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就率先朝着那几乎座无虚席的馄饨摊档走去,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 游天鼓着脸看了她片刻,终于还是被饥饿压过了别的情绪,朝着馄饨摊走了过来。 这个馄饨摊开在这里,做的就是男人的生意,因此馄饨包得扎实,一碗个数也多。 陈松意估摸着小师叔的饭量,先叫了八碗。 馄饨一碗一碗地送上来,摆满了桌子。 游天抄起筷子,瞪着这些食物,终究还是化愤怒为力量,埋头吃了起来。 馄饨摊的老板在肩上搭着的布巾上擦了擦手,对着陈松意这个大主顾笑了笑:“小哥先吃,不够再叫我。” 陈松意对他一点头,然后看向了面前的馄饨。 只见大骨熬成的汤呈现出乳白颜色,一个个饱满的馄饨飘在上面,还点缀着葱花,别说是一整天没吃饭,就算是吃饱了从这里路过,也会被这卖相勾起食欲来。 她拿起筷子,也捧起了碗,跟小师叔面对面地埋头进食。 就在这时,从远处飘过来一阵香风,一顶小轿由轿夫抬着从路上经过。 这原本勾不起陈松意的注意,但是馄饨摊上的其他顾客盯着那轿子,却是一个比一个兴奋: “快看!是红袖招的轿子!里面是谁?” 听到这话,陈松意抬起了头,那顶小轿正好在她眼前经过。 夏日的轿子两侧的帘子都是薄纱,里面隐隐映出一个女子的影子。 光是看这倩影,便知道里面坐着的定然是个绝色佳人。 周围的食客看清楚了,越发兴奋地道:“颜清姑娘!是红袖招的花魁,颜清姑娘!” 他们说着纷纷站起了身,伸长了脖子望着轿子离去的方向。 这顶小轿正好是朝着西南角、那座挂着红灯笼的气派小楼去的。 那里就是红袖招。 陈松意维持着握住筷子的姿势定在了原地。 就在轿中人与她擦身而过的时候,她又看到了与自己交集的命运线。 与在桥头镇同那个渔家少女相撞时一样,她的眼前浮现出一些关于这位颜清姑娘的画面—— 颜家被陷害,她身为漕帮舵主的父亲被杀。 她被拖到那座小楼里,与很多少女一起受尽凌辱,几乎半死。 …… 她又活了下来,几次求死不得。 教坊司来人把她们聚在一起教习,教成了如今的样子。 那种种画面哪怕再破碎,她的处境再绝望,眼中不灭的烈火与恨意也没有熄灭。 炙热至此,仿佛要焚烧到陈松意身上来。 一阵风吹过,少女才回神,轿子已经走远了。 馄饨摊上的食客也依依不舍地坐下,嘴里还在说道:“有生之年我要是能进红袖招,能一亲芳泽就好了。” 旁边的人嘘他:“你就想吧,那里跟旧都的教坊司一样,都是只有官员才能进,没看到外面把守的都是州府军吗?” 陈松意捧着碗,从眼角看了这些人一眼,又收回目光。 她低头喝了一口汤,知道今夜去红袖招该找谁了。 小轿在红袖招停下。 守在门口的两个州府军看了轿子一眼。 只见从里面伸出来一只莹莹素手拨开了帘子,然后才是身穿水红色衣裙的绝色美人出现在眼前。 她从眉眼到发丝无不精致,一举一动都犹如有着魔力,能够轻易牵动人心。 两个守在门口的士兵看到她,都忍不住喉结微动。 在她抬眼朝着他们看过来的时候,两人更觉心神一荡。 然而州府军中,没有点位阶的军官都进不了这里,更别说是接触花魁娘子。 因此颜清也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就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朝着楼中走去。 红袖招里舞乐靡靡,来往皆是穿着州府军制服的男子,身旁都有貌美如花的姑娘作陪。 这些女子不光生得美丽,而且都气质出众。 只是她们看起来如同盛放的花朵,但在强颜欢笑之下,却都看得出灵魂麻木。 不管揽着她们的男子做得有多过分,在大庭广众之下有多放肆,她们都不会反抗。 只有在看到颜清进来、看到她的身影从她们面前经过时,她们的眼中才绽放出了微微的光芒。 就在这一片靡靡中,一个厢房中忽然传出一声怒斥:“贱人!”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一个蓝色的身影从仅以纱帘格挡的厢房里跌了出来。 她发鬓散乱,左边的脸上印着一个红色的巴掌印。 里面的军官很快出来,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把她从地上抓了起来。 红袖招里的姑娘都在看着她。 蓝衣女子的神情还不像她们这样麻木,眼中还有仇恨的火焰。 颜清认得这张脸,她是几个月前才被送进来的,一身的伤。 等伤养好了被拉出来接客,又反抗,又被打得一身伤。 她只在被抓着头发往后扯去的时候闷哼了一声,然后就忍住了,修长白皙的脖子后仰,犹如一只濒死的天鹅。 “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抓住她头发、捏着她下巴的男人冷笑一声,就这样把她拖了回去,半透明的纱帘后很快传来布帛撕裂的声音,随即是女子激烈的反抗跟怒骂。 所有女子都看着,颜清也看着。 在红袖招里,这些事情不时就会发生,简直就像炼狱之景。