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家生子,五六岁时就被点到了郡主身边。 郡主母亲过世,挽月不知道伯爷夫妻从前是如何相处的,而在慈宁宫里时,皇太后更是“一个人”。 诚意伯府里能见识到的夫妻,挽月又不在他们身边伺候,哪里能见识? 她能把京中贵女们的爱好说得头头是道,也能把全天下最金贵的老太太的起居讲得了然于心,可夫妻相处,她就是不晓得! 但是,再没有一个明确的形象,挽月还是自然而然地,把眼前的两人归到了“老夫老妻”上。 多少还是见过一点点猪跑的。 话本子里老夫老妻,好像就是这样。 国公爷喝粥,速度快却不损仪态,郡主吃茶,慢条斯理的,自得其乐。 谁也没说话,也没有什么眼神往来,静静的。 等徐简放下碗筷,挽月才上前迅速收拾了。 林云嫣又添了只茶盏,给徐简倒了一盏:“很淡了。” 泾渭分明的桌子失去了楚河汉界,融为一体。 外头北风卷着,吹得窗板响动。 灯芯摇着,屋里忽然暗了些。 林云嫣没让人动手,自己过去取开灯罩,拿着剪子拨了拨灯芯。 光线浮动,斜斜拉出一道影子。 徐简握着茶盏,视线落在了影子上,又顺着影子往上,落到了林云嫣身上。 墙边架子上挂着林云嫣的嫁衣,而与先前不同的是,她的嫁衣边上又多了一件衣裳,是他的喜服。 两件红色的精致衣物并排着,一如边桌上燃着的龙凤蜡烛。 林云嫣放下了剪子。 她察觉到了徐简在看着她。 很寻常,徐简不看她才不寻常。 可就是这么寻常的注视的目光,让林云嫣不由地绷紧了下肩膀。 她想,她又听见了自己沉沉的心跳。 先前徐简去敬酒,而她留在屋里与刘娉说话,从早上睁开眼到上轿,再到掀开盖头喝了交杯酒,那一连串累积着、鼓动着的情绪原已经散开了许多,却没想到,这会儿又渐渐聚拢了。 或者不能说是聚拢。 林云嫣甚至觉得,她的心跳与早前更快,情绪也更翻涌些,以至于不过是拿剪子拨了下灯芯,她就觉得手指间麻麻的。 垂着眼,林云嫣深吸了一口气。 没办法…… 她想。 虽然不是头一回,但毕竟是花烛夜,哪里能毫无波澜呢? 身处其中,不管是谁,都会心绪起伏。 可能也不止是她,徐简说不定也是这样,只不过徐简惯能装。 从前是清冷着、让人看不透彻,现在是时不时阴阳怪气几句,让人计较不是,不计较也不是。 林云嫣转身回到桌边坐下。 茶盏里的茶水,不止淡了,也凉了。 这壶茶泡了好几泡了,而此刻入夜,也不用再备新茶。 见林云嫣垂眸看着茶盏,徐简便问挽月:“床整理过吗?” 挽月答道:“花生红枣都收起来了,也拿汤婆子暖着了。” 徐简起身去洗漱。 挽月看了看林云嫣,又转头看了眼马嬷嬷。 马嬷嬷依样画葫芦似的,视线也在林云嫣和挽月身上打转。 虽然从诚意伯府到了辅国公府,但郡主屋子里做事的,其实还是她们几个人手。 倒不是国公府小气,而是国公爷往常身边伺候的就几个亲随,既如此,用人上还是照着郡主的习惯来。 没有另拨嬷嬷丫鬟,就她们从诚意伯府跟着来的几人,只另补了几个的扫撒粗使,全是院子里做事的。 因而,内室里没有一个外人。 马嬷嬷走到林云嫣边上。 想到那天陈氏厚着脸皮说完那么一番话、而自家郡主神色泰然的样子,马嬷嬷倒是没再多提什么,只轻声道:“奴婢在外间守夜。” 谁让她是个嬷嬷呢。 挽月小丫头片子一个,太年轻,脸皮薄,不合适。 林云嫣微微点了下头。 马嬷嬷这才留意到,郡主此刻的情绪与那天的泰然不太一样。 这也难免。 给陈东家安排一堆“坑人”事情,那坑的都是别人,与自己的洞房花烛,能是一回事吗? 事到临头,马嬷嬷也不想越说越乱,便没有多言语,只冲挽月抬了抬下颚。 挽月会意,打量了眼寝间里,确定没有什么疏漏的,就赶紧退出去了。 马嬷嬷跟着也走了。 只余林云嫣一人,坐去了梳妆台前,把挽着的长发散开了。 徐简过来就见她在梳头。 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一直垂到了腰。 他站到林云嫣身边,从她手里拿过了梳子,一面梳、一面问:“袖箭收起来了?” 林云嫣眨了眨眼。 这个问题的确新鲜。 她便后仰着头看他:“白天还是戴了的,好在天冷衣裳厚,扶我的喜娘也没有察觉到,刚才才摘了,放边上了。” 说着,林云嫣给徐简指了指。 袖箭就放在床头几子上。 徐简回头看了眼,手上梳头的动作没有停下,只是不晓得带到了哪儿,梳齿卡了下,林云嫣不由皱了下眉。 徐简弯腰看了眼:“这儿打结了。” 说着,他没让林云嫣动,就这么低着身子,凑得近些,仔细把搅在一起的发丝理顺。 两人挨得近。 呼吸之间,林云嫣闻到了徐简身上的味道。 淡得几乎不可分辨的皂角,以及熟悉又不完全一样的药味。 这几个月,徐简没少擦药油,也没少泡药浴,药材味道浓,染在身上,轻易散不掉。 “大夫怎么说的?”林云嫣轻声问,“还要继续扎针?药浴要泡多久?” “差不多,”徐简随口答着,“你之后自己问问他,他说得全备些。” 声音近在耳边,与呼吸一块,全落在了耳廓上。 林云嫣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徐简把头发解开了,又拿梳子顺了顺,这才放下来。 他微微站直了些,问:“药味大?冲着了?” 林云嫣摇头:“还行,习惯了。” 徐简抿唇,有一会儿没说话,而后用手在林云嫣的头上揉了揉:“不是什么好习惯。” 林云嫣呼吸一凝。 的确不是好习惯,她巴不得自己没有这种习惯,可事实上,她也好、徐简也好,他们都摆脱不了那些药油药浴的味道。 她固然说过,让徐简试着治一治脚伤,让脚伤能完全好起来,但也仅仅是她的希望而已。 能不能好、多久能好,她不知道,徐简亦不敢给她保证。 可是啊,就是因为徐简的不保证,反而让他应承过的话更有份量。 哪怕一样是无从佐证,一样是打心眼里希望,但徐简应的,林云嫣就信。 徐简说过,能走通的。 林云嫣起身看了眼徐简。 徐简去把两盏油灯吹了。 屋子里,一下子暗了许多,只余那两根红烛点着。 心跳声在昏暗之中倏然又快了起来,林云嫣捻了捻指尖,走到了床边。 脱了鞋子,她跪坐在床边,身子往里歪过去,伸手向被子里探了探。 被褥是热的,而她的指尖碰到了什么。 林云嫣摸出来了,摊开掌心给徐简看:“花生。” 徐简挑了挑眉。 床架大,喜被厚,有疏漏在所难免。 从前也是,没有收拾干净,林云嫣翻身就压到了,小郡主细皮嫩肉的,一下就留了个红印子。 看着花生,徐简自然想起来了,顺口道:“挽月又漏下了?” 林云嫣笑了下:“是啊。” 收着花生莲子的竹篮就放在边上,手腕轻轻一抛,她把花生抛了进去。 啪嗒落下,心跳一般。 她不会告诉徐简,这颗花生不是挽月漏下的,是她藏的。 是她的心。
第342章 又没断了(两更合一) 炭盆点着,屋里暖和。 幔帐拢着架子床,里头更热些。 林云嫣的手按在徐简右腿上,光线不够,她自是看不清徐简腿上的状况,只觉得腿肉绷得有些紧。 紧些才好。 她太知道徐简的伤腿以前是个什么状况了。 皮肤冰冷,萎缩着,松松垮垮的,用徐简的话说,就是“累赘”。 现在这样能感觉到一点体温,能触碰到腿肉的力量,匀称的、有力的,这是健康的表现。 肯定比不了无病无痛,但已经很康健了。 “挽月说,你今天上下马都很稳。”林云嫣轻声道。 徐简沉声笑了下:“那天就说了,不会有影响。” 林云嫣实在不爱听他提“那天”,大半夜翻墙即便没有影响,于治伤也没有多少好处。 眼睫一动,她抬眸斜斜睨了徐简一眼。 徐简夜视好,此刻也适应了床幔内的昏暗,林云嫣的这一眼自是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他抬手落在林云嫣肩头,轻轻拍了拍。 林云嫣把手从徐简腿上挪开,挨着他躺了下来。 徐简火气旺。 除了受伤的右腿,他大冬天里都不会怕冷,这也是以往一到天寒地冻时就难以平衡之处。 屋里暖和些,他热得冒汗,可少摆炭盆,腿脚又不舒服。 林云嫣此刻挨着徐简,也像是挨着个火炉子似的,甚至,不知不觉地,脚边的两个汤婆子都被她踢开了。 徐简握了一下林云嫣的手,见她手心不冷,便没有多说。 两人有一阵没说话。 没有人声,呼吸声就清晰了许多,与之共响的还有心跳声。 林云嫣枕着徐简的胳膊,清晰地听到了两道心跳。 她不由自主想,她确实有很久没有这样静谧的体会了。 在奔逃的那段时间里,她和徐简其实是比在京城时靠得更近的,那种艰难下产生的情感胜过了前些年平静的夫妻生活,从相敬如宾变得亲密且依赖。 可那时候的林云嫣,很难顾得上去感知那些。 不说夜宿荒野时,即便得了机会、有个屋顶有张床铺能睡上一晚,也称不上安眠,而连安眠都很难保证的状况下,又岂会如此依靠着去体会心跳的重叠? 也只有回到了从前,回到现在的辅国公府里,不用担心多余的事,才能这么平静自然地相依相偎,来体会属于夫妻两个人的平和情绪。 林云嫣很喜欢这样,尤其是,在她这些时日里渐渐理顺了自己对徐简的心意之后,这样的依靠显得温馨又充实。 心念一动,林云嫣轻声问:“说起来,你上一次这么抱着我是什么时候?” 她与徐简有着共同经历的过去,但徐简又比她走过了更多更长的路,这让她不由好奇起来。 徐简的胸口鼓动,回了一个不甚清晰的音,似乎是没有明白她的问题,又似乎是在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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