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他死了,能够继承义父衣钵的人就只有我了,义父才会告诉我这些吧? “义父。”马易放下了手臂,“您跟桓大人在江南的基业,是通过什么渠道来积累财富的?” 他所能想到的那些,都被朝廷所把控了,难道…… 马元清看了他一眼:“这个世界上什么生意最暴利?盐。从哪里下手最快?漕帮。只要渗透把握住了这条先帝让民间建立起来的粮道命脉,财富就会源源不断地到我们手上。” 然后逐渐变成实力的积累。 马元清说着,从座椅上站起了身,高大的身影变得越发有压迫感。 “这样一来,就算哪一天失去了帝王的偏爱,我也绝不会被动。” …… 漆黑的江面上,大船平稳而迅速地航行。 在甲板上行走巡逻的脚步声一直没有停,每隔两个时辰就会有人打开舱门进来巡查一遍。 游天的双眼在黑暗中也能够视物,每次都是在有人来之前就抓起了陈松意,悄无声息地躲到了货舱上方,等到巡查的人离开之后,才又带着她回到地面。 如果说,一开始他还觉得这一船舱的盐是有人借漕帮的船夹带,漕帮的人并不知情,那么见漕帮弟子拿着刀进来巡查过几次之后,这点念头就消失了。 大齐运输盐铁有专门的衙门跟船只,就是为了防止物资外流。 贩盐暴利,铁则是重要的战略物资,能够打造兵器护甲。 现在漕帮的船只是私自运盐还好,可如果口子一开,以后运起铁或是其他来,后果就不堪设想。 在这背后,是比大齐腹地的匪患更严重的武装、私军跟谋反。 事实上,到了大齐濒临灭亡的时候,局势也是内忧外患。 比起那时层出不穷的起义军来,云山县的马匪根本就是大巫见小巫了。 私军、谋反,陈松意想着这两个词,这些现在或许还没有,但这个口子绝对不能开。 否则,大齐就会重蹈覆辙,受到内外夹击,如上一世那样灭亡。 货舱里很安静,到了后半夜,甲板上行走的脚步声也停了。 陈松意将这些信息反复串联在一起,推演着第二世他们在边境败得这么快的全貌。 货舱的角落里,她在黑暗中静静地抱着自己的手臂。 身旁坐着的小师叔游天同样也很安静,在黑暗中不知想着什么。 陈松意转头看他,只能看到一点他的轮廓。 本来这种朝廷兴亡之事,跟小师叔这样的方外之人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她还在想着自己要继续追查下去,该怎么说服他帮自己。 结果在她开口之前,小师叔就不知为什么主动问了:“你想怎么查?” “先顺着这艘船查。”少女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轻但坚定,“查清楚是漕帮的哪一部分牵连在里面,把问题掀开,让漕帮之主看。 “然后,漕帮内部该变革的变革,该整顿的整顿,该换人的换人。 “至于这其中牵涉到的衙门跟官员,等联系上京中的付鼎臣付大人,他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原本付鼎臣前往旧都任命,就会直管江南。 如果他不能活着到旧都,这里的问题自然爆不出来,可是现在他活着。 陈松意甚至不用想等问题爆出来以后,后续该怎么做。 只要付鼎臣在,江南的问题就不会再捂下去。 “好。” 游天低低应了一声,沉郁莫名。 在情势复杂,自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身边有人知道,那就跟着她走好了。 大船航行了一夜一日,到第二天傍晚的时候,终于靠岸了。 船一靠岸,在黑暗中打坐的两人就同时睁开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船舱的门打开,火把的光照了进来。 “快点,快把东西搬下去!” “快!别磨磨蹭蹭的!” 陈松意跟游天盘踞在高处,看着这两个举着火把的人。 他们身上竟穿着州府军的衣饰,光明正大的随船,可见在背后操控漕帮的人跟地方军政关系密切。 更让人感到心寒的是,当其中一个漕帮弟子背起盐袋,袋子突然破损,白花花的盐粒洒落了一地的时候,船舱里的其他人都见怪不怪,还有心情调笑:“老八,怎么这么不小心?要是被看到,那是要杀头的。” 被叫做老八的壮汉拍了拍身上的盐粒,指着那两个举着火把的州府军,满不在乎地道:“州府都知道,怎么会杀我们?” 货舱里的人纷纷笑了起来。 他蹲下去,把地上的盐粒收拾了,又看了看破掉的盐袋,觉得就是线松了,这才跟其他人继续一起卸货。 等把货舱里的盐全都搬出去之后,他们就出去了。 那两个举着火把的州府兵落在最后,货舱门没有再关上。 又过了很久,外面再没有声音。 江风吹动船上的旗子,在水上倒映出黑色影子。 忽然,在旗子的倒影旁边掠过一个像水鸟的影子,落在了岸边的阴影里,跟黑暗融为一体。 岸上卸货的人没有发现。 与冷清寂寥、没有几艘船的码头相比,今夜的州城十分热闹。 哪怕远在这里,都能听到城中祭典的舞乐跟锣鼓声。 今夜是城中祭典,四处张灯结彩。 城中有游行、有夜市,还有表演傩戏的队伍。 