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是十一月末的天寒,可她的心却仿佛是在从前的春暖花开,那时观礼的百姓也是如此欢腾,呼喊声一阵接一阵,但她和徐简却全然不一样了。 彼时徐简腿伤重,返回国公府的这一路,他坚持骑马,勉力而为,而她是担心的,也是忐忑的。 现在,她的心其实也在一上一下。 随着那些欢呼声,起起落落,起得越来越高,落得却越来越少,直到几乎跳到了嗓子眼里。 鞭炮声又响起来了。 在迎亲队伍回到辅国公府时,这条胡同也被鞭炮声覆盖了。 花轿停稳,林云嫣的心依然不稳。 偏她所见有限,偏她又很清楚一道道仪程,只听声音就知道外头状况了。 欢笑声很重,但她依旧从中分辨出来,徐简下马了,徐简接过了长弓,徐简拉弓射箭…… 长箭破空,嗖地一声,噔得扎在了轿门上,也落在了她的心坎里。 林云嫣深吸了一口气,垂眸看向自己的双手,又徐徐呼出来。 喜娘扶她下轿。 红绸一头交到了她手中,另一头给了徐简。 徐简握紧了丝滑的红绸,看向林云嫣。 隔着盖头,他看不到小郡主的脸,只知道那身嫁衣精美至极。 他把红绸收得短了些,看着离他越来越近的新娘,心中有话想说,但周遭太热闹了,他还是都先按下了。 从府门到花厅,说长不长。 林云嫣熟悉国公府,别说前头徐简牵着、边上喜娘扶着,即便只有她自己走、都能顺顺利利走下来。 喜堂里有不少客人,国公府难得有这般热闹时候,徐缈坐在主位上,期待极了。 “来了来了。” “哎呀新娘子的喜服真好看。” 前头消息递来,喜堂里当即欢呼一片,等看到一行人进来,呼声又响了许多。 主婚的安逸伯忍不住搓了搓手,黝黑的皮肤透出点红。 新人行了大礼,又在欢笑中被送去新房。 林云嫣依旧熟门熟路。 这新房亦是从前他们住的院子。 林云嫣所见有限,也从这种有限里看到了“熟悉”,家具的摆放,一如她记忆里那般。 连那张喜床,都是一模一样的。 林云嫣在床上坐下,手按在床沿,指腹从喜被上拂过,摸到了底下的红枣莲子。 喜娘说了许多吉祥话,催着徐简掀盖头。 徐简站在边上,垂着眼看林云嫣,新娘子似是半点不羞,不止没有低头,反倒是微微仰着些,似乎从能盖头后看到他。 其实是看不到的,可徐简依旧在这阻拦住的视线下,心跳沉沉。 他伸出手,缓缓掀开了盖头。 两人之间再无遮挡,四目相对,视线隔空交接,他看到了林云嫣眼中的笑意,而那双乌黑的眸子里映着他的身影。 不由地,让他也忍不住弯了弯唇。 徐简在林云嫣身侧坐下,两人挨得近,看着喜娘端过来的酒盏。 一人一盏。 他执起酒盏,与她交杯。 辛辣的酒水入口,喉头上下滚了滚,余下的是浓浓的甜。 呼吸间,徐简闻到了熟悉的香露味道,是林云嫣日常用的,而香露的主人就在咫尺,他微微倾过些身子就能触到她的脸庞。 很多年了…… 这个念头冲入了脑海。 他曾经一个人反反复复在这条路上走过很多遍,用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可能去经历同一件事情,但唯有迎亲这一日,他此前从未再经历过了。 以至于,此时此刻,新鲜也好、怀念也罢,情绪翻滚着,让人心神激荡。 交缠的胳膊分开,酒盏放下,挨近的身子又恢复了些距离,林云嫣看着徐简,抿了抿唇。 “腿痛吗?”她问。 徐简闻言,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在自己的右腿上轻轻捶了捶:“不碍事。” 林云嫣轻笑了下。 那么捶两下,能捶痛才怪。 可要是让她用力捶,她还真就下不去手。 “还得谢谢你,让小舅子给我递了个手炉。”徐简低声说着。 林云嫣听了,不免好奇:“他们拦门出什么题了?还是那些?” “没题,”徐简道,“手炉都给了,小舅子脸皮薄,被夏清略一笑就开不了口了。” 林云嫣听笑了。 的确得谢她,她高抬贵手了。 屋子里,他们若无他人地说话,无论是丫鬟婆子还是喜娘都忍着笑,没来打搅。 直到时间差不多了,喜娘才不得不催促:“国公爷还得去敬酒呢。” 林云嫣闻声,这才抬头。 徐简也反应过来,握了握林云嫣的手,复又松开、站起身。 林云嫣目送他,看着他四平八稳地走出去,整个人都放松许多。 真好啊。 这一次,不是拄着拐杖牵他,也不是坐着轮椅去敬酒,唯一要担心的是,没有身体不好当挡箭牌,只怕是要喝不少酒了。 喝就喝吧,反正徐简酒量好。 林云嫣也起身来,坐到了梳妆台前。 挽月替她取下凤冠,林云嫣脖颈一下子松快了,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疲惫。 身体疲了,精神却还是很好。 换下喜服,她亲手整理着挂到了衣架上。 刘娉来陪她,带来了满满一盒点心:“何家嬷嬷做的,很甜!” 林云嫣尝了一块,点了点头:“确实甜。” 夜色渐渐来临,屋子里外都亮起了灯,桌上龙凤蜡烛点着。 不多时,她听见了外头的脚步声。 林云嫣转头,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看着徐简进来。 许是冷风吹的,许是沾了酒气,徐简的脸色泛着红,连唇色都比往日重些,而他的眼睛明亮,映着烛光。 明明是冬天,林云嫣却忽然被心中情绪拉入了夏日。 她的盛夏,不止有蝉鸣,还有萤火。
