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置好丹炉里新出的药,三善真人温言让道士回房休息即可,他还要留在丹房里看医书。 三善真人的家中世代从医。 他也是真心爱医的。 以前没什么条件研制药物,如今他是玄妙观的三善真人,上有皇帝庇佑,下有百姓支持,他可以全身心投入研制药物之中。 就这样,三善真人独自在丹房看了一夜的医书,直到天蒙蒙亮,烛火燃尽,烛泪落满烛台。 咚、咚、咚。 玄妙观钟声响,是要弟子起来到殿前做早课的钟声。 三善真人换了一套新道袍,离开丹房,随众弟子做完早课、用完早膳,带几个弟子漫步出玄妙观,直往山下的红叶村去。 红叶村村民得知三善真人要到红叶村,纷纷到村口去迎接他,只有钟良面色略有点怪异。 其他村民不知道钟良和祁不砚的具体交易内容。 他也没告诉他们。 钟良只告诉村民,对外要说是三善真人的药治好了他阿爹,一句也不能提有关祁不砚替他阿爹续命,说是更容易被人当成怪物。 青州百姓本来就觉得他们是怪物,再曝出续命一事,青州百姓指不定又找到借口来赶他们走,或把他们当真正的怪物沉塘。 以前又不是没试过。 说成是三善真人用药治好的,又能替他们的恩人三善真人博得好名声,两全其美。 这是钟良说服红叶村村民的借口,红叶村村民又问他,祁不砚和他做交易,需要他去做什么事,钟良轻描淡写带过,他们信了。 他们不会跟三善真人提起续命,也不会提起祁不砚在村子。 所以,他们是不知情的。 在村口迎接三善真人时,村民都是真情实感的。 也不是说钟良对三善真人的爱戴之心不是真情实感,只不过当中掺和了一些对未知的不安。 三善真人走到钟良面前。 他慈笑道:“阿良,这段时间辛苦你照顾你阿爹了。” 三善真人把红叶村村民的名字全记住了,也是他们感动的原因之一,钟良扯出一个笑:“他是我阿爹,我照顾阿爹天经地义。” 他动容:“倒是真人您,与我们无亲无故,对我们那么好,既给我们看病,又给我们药。” “举手之劳罢了。” 三善真人和蔼地拍了拍他。 跟随三善真人到红叶村的道士齐齐向红叶村村民行礼。 在此期间,贺岁安、祁不砚都没有出现,他们待在钟良阿爹所住小木屋旁边的树屋上,这是钟良平时住的,方便照顾人。 住在树屋能听到小木屋的任何动静,钟良住里面听阿爹会不会不舒服。贺岁安他们今天待里面,是为了听三善真人说话。 贺岁安将自己耳朵贴在树墙上,聚精会神地听。 她听到有人进小木屋里了。 祁不砚坐在树屋中间。 毒蛊绕着他,大概是觉得自己的主人冷落自己太久了,它们想到祁不砚面前多爬动爬动。 这些毒蛊一出现在祁不砚身边,贺岁安会跟他拉开距离。 她就是怕虫,即使目前适应了它们的存在,也尝试着触碰它们了,但贺岁安看不得一下子出现太多虫子,会不由自主避开。 毒蛊有灵性。 它们很少往贺岁安身上凑。 可它们会凑近炼、养自己出来的主人,无论主人在别人眼中如何,它们天生会亲近主人。 红蛇依旧高傲地蜷躺在角落里面,黑蛇就在离贺岁安几步之远的地方爬来爬去,却没爬向她。 祁不砚看了一眼毒蛊,又看了一眼离他远远的贺岁安。 少女几乎要趴到树墙跟了。 他喂蛊的心思少了点。 毒蛊争先恐后想得到祁不砚的喂食,他垂了垂眼,扔几条有毒性的野虫到地上,是今早从树上随便抓的,毒蛊很快吃完了。 毒蛊也吃虫的。 炼蛊就是把一些虫子放到一起,最后能活下来的才会成为蛊,不少成为毒蛊的虫爱吃毒虫。 祁不砚似无意地曲指叩了几下其中一只蛊,其他还想挤上来的毒蛊立刻默默地掉头爬走。 眨眼的功夫,树屋没蛊了。 他用茶水洗手。 “你听到了什么?”祁不砚洗完手,随手拿起贺岁安刚用过的一张帕子来擦掉上面的茶水。 贺岁安是把他们的话全听了,一字不漏地转述给他听。 要是在安静的晚上,住在这间树屋是能清楚地听到小木屋的动静,今天情况有所不同,红叶村村民也在说话,有点嘈杂。 坐在树屋中间的祁不砚无法听清小木屋的动静。 尽管他猜到三善真人下一步会做什么,但听听也无妨。 祁不砚喜欢听贺岁安说话。 就是莫名地喜欢听。 大概是因为他养的那些蛊都无法开口说话,如今养的是人。 贺岁安听到的是三善真人先对钟良阿爹嘘寒问暖一阵,再把脉,把脉时见到老人的手腕有伤便问了一句,钟良找借口瞒了过去。 由于钟良从不撒谎,对他没戒心、又不懂蛊的三善真人信了,确认脉象无异,又贴心嘱咐。 钟良一个劲儿应是。 最后,三善真人说明天会带一些合适的补药过来给钟良阿爹,他认为就算病好了,这段时间也还要吃一点药,调养好身子。 祁不砚听完没什么反应。 不出他所料。 贺岁安见祁不砚身边没那么多毒蛊了,这才走过去。 