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安国望着年近四十,容貌仍然清秀的妻子,心里泛起一丝苦涩。不得不承认,自己是配不上她的,她本是高不可攀的出身的大家闺秀,要不是因为那场浩劫,根本不会嫁给自己,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嫁过来后,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还为自己生了四个女儿,回想一起度过的十几年,虽然清贫,但程安国却认为这是他最幸福的日子。 “既然你这么想,那你之前为什么想要替我生个儿子?”程安国忍不住问道。 何佩瑜苦笑:“我傻啊,安国,这些年你对我好,当年娶了我也算给了我一个安身之地,还因此错失了上工农兵大学的机会,我觉得自己要报答你,你想要儿子,我便要给你生个儿子。可是我现在慢慢也想通了,我并不欠你什么,你求仁得仁,而我给你了生四个孩子,操持家事,我们共同维系一个家,不能说谁欠了谁。” 程安国跟着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 何佩瑜好笑,“现在是我说得有道理,等到了明日,妈再说说话,就变成妈说得有道理了。” 程安国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个人耳根子就是软。” “你还知道啊。幸好珍秀她们不知道你现在说的话,不然女儿们感情上都跟你生分了。”何佩瑜揶揄他。 程安国想了想,老实地说:“女儿确实跟你更亲近一些。” 说笑几句,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 程安国道:“那我明天就这么跟妈说,珍秀的事情就算了。” 何佩瑜道:“只希望你到了明天别又是一种说法。” “不会的,不会的。” 何佩瑜再次给丈夫紧弦,“在珍秀未读完大学之前,不会同任何人订婚或者结婚,你记住我这句话。若是你背着我收了定亲礼、彩礼这些,我绝不原谅,程安国,那我们也只有离婚这条路可走了。” 程安国脸色凝重,“佩瑜,别说这样的话。” 何佩瑜淡淡道:“我没说玩笑话。” 她背着对程安国躺下,不再说话。 何佩瑜不是不生气的,要不是因为她知道程安国的秉性,绝不是那种卖女儿换钱的人,她一定跟程安国翻脸。 第二天的早饭是程安国做的,煮了一锅粘稠的大米粥,一盘凉拌黄瓜,一碗焯油的腌萝卜条,桌子上有两个筲箕互相扣着,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程宝菱揭开上面的筲箕,原来是油条与豆沙酥饼。 程楠尖叫一声,飞快地抓起一根油条,“我最喜欢吃油条了!” 程珍秀与二妹互相看了一眼,忽然变得沉默。 昨天,直到她们睡着,都没听到爸爸回家的声音,到底奶奶会跟爸爸说什么。 程安国招呼孩子们吃饭,“我守在油条摊子,专门买的人家刚刚炸好的那锅油条,脆得很!” 何佩瑜笑道:“这是你们爸赶了个大早上街买的,多吃点!” 妈妈脸上的笑容温和坦然,看样子应该没什么不好的事情,程宝菱松了口气,再看大姐与二姐,她俩似乎也定下心了。 今天程安国不用去码头上工,吃过饭,他跟何佩瑜商量着去地里施肥。两人拉了板车,抬上几袋化肥,放上农具,准备出发时,程安民过来了。 他来得不情不愿,这种事情怎么总是让他来找二哥啊,他看到二嫂心里犯怵,殊不知程老太也不敢面对何佩瑜,只好叫他一趟。 程安民尽量回避嫂子的目光,对着他哥说了句,“今天施肥啊。” 程安国“嗯”了一声。 程宝菱无语望天,程楠不客气地问:“二叔,是不是又有什么大柜子要挪动,喊我爸去帮忙?” 程安民嗫嚅:“不是……是,哎反正有点事,大哥。” 他用哀求的眼神看着自家大哥,指望程安国自己就能明白。 程安国仿佛没有接收到他的求助信号,低头查看板车的轮胎是否需要打气,“趁着早上凉快,赶紧下地把活干了,二弟,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再说吧。” 程安民立刻道:“不耽误事,很快就好。” “二弟,我现在没空。”程安国强调道。 何佩瑜没吭声,静静地看着程安民,看到程安民心虚,“哦,那就算了,有空再说。” 程安民讪讪地离开,心里骂了几句娘。 程宝菱进屋灌了一大壶凉白开放在板车,何佩瑜摸摸她的头,“乖,今天去买冰棒,大中午的天太热了就先回家,要是中暑了反而得不偿失,知道吗?” 程宝菱:“嗯,妈妈放心吧,我都知道了。” 程楠已经推着自行车出来了,她拍拍后座,“上来吧,咱们先去进货!” 十岁的女童骑大自行车带八岁的女童,程楠骑车骑得飞起。好在这个年代,乡镇上连摩托车都少见,不用担心路上会遇到什么危险。 八月的天比七月还要炎热,当然天气炎热是好事,越热冰棒卖得越好。只是实在是热,知了叫得人心烦意乱,虽然路边有树荫,但两人不是总在树荫下,中午十一点左右时,两人热得头昏脑涨。 