,死伤无数,却仍是惜败于彼时悍勇无匹、纵横草原的突厥人手下,付出了几千上万条性命为代价。 后世人将这场战争,称为“沉珠之役”。 赵莽得以一朝起势,麾下笼络的数万军队、如今的赵家大军有此规模,亦正是经由这场战役而来。 如今,本该依约回到辽西的神女血脉,却又一次成了双方誓不可失、浴血争夺的“战利品”。 墨色天幕之下,是血肉横飞,近乎不分敌我的砍杀。 哀嚎声遍野,淹没了雨声、哭声,淹没了无数头颅落地、马踏成泥的惨烈牺牲,亦将许多窸窣诡秘的动静悄然掩盖其下。 辽西人显然有备而来,并不打算久战,其目标亦清楚明确——塔娜,以及如今生死不明的魏炁,都是他们势在必得的人质。也因此,抢在最前的先锋军并不恋战,只经验老道地快速收割战场,不断缩小包围圈。与之相对的是,习惯强攻冒进的突厥人,这回却一反常态,在英恪指挥下且战且退。 攻守之势,瞬息万变。 大军后方,英恪面色沉凝,任由一左一右的侍从搀扶着,远远遥望夜幕下的绿洲城。 那望不到头的援军,城墙上翻涌如浪的火把,映出银光闪烁的箭芒。 要一举攻下辽西,今夜,想来已是不可得。 但如今,最重要的战利品已然在手,日后谈判的天平偏向何方,尚不可知—— “乌雅,乌鳢,” 只略微思忖片刻,他当即扭头吩咐四下:“你们二人,带神女上马。其余的人,不管用什么方法,速速喂那狗皇帝服下蛇丹,把人打昏绑上,我们走!” “传我军令,苍狼、碧狼两军,留下断后;雾狼军,护送九王子灵柩,立刻兵分三路,撤出玉山……” 玉山关。 话音未落,他习惯性环顾四周,目光森然。 忽的,眼角余光却似瞥见什么,骤然顿住。随即,脸色大变。 “等等!”他厉声惊喝。 “拦住她!!快,拦住她!” ……她? “塔娜!!” 身体竟似快过脑子半步,下意识要奔上前去,却因失了双臂、重心不稳,他险些趔趄摔倒在地。徒留一旁众人不明所以,循着他目光望去。 直到看清那本该将魏帝捕获、却不知何时多出一人——金丝网下,颤抖不已的身影。 一瞬之间,又仿佛齐齐遭人点穴,四下寂静,落针可闻。 “神女……”许久,不知是谁先喃喃出声。 一石掀起千层浪,火把坠地,雨水四溅。 “神女——!!”而那人撕心裂肺地吼道,“你们这群蠢货!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收网,收网啊!” “军医何在……把军医带过来,快!!” ...... 肉体凡胎,可能扛得住金蚕丝网的削金断玉之威? 不可否认,面对那可怖的“凶器”,塔娜确曾两股战战,因恐惧而犹豫: 怕疼、怕死、怕死了也没有用。 怕做了能做的一切,依然是无用功。 太害怕,以至连咬牙伸出的手,亦无法自抑地颤抖。可徒手抓住那金丝猛地掀起、钻入网下的瞬间——那一刻,却是几乎没有什么感觉的。 她只觉滑腻。 直至耳边惊呼 声传来,昏沉的视线一瞬因疼痛而聚焦,她低下头去,颤颤翻过手掌,才发觉那滑腻的本身,原是自己的血。 雨水,泥水,与血水,她爬的每一步,都淌过自己的血。 后知后觉摸向脸颊,亦只摸到一手浓稠的腥热。 “……” 她终究不是魏炁,没有媲美怪物般无坚不摧的身体,在这利器之下,无所遁形。 回过神来,却只用力抹去满脸血污。她咬紧牙关,以手肘支撑身体,跪着,爬着,终于一点一点,靠近了余光处、那团血肉模糊的影子。 “魏、炁——” 从齿缝中挤出的字眼打着颤。 头顶金网忽的撤去,四周跪满惶恐告饶的人群,可她恍若未闻。 只用自己血淋淋的右手,攥紧,握住眼前那只皮肉翻卷的手掌。 “听我说,”塔娜低声喃喃,“我……” 我? 太多欲说而未尽的后话,在视线清楚触及他的瞬间,戛然而止。 甚至容不得她一瞬喘/息。 目之所及,没了那嵌入皮肉的金丝支撑,男人头颅骤然歪倒一旁。 残存的皮肉与经络裸/露在外,赤红的双目依然睁着,任由泼天雨水,洗刷去脸上斑斑血污,木然的双瞳中,却只映出她一瞬呆滞的神情。 “让开……” 她推开四下意图搀扶的突厥人,手脚并用地爬起身来。 忽略争相伸到面前的手臂,只踉跄上前,揽住魏炁软倒的身体。 如一尊血铸的菩萨,揽住一团溃烂的泥。 【你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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