傩戏起源于商周,受民间歌舞影响,逐渐演变成酬神还愿的礼仪祀典。 运河两岸的州城、镇村信奉的水神很多,祭典上的傩戏也是五花八门。 夜市中,不光是表演者,参加祭奠游行的百姓脸上也会带着彩绘面具。 不同的图案,不同的颜色,代表着不同的角色,不同的鬼神。 城中是如此热闹。 这里的百姓生活在繁华之中,浑然不知眼皮底下发生的罪恶。 看着这些搬运私盐的队伍离开,游天本想带着陈松意追上去,却被身旁的少女按住了手臂: “小师叔,等等。” 游天按下动作,见她的眼睛正看着码头上缓缓靠过来的另一艘船。 这艘船比先前运盐的那艘要小,打的旗号却非常相似。 船一靠岸,船身撞上岸边,微微摇晃了两下,然后就有人出现在了甲板上。 暮色中,藏在岸边的两人听到了船上飘来的粗暴呵斥,接着是许多少女的哭声。 那群手持着刀的漕帮中人从船舱中推出了几十个少女。 她们当中既有衣衫简朴的穷人家女儿,也有戴着珠钗、打扮不俗的富家之女。 这些少女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长得很好,都是良家,并不怎么敢反抗。 她们被推耸着下船,若是敢不从,就会挨打。 在少女的哭声中,陈松意感到自己掌下的手臂瞬间绷紧了。 刚才看到漕帮跟地方军政勾结、私自运盐还没有那么生气的游天,看到他们竟然走私人口,只想立刻冲上去。 但他身旁的少女再次按住了他。 在小师叔难掩愤怒地看向自己时,做着农家少年打扮的陈松意对他摇了摇头—— 现在还不是时候。
第40章 二更半 江上,两群鸣鸟先后飞过。 陈松意收回目光,左手掐算起卦后,缓缓抬头,看向了灯火辉煌的州城。 “如何?” 游天紧盯着她的动作。 “西南方。”她放下了手,“我们去西南方。” “抓紧了。”游天低声道。 少年的道袍再次被风灌成风帆,借着暮色掩映,几个飞跃就带着她入了城,没有引起半点守卫的注意。 入了州城之后,里面的人气跟舞乐又近了几分,密集的鼓点像是敲在人的心上,欢乐的气氛能让所有进来的人都被感染。 到了这里,游天就不再飞纵,握在陈松意手臂上的手也松开了。 两人并肩前行,游天不停地看向四周。 从上船到现在,两人也有将近一天的时间没有吃东西了,入了城,夜市上食物的香气飘来,他竟然没有被这香气所吸引,也没有开口喊饿。 陈松意注意到了,小师叔的面孔很沉郁,火光照在他的眼睛里,仿佛都要被黑沉沉地吸进去。 这个样子,都不像他了。 两人朝着她卦中所起出来的西南方向走去,人群虽然到这个方向有所减少,但依然很热闹。 这里的连片建筑,入眼都挂着许多红色的灯笼,跟游行队伍中到处都是幼童跑来跑去不一样,来这里的只有成年男子。 “这、这是……” 小师叔停住了脚步,还带着婴儿肥的俊秀面孔被红色的灯笼映亮,脸上的沉郁都被冲淡了,化作了瞠目结舌。 “烟花柳巷。” 陈松意道。这一条街都是勾栏瓦肆,但是有所区分,像没有挂红灯笼的就是有歌妓作陪、但不陪睡的,挂了红灯笼的才提供这样的服务。 她不受影响地向前走去,游天在她身旁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她,却没有抓住。 长街上,他身上的道袍跟这里格格不入,总觉得周围的目光在投向自己。 ——他修行虽然吃肉,不用守任何戒律,但不代表他逛青楼啊! 少年的脸涨得通红,眼看师侄越走越远,连忙追了上去。 在这勾栏瓦肆一条街的西南角,陈松意的目光锁定了一座楼。 这么多建筑,那座楼最气派,而且屋檐下摇曳的也都是一盏一盏的红灯笼。 她隐隐猜到为什么他们的机会是在青楼。 掌控漕帮船只的人目标是收集财富,这世上除了走私官盐,最赚钱的就是赌坊跟青楼。 赌还有输有赢,可是在漕帮的控制下开的妓院,却是无本买卖。 不管是勾结高官还是拉拢军队,最好的地方都是这样的风月场所,而且可以被送入妓院的女子到处都是。 ——刚刚那些良家少女被从各处抓来,除了变成工具、沦为娼妓,还能怎样呢? 原本跟着这艘船过来,陈松意的打算是潜入调查,搜集证据——比如一些关键性的账本。 她也做好了恶战一场的准备,杀几个人没有问题,但是现在见到了那群将要沦入魔窟的少女,就不能见死不救。 她一边向前走,一边想道,这整座州城从军到政,怕是都已经跟幕后指使者同流合污。 只是她跟小师叔两个人扰乱了局面、拿到了证据之后想要逃离容易,可是要带着那几十个少女一起逃脱,她却没有丝毫的办法。 眼下大概就只能寄望于卦中所指的地方,希望那里会有成事的关键。 游天跟在她身后煎熬地走着,没有想到她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差点撞上去。 他连忙停住脚步,刚想问她怎么不走了,就见少女转过了身,指着一旁的馄饨摊对自己道:“时间还早,先吃点东西吧。”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429 首页 上一页 4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