祁不砚的手被温热的茶水洗得泛红,皮肤白中透粉,随意地搁在木桌上,指尖垂在桌边。 今天没戴护腕,割腕的伤不会好那么快,能少戴护腕尽量少戴,否则会压着那处伤口,手腕便在因没了束缚而宽松的靛青色袖摆中若隐若现。 蝴蝶银链垂在手腕侧边突起的那一块骨头上面。 贺岁安弯下腰看他伤口。 新伤叠着旧伤。 原本会很漂亮的一截手腕满是无法消去的疤痕。 这几天,贺岁安都会给祁不砚上药,尚未结痂、还有些血肉外翻的伤口才没显得那么狰狞。 “还疼么?”除了给他上药,她不敢乱碰伤口。 祁不砚:“尚可。” 怎么可能。 贺岁安不信,他另一只手腕有清晨刚划出来的伤,今天是给钟良阿爹体内续命蛊喂血的第三天,在三善真人来前完成的。 祁不砚并不想留在这个地方太久,昨天就让钟良散播消息了,如果可以,让钟良在今天后散播消息,三善真人明天来会更好的。 看着那道还隐隐泛着血的伤口,贺岁安下意识张嘴吹了下。 她忘记从哪学来的。 呼吸拂过手腕,微酥痒。 祁不砚的手腕不自觉地小幅度转动,蝴蝶银链轻响起。 贺岁安意识到做了什么,不好意思地站直腰,兴许是以前有人这样对她做过,吹伤口的动作刻在脑海里,没怎么思考就去做了。 “我待会儿给你重新包扎。”贺岁安眼神乱飘,不再落到祁不砚身上,其实她早上给他包扎过新伤口了,他弄掉了而已。 祁不砚似觉得过痒,抬起左手,抚过被她吹过的伤口。 “不用了,就这样吧。” 他说。 贺岁安坐到祁不砚身边的木凳上,红裙裙裾、裙带垂落在地。裙子比较长,还是蓬松的纱裙,挨他近了,裙裾会与他衣摆交叠。 树屋里放了一些钟良摘回来的野果,他说过可以吃的,贺岁安拿起一颗青野果,咬了口。 祁不砚发现贺岁安很喜欢做两件事,分别是吃和睡。 有吃的和睡足就会很开心。 她吃东西时,腮帮子鼓鼓的,像偷吃的猫儿,不断地往里塞,吃到喜欢吃的,眼睛都是弯的,如月牙,情绪特别的丰富。 有时候,祁不砚很想钻进贺岁安的身体里,去感受她每一种的情绪变化,看是什么感觉。 青野果很甜。 贺岁安拿了一颗给祁不砚。 祁不砚接过去,也咬了一口,是很甜,可并不能令他产生愉悦的情绪,但他还是吃完了。 晚上,钟良才走进来。 三善真人在红叶村待了快一整天,而钟良明明没对三善真人做什么,却对他怀着愧疚,因为撒谎了。 “你叫我做的,我都做了。” 钟良小声道。 “谢谢你的青野果。”少年又像不太关注三善真人的事了。 贺岁安点头。 “您摘回来的青野果很好吃,谢谢钟大哥。” 见他们无心提三善真人的事,钟良也不说了:“喜欢吃,可以随便吃,村里多的是这种野果子树,我幼时也总拿它垫肚子。” 钟良回这间树屋,代表三善真人和道士离开了红叶村。 他们也不用再在此处听。 贺岁安和祁不砚可以回他们住着的那间树屋,临走前,祁不砚对钟良说,他们大约会在后天离开红叶村。 钟良有些震惊,他以为祁不砚接下来还要对三善真人不利,却不想祁不砚居然说后天离开。 不过走了也好。 红叶村本就不适合外人待。 钟良没说什么,只让行走江湖的他们多加保重。 他们也没和钟良多说,因为祁不砚说话只说自己想说的,他虽看着温和良善,但若没想说的话,是不会开口,才不管什么礼节。 所以贺岁安和祁不砚直接回他们住的那间树屋,她爬上去就又看到那几本叠在一起的书了。 那本属于钟良的书至今还在祁不砚的蛊书堆里。 他们昨晚到现在没分开过。 早上还有钟良阿爹的事要办,贺岁安根本找不到机会藏书,她想了又想,问道:“你能不能先下去,我想换一套裙子。” “为何突然要换裙子。” 祁不砚看着她眼睛。 贺岁安一撒谎就想躲开人的视线,她竭力控制自己,不让自己躲开他的视线:“我裙子脏了,刚吃青野果蹭到汁了,很黏。” 要是可以,她是不会对祁不砚撒谎的,可从昨晚到现在实在找不到机会,只能撒个小谎了。 “好。” 祁不砚下去了。 贺岁安迅速地从蛊书堆里抽出那一本书,塞回原来的位置。 她不能径直拿书去还给钟良,只能选择把书放回原位,不然双方都会尴尬的,就当从来没发现过这本书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把书放回不起眼的角落,贺岁安又以极快的速度换了套裙子,总不能说要换裙子,却不换。 贺岁安系好裙带,朝树下喊道:“我可以了。” 银饰咣当响。 祁不砚踩着吊梯上来。 他没往蛊书那里看,解掉腰间躞蹀带和外衣,剩一件靛青色没缀着银饰的里衣,里衣微松,腰侧有同色细绳,可以随着人的腰身窄度来打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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