程宝菱想了想,“咱们先回去歇歇吧,等过了下午三点再出来。” 程楠猛点头,拿草帽扇风,却扇来了一阵热风,“行!” 姐妹俩在进自家村子的路上遇到了两个长得很壮实的大汉,一个裸着上身,只穿一条大裤衩,另一人穿一件黑色蝙蝠衫,大花臂,脖子上还挂着大拇指粗的金链子,看样子就不好惹。 程宝菱拉了拉程楠的胳膊,小声说:“快走!” “哎,小妹妹,问你们件事。”这两人在跟她们说话。 程宝菱镇定地问:“什么事?” “程安民家里怎么走?” 原来是打听二叔家,程宝菱道:“在村子第二排靠右边,你们过去一问就知道是哪家了。” “谢谢啊。”蝙蝠衫吹了声口罩。 程楠看着他们走远,这才说:“他们看起来好凶啊,不知道找二叔有什么事?” 程宝菱摇摇头,也没多想。 两人回家,用凉水擦拭身体,各自喝了一大碗凉白开,整个人才像活了过来。 村子里建房子,相邻的两间房子中间会有个一米多宽的过道,这里是个天然的通风口,特别是夏天时凉风习习。吃过午饭,程珍秀索性将家里的小竹床搬到过道,让两个小妹妹睡个午觉。 可惜,小姐妹俩注定是要辜负姐姐的好意了。顶着八岁儿童身体的程宝菱真得一点都不困,而是精力十足旺盛,程楠同样如此,两人拿了一副扑克牌,盘坐在着床上推拖拉机。 正玩得开心时,二叔家的宝妮溜溜达达地过来了。 程楠理也不理她,她们前几天才吵了一架,起因嘛,当然是因为冰棒。看在堂姐妹的份上,白送了一支给宝妮吃,可这个宝妮不知足,白吃完了一根,还想继续白吃。 不能再做姐妹了! 程楠“哼”了一声,转过头,假装没看到她。 程宝菱心思一动,招招手,“宝妮姐,过来玩啊。” 程楠冷声:“别喊她。” 宝妮身负的老妈交代的艰巨任务,她摸摸裤袋里的一毛钱,壮了壮胆子,挪过去在竹床上坐下。 她抿抿嘴,把那一毛钱掏出来,“我妈给我钱了,我要吃像西瓜一样的冰棒。”
第18章 程楠看都不看那一毛钱,硬邦邦地回了宝妮一句:“西瓜的已经卖光了!” 宝妮嘟着嘴巴,“你怎么这样啊。” “谁让你说我小气,我就偏偏小气给你看。”程楠没好气地说。 宝妮眼睛红了,蓄起一泡水,委屈地喊了声:“楠姐。” 程宝菱一边洗牌,一边偷偷观察程楠的神色,果然就见她烦躁地摆摆手,“行了,行了,说你两句你就要哭了,我是你姐姐,还说不得你几句?” 宝妮吸吸鼻子,“说得。” “一起推拖拉机吧。”程楠大发慈悲。 宝妮破涕为笑,“好。” 这个二姐可真是面冷心善呀! 接纳宝妮一起玩,但有些话程楠依然要说明白,“这些冰棒是我们卖钱的,不能总是给你白吃。” 宝妮小声说:“我想买,可我没钱。妈妈很少给我零花钱。” “那你的压岁钱呢,这么快就花完了?” 娘舅,娘舅,清水镇本地的风俗把舅舅看得特别重要,过年时当舅舅的必须要给外甥压岁钱。程宝菱姐妹没舅舅,但宝妮可是有三个舅舅的人! 宝妮哭丧着脸,“哥哥拿走了,他偷偷买烟抽。我告诉爸妈,奶奶就骂我。” 这都是什么破事儿! 一瞬间程宝菱、程楠姐妹都同情地望着宝妮。 程楠骂道:“挨千刀的程志远!” 程宝菱托着腮,“父母不教,爷爷奶奶纵着,以后等着社会教他做人吧。” 程安国两兄弟一共生了六个娃,只有程志远一个男的,万红丛中一点绿,千娇万宠,就连程安国看到这个大侄子时,那满脸的喜悦都是由心底而生。 好在宝妮心思粗,想得开,玩了会儿纸牌,就嘻嘻哈哈起来。 她边比划边说:“我们家里中午来了个两个人,有个人手臂上纹了一只狮子。好吓人!” 程宝菱也想起了那两个人,随口问:“是你们家的亲戚?” “不是,是我爸爸在市里认识的朋友。我爸带他们去镇上吃饭,我妈说他们乱花钱。” 程宝菱说:“二婶说得也没错,要是买点鱼肉在家里做饭更省钱。” “我妈也这么说,可我爸非要带人去镇上吃饭。”宝妮咬咬下唇,她心里的担忧也只有跟这两个堂姐妹说说了。 “我妈还说这些都是爸爸在外面认识的狐朋狗友,把爸爸都带坏了。爸爸做木工,有两个月没往家里拿钱,我半夜起来上厕所时听到他们吵架了。你们说我爸爸是不是真在外面被人带坏了?” 程宝菱安慰她,“二叔都快四十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被人一带就学坏了。” “是啊,要是程志远我还相信,二叔是大人,大人们的事情他们自己会解决的。”程楠这么说,顺带又鄙视了一把堂哥。 宝妮想想也是这个道理。 玩了几把纸牌,眼看都快下午三点了。程宝菱与程楠连忙放下牌,“我们要开工了。” 宝妮这才记起老妈安排的任务还没完成,可她之前也看到大伯母手上没戴镯子呀,莫非是被大伯母给藏起来了 她语无伦次地说:“奶奶手上戴的那个袁大头的镯子不见了,你们看到了吗?” 程楠没听懂她的话,没好气地说:“东西不见了就报警。” “不是那种不见,是奶奶、奶奶——”后面的话宝妮实在不知道怎么说。 程宝菱有前世的经历,脑子一转就明白了,“你以为奶奶给我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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