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夜还没深。 今晚夜深之后,这里会变成一座更大的炼狱,会有很多的恶鬼以女子的苦难、鲜血为乐。 颜清没有再多看,她收回目光,水红色的长裙曳地,继续往楼上走。 一楼的其他人也麻木地收回了目光,不再看纱帘后发生的一切。 回到房门外,颜清一推门,就看到这里已经有人在等着她了。 那人也穿着州府军的衣服,在矮桌后喝酒。 他的相貌也算英俊,气质却很阴沉。 在看到她回来之后,他放下了酒杯,沉声问道:“你去哪里了?” 颜清听到这话差点嗤笑出声。 她走了进来,随手关上了门:“虞侯大人这一问不多余吗?我是红袖招的姑娘,除了去伺候男人,我还能去哪里?” 他盯着她,她却不看,径自去了里间,在梳妆台前坐下。 镜中映出一张美人面,颜如牡丹,露着修长的肩颈。 在她背后的肌肤上有一点花样的刺青,从略低于肩的衣袍上方探出来。 这刺青遮掩了除不掉的伤疤,将这片雪肤衬得越发诱人。 男人仿佛被她肩后的这一点刺青引诱了。 他不由得起了身走了过来,站在她的背后,两手握住了她的肩。 镜中,美人垂头梳妆,他看着镜中两个人的身影,眼中流露出了几分痴迷,掌下不由得用力,让颜清梳头的动作一顿。 “我不让你接客……指挥使大人答应过我,不会再让你去侍奉那些人。他说过,等我再为他收拢几个分舵,他就会把你赏赐给我……师妹。” 听到最后那两个字,颜清的眼睫颤了一下,在她身后的人犹自沉浸地说道,“我很快就能带你出去,很快就可以,再等一年——不,半年,你就不用再待在这里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她靠过来,两只手臂环过了她,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 他贴着她的脸,闭上眼睛与她耳鬓厮磨,低声道:“我会带你从这里出去,我会娶你做我的妻子,就像师父还在的时候那样……” 然而下一刻,他就感到肋间一疼,被顶得放开了双手,后退了一步。 坐在梳妆镜前的颜清放下了梳子,从镜中看着他,眼睛里满是嘲弄。 “你不让我接客?你会带我出去?陆天衡,你以为自己是营都虞侯、还是厢都虞侯?都不是,你不过是个将虞侯罢了,一个兵马使的走狗,谁都可以把你踩在脚下。” 男人僵住了,仿佛在一瞬间酒醒,看清了她眼中的恨意。 从那天起,她就是这样看自己,七百多个日夜,这仇恨一分一毫未改。 颜清起了身,转过身来看着他:“如果我爹还活着,一定会恨自己当初怎么瞎了眼,收了你这么个背叛漕帮、欺师灭祖、宁愿去做朝廷那些狗官的走狗的弟子!我会沦落到今天这样,不都是拜你陆天衡所赐吗?” 她猛地抬手,指着门高声道,“不要再来恶心我了,滚出去,出去!” “颜清!”陆天衡抓住她,目光深切地看着她,“可我当初不把你送进来,你就会死,难道你要我看着你死在我面前,你才甘心吗?!” “难道我这样活着应该高兴吗?!” 颜清一把挥开了他,因为用力过猛朝后跌去,撞到梳妆台,把那把梳子撞到了地上。 她死死地瞪着他,美目里像被点燃了一把火,“像这样肮脏污秽、千疮百孔地活着,你陆天衡愿意,我不愿意!我不愿意!别让我再看到你!我不再是你的师妹,也不会做你的妻子,那个颜清已经死了——你滚!” 陆天衡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她,然后后退了两步,沉声道:“你今晚不要出来。” 说完他转身回到了桌旁,拿起帽子戴上,系紧了系带,又再一次转头看向于怒未消的她,说道,“我明日再来看你。” 看着他从自己面前出去,把门关上,等到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颜清才弯下腰去把那把掉在地上的梳子捡了起来。 这把梳子上面原本镶嵌着宝石,可是刚刚那一摔掉了,空荡荡的凹陷变得很难看,就像她的人生一样难看。 原本以为可以托付一生的人,却为了向上爬,什么都可以出卖,包括背叛养大他的漕帮,杀死如同亲父的师父,又把喜欢的女人给亲手推进炼狱里。 “已经破碎了的东西,怎么可能恢复原样呢?” 颜清低声道,神色怅然。 有人推门进来:“二姐还是舍不得。” “什么话?”见到来人,颜清立刻一改低落,把梳子放下了,“我怎么舍不得?不过是怕陆天衡生性警惕,今晚留在这里坏了我们的大事。” 借着转身的动作,她擦去了眼角的泪痕,从梳妆台前绕了出来,走到穿着黄色衣裙的女子面前,“一切都安排好了,今夜过后,我们就都自由了。” 城中祭典,百姓狂欢,州府的高官、军官也会来红袖招寻欢作乐。 这里关的都是他们的高等妓女,其中有家中犯了罪的女眷,也有被掳掠来的良家女子。 那些少女被抓来,先经过一轮蹂躏,往往会伤残或者死去。 如果命大能活下来,就会被拔去爪牙、磨灭本性,变成他们的泄欲工具。 运气好的能在红袖招活下来,变成像她们这样的头牌花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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