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好像给在场所有人头上敲了个棒槌。 邵家跟宋家一样,是邵老爷子一个人撑着的,邵老爷子没了,半边天就塌了。 但说实在的,大家也有心理准备,眼神齐刷刷地看向站在一旁的老管家。 邵清和的某个堂姑看向那位管家:“汤伯,医生的话你也听到了,老爷子恐怕……事已至此,不如你就先把遗嘱给宣布了吧。” 遗嘱。 邵老爷子作为邵家家主,掌握着邵家的所有家财,以及最重要的——邵家家传食谱最重要的那百分之二十。 无论是之前有没有回过味来的,现在眼神都火热起来,是啊,他们的厨艺虽说比不上老爷子,但是只要有那百分之二十的食谱,让邵家总店重返三星,岂不是轻而易举?况且,食谱在谁手里,就代表着邵家再睡手里,无论能不能重返三星,这都是一份巨大的权力。 汤伯年仅五六十岁,身形微胖,此刻平时和善的脸上一片木然:“遗嘱,是在人死后宣读的。” 老爷子现在还没死呢。 堂姑叫起来:“你没听到医生的话吗?沪市最好的医院都救不了他,他现在跟死了有什么差别?不如先把遗嘱公布了,让该拿食谱的拿了,出去稳定军心。” 堂姑心里盘算着,她这几年给邵家创造的收益挺可观。 按照家里头传闻,邵老爷子若是不清醒,会按照之前定好的遗嘱,把家主之位交给最有能力的。 堂姑自认自己竞争力不低,眼睛死死地盯着汤伯。 其他几个同样有竞争力的邵家人七嘴八舌地附和。 而那些竞争力不高的,则忙着求医生,看看能不能把邵老爷子的命吊回来。 新家主上位,他们手里的权力指不定得被瓜分,总归他们争不到,不如吊着老爷子,能吊一年是一年,中间指不定还有什么转机。 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七嘴八舌吵成一团,小辈们也各自在后面帮腔。 叽叽喳喳,叽里呱啦,好像一场大戏。 邵清和站在拐角,远远看着,他有些想笑,但到底笑不出来,脸上是漠然的神色。 这样的争吵,在邵家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他父亲就是死在了这样的一场争吵里。 那时候邵老爷子神志清楚的时候就很少了,记忆不连贯、想不起事,自己的儿女都记不清了,反倒是做饭的手艺还记得清清楚楚。 手艺就好像他的骨、他的血,哪怕灵魂都快消散了,依旧刻在他的□□里。 也就是靠着这个,哪怕邵老爷子的阿兹海默已经很严重了,邵家人依旧能哄着他掌勺,维持住邵家的三星。 邵清和清楚这一点,恐怕邵老爷子都不一定记得他父亲,更不会记得他父亲死了。 他曾经那般偏爱他父亲,他父亲又是那般尊敬邵老爷子,邵清和是绝对恨不起他的。 邵清和漠然地站在那想,邵老爷子究竟记得多少呢? 他还能不能理解这些人的嘴脸,以及他们的话语呢? 如果能的话……他想象邵老爷子神志不清的样子。 忽然感到了一种浓重的悲哀。 终于,正在帮腔的邵八一回头,不大的眼睛精准捕捉到了这个堂弟。 邵八叫嚷起来:“呦呵,这不是邵清和么?被赶出邵家的废物,还对我们的家务事感兴趣啊?” 邵清和手指蜷缩。 他曾经混不吝过一段日子,哪怕没参加过打架斗殴,至少目睹过不少。 他快步上前,就在此刻,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把他从那种有些偏执的状态中唤醒。 于是邵清和只是走到一边,在邵八他们警惕的目光中拿起手机:“老板。” 裴宴听到邵清和语气,就直觉他情绪不对:“姑且问一句,你打人没?” 邵清和诚实道:“正要打,还没来得及。” “能不打还是别打,”裴宴道,“要是那群人报警说你故意伤人,其他是小事,错过重要的事就不好了。” 邵清和逐渐清醒过来。 的确,就想裴宴说的一样,如果因为被警察带走,错过老爷子最后一面,他想他是会后悔的。 他长呼出一口气,虽说并不愿意去听,邵家人的声音还是一个不落的穿到他耳朵里。 “他现在过来干什么,难不成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老爷子一向偏爱他爸,说不定爱屋及乌……” “这咋么能?邵清和可是自己主动离开的邵家,他压根没有继承权!” “别急,他这几年不再邵家,没给邵家创收,老爷子不清醒,没法交给他。哪怕清醒,他都不是邵家人了,无论是打官司还是别的什么,总归能想办法……” “现在想想,还是不清醒的好,好歹没什么多余的变数。” 邵清和能听见的,裴宴也落不了多少。 她虽说早在邵清和口中听过邵家人的秉性,也跟邵六和邵八打过交道,对这家子的人品有切身体会,但现在也忍不住狠狠蹙眉。 也不知道邵老爷子这样的人,怎样养出这样一群东西。 还是说邵家原本就是这样一群东西,只是除了邵老爷子和邵清和父子这些“奇葩”? 再或者,原本这些人也没这么恶,只是面对利益,半分的恶也变成十分了。 