第341章 习惯(两更合一求月票) 林云嫣看着徐简时,徐简也在看着她。 新娘子已经换下了喜服,穿了身简洁些的衣裳,长发挽着,洗去了粉黛,整个人看着素净许多。 偏今夜红烛映人,架子床上的锦被幔帐,罗汉床上的引枕靠垫,桌子上铺着的布、油灯外覆着的罩,全是红色调的,再素净的面容在其中都会透着红润。 何况,林云嫣原就长得明艳。 素面朝天,也依旧红艳照人。 林云嫣见徐简站在落地罩旁没有动,便干脆自己站起了身。 往前走了几步,她在徐简身上闻到了酒味。 国公府喜宴,用的是上好的女儿红。 徐简一路回来,叫风吹着那么会儿,酒味都没有散尽,可见是喝了不少。 可林云嫣并不觉得徐简会醉。 不止是因为徐简酒量好,还有他的眼神,眸子那般清明,没有一点醉酒的迷茫。 没醉的人,却站在这儿不挪步…… 林云嫣都不用细想,视线从徐简面上收回来,顺着就往下瞥,落在了他的右腿上。 站在这儿、贴着炭盆,烤火呢! 徐简也知道瞒不过她,便道:“去去寒气。” 林云嫣睨他:“小舅子不在,就没人给你递手炉了?” “原是有的,”徐简顺着她的话,“都吃醉了。” 毕竟是辅国公迎娶宁安郡主,不管往日交情多少,今日客人来了很多。 徐简位高,偏辈分小,吃席的还有不少是老国公爷那一辈的长辈。 战场上拼杀出来的交情,一个个都是海量。 而徐简又有当年喝遍裕门、打遍裕门的“前科”在,谁都知道他不惧喝酒,长辈们劝酒的兴致格外好。 到底念着他是新郎官,每个人“意思意思”,就把酒盏对准了傧相与亲随。 徐简仗着好酒量,没有在一通一通的意思里喝醉,但其他人就不行了。 夏清略酒力有限,安逸伯的孙儿倒是能喝,却也双拳不敌四手,参辰与玄肃也是没逃过,这会儿都被徐栢带走安顿去了。 因此,起先参辰还拿过手炉给徐简,后来喝得摇摇晃晃的,实在想不起这回事来了。 徐栢忙得招呼客人,也是半醉不醉的,临到后半场,只看到徐简手里拿着个手炉,却没想起来那手炉已经凉了。 林云嫣听徐简简略说明了两句,也就明白过来了。 这事儿吧,也不用去怪跟在徐简身边那几人。 摆酒宴有多繁忙,林云嫣自己也晓得,的确是有顾头不顾尾的时候。 怎么说呢…… 真要计较两句,还是怪她。 昨儿在诚意伯府商量拦门时候,她都记得让林云丰给徐简带个手炉,今儿坐在新房里等候时,她却忘了让人往前头席面上送个手炉。 说起来,也是人疲惫了,又一直在和刘娉说话,没那么周全。 “先换身衣裳?”林云嫣问道,“我让人打些热水,你暖一暖腿?” 徐简应了,先往里头去。 林云嫣与马嬷嬷交代了两句。 小厨房里就备着热水,很快,粗使婆子提着水进来,往净室里备水。 因着徐简腿伤,日常少不得泡药,药桶搁在安平园,正屋这儿只摆了个小些的。 徐简略微泡了会儿,腿脚舒服些之后,才又出来。 林云嫣坐在桌边,低声与挽月说着话。 挽月连连点头,很快就出去了。 “厨房里还温着些粥,”林云嫣转头与徐简道,“等下就送过来。” 徐简在她边上坐下了。 彼此熟悉就是方便。 林云嫣知道席面上定是顾着吃酒,没用多少菜,也知道徐简酒后吃不下太多,反倒是清粥小菜能让身子舒服些。 徐简亦知道,林云嫣这会儿大抵是不用的。 都说新娘子成亲这一天,事情多到容易挨饿,可林云嫣不会。 他让何家嬷嬷先行准备的点心,足够小郡主填肚子的了。 很快,挽月提着食盒进来。 一碗浓浓的白粥,几碟清口小菜,全摆在徐简面前,筷子也只有一双。 林云嫣捧着茶盏小口饮了,自顾自又续了一盏。 挽月看了看辅国公,又看了看自家郡主。 明明在一张桌子上,却泾渭分明。 这种状况换作别人,似乎是割裂的、疏离的,甚至可以说不和睦,可若是这两人,挽月觉得,相得益彰。 一点都不奇怪,还有些协调。 好像,很是自然。 仿佛两口子过日子,就该这样。 可是,郡主与国公爷是第一天当两口子啊。 挽月犹自暗暗嘀咕,并不敢当面胡言乱语,退去一边候着。 而越候着,她就越觉得,不得了,老夫老妻好像就是这样的? 其实,挽月哪里见识过什么老夫老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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