裴宴叹口气,问他:“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邵清和沉默片刻。 他刚才完全是出于直觉地冲过来,既然脱离邵家,他对邵家的财产和食谱都毫无兴趣,只是……“我想见大爷爷一面。” 他从前总是叫邵老爷子,好像可以划分他们之间的距离,这还是裴宴头一次听他叫“大爷爷”。 邵清和停顿片刻:“但我想,他应该不会想让我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将心比心,如果他自己变成一具毫无尊严的行尸走肉,他也不会希望任何认识自己的人过来看他的。 裴宴沉默片刻。 她在机场停下脚步——事实上,在几次打不通邵清和电话后,她直接打听到邵老爷子医院,飞来沪市。 邵清和状态不对,一不小心可别闹出事来。 陆凭阑本想陪她过来,不过最近的只有一张机票。 裴宴找了个边缘的角落坐下,打开系统面板:“如果只是清醒着见一面……我或许能想想办法。” 邵清和微怔,想到裴宴认识的那位前辈:“会很麻烦?” 裴宴:“不保证成功,并且你得想办法把药喂给老爷子。” 邵清和沉默片刻,并未推拒,挂上电话,转身走向汤伯。 裴宴并没有准备用神仙花。 邵老爷子跟她素不相识,非亲非故,况且他已经并入膏肓,神仙难救——神仙汤针对的大部分疾病里,并不包括病入膏肓的阿兹海默。 只是,当初在神仙花解锁的时候,裴宴发现商城多解锁了一样食材:[神仙根] [神仙根] [顾名思义,是神仙花的根,神仙花生长过程中留下的残骸,用水化服,有一定概率可缓解中低魔位面的任何疾病] 第一眼看到这食材,裴宴还腹诽系统坑人,神仙小白菜的白菜帮子和根还分开卖。 仔细一看,“神仙根”看似是低配神仙花,其实跟神仙花有个巨大差异——它有概率缓解的并非是“大部分疾病”,而是任何疾病。 原来系统并不是割韭菜。 神仙根的库存跟神仙花齐平,一共七份,价格稍微便宜点,不打折八十八万一份。 裴宴原本也是放着备用,现在爽快购买一根,去便利店买了瓶矿泉水,打开倒掉一半,把干净的神仙根丢进去。 神仙根和小白菜一样迅速融化,矿泉水变成了神奇的,翠绿泛白的颜色。 像是翡翠。 裴宴到医院的时候,已经能看到晨光熹微。 大部分邵家人也熬不住,各自在附近定了酒店休息,只有两三人在附近铺了被褥休息,以免这段时间出什么变故。 汤伯脸色木然,跟邵清和一样看着走廊尽头。 汤伯曾经是孤儿,吃不饱穿不暖,在那个年代,对他这种孩子来说,活下去都是种问题。 而就是在那时,他遇见了邵老爷子。 那时的邵老爷子也不过三十多岁,他虽说继承家里手艺,但也去念过书、继承骄高等教育。 年轻温和的男人戴着圆框的玳瑁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好像是一场江南的杏花雨。 他向汤伯伸出手,跟他说,他要去发扬家传手艺,需要个小帮工,看他虎头虎脑,很看对眼,叫他跟着。 其实那时候汤伯饥一顿饱一顿,瘦得像个猴,压根不像是能干活的样子。 那之后,汤伯一直就成了邵老爷子的帮工、司机、管家,一连几十年。 老爷子是他一辈子的恩人,而他的恩人做了这么些年的行尸走肉,就要彻底离开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老爷子从前最中意的侄儿的儿子过来告诉他,说他的老板,沈家的外孙女,或许能让老爷子体体面面地走。 汤伯虽说没接受过系统教育,但老爷子曾请人教他读书写字,他会上网,也曾听说过沈家外孙女身上的一些玄乎传闻。 他木然的脸忽然亮起来,虽说他其实并不相信那小姑娘有什么办法,但万一呢? 试试看吧,总归情况不会再糟糕了。 裴宴就在二人的期待中匆匆赶来,手里攥着那个矿泉水瓶。 汤伯的目光在那贴着“农X山泉”的水瓶上一落,心里那一丝丝希望彻底消失。 他本想说什么,只是看见裴宴那平和的眼神,不知为何把原本的话吞了回去:“直接喂进去就好了么?” 裴宴点头:“尽量不要浪费。” 汤伯平日里是经常给老爷子喂东西的,半瓶水被他顺顺利利地喂到一半。 结果这回旁边忽然传来一声怒喝,是听到动静醒过来的邵家人,辈分上应该算邵清和的堂叔:“你们在干什么?老爷子器官运转都不好了,呼吸机都上了,这会你给他喂水?” 裴宴退到一边,给了汤伯一个眼色:继续。 汤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继续。 这位堂叔,正式邵家人中竞争力很低的一位,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邵老爷子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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