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婆婆更是只有连声答应的份。 得到姑娘示意,桑叶将她扶起。 “雨不见小,姑娘快回去吧。”天冬劝道,“也怕大人有话送回来。” 纪明遥平静地离开了张家。 城内已经有了寸许积水。 她没回自家,去了县衙。 姜孺人一身青衣,坐在公堂,指挥衙役们预防洪灾。 “你忙,不必见礼,不用管我。”纪明遥入内便说,“我坐坐就走。” “淑人快喝杯热茶。”姜孺人仍然起身。 她亲手倒了杯姜茶递上:“雨急风寒,淑人小心着凉。” “多谢你。”纪明遥笑,“我心里本静不下,看见你,就松快了。” “那真是我之幸。”姜孺人也笑,“我见了淑人,知道中泽还有淑人和崔大人,心里也安静不少。” 纪明遥饮尽了姜茶。 “幸好前几日趁天晴,抢收了小麦,不然真是要颗粒无收了。”她仍握住茶杯,“现在应没有百姓再怪你——” “可我宁愿没有这场雨。”姜孺人叹。 纪明遥抿唇,点了点头。 “我回去了,你忙吧。”她放下茶杯,“有事只管让人找我。” “必不会与淑人客气!”姜孺人忙道。 纪明遥不要她送,自己走出大堂。 雨声不停,人声间杂。灯火煌煌,雷电暴烈。 这是只有活着,才能看到的人间景象。 回到家,观言已在门前等了她一会。 “二爷叫我告诉奶奶,他要赶去广阳,可能过几日才回,请奶奶不要挂念,安心在家!”他赶着回话。 “我知道了。”纪明遥只问,“都有谁跟去?” “除我之外,都跟二爷去了!”观言忙道,“二爷把我留给奶奶使唤!” “那你先去歇着吧,吃了饭睡一觉。”纪明遥说,“等吩咐再来。” 现在叫观言去赶上崔珏,太危险了。不可。 “是!”观言低头领命。 …… 纪明遥重新入睡,睡得不算安稳。几次惊醒,都觉心悸。 她索性起身。 睁眼,窗外依旧昏暗无光,只有雨水激荡在天地。 在这样的天气里赶往一百一十里外的广阳,是否会遇到危险。 纪明遥下床,坐在窗边。 伴着雷雨的轰鸣,她拿起中泽县志,继续翻阅。 - 京城却已雨势渐缓。 纪明达虽早发动了近一个月,却幸而胎位还算正。她又素昔身体强健,孕中保养得宜,体力充足,生了整整一天一夜,在四月二十五日亥初三刻,平安生下一个男孩。 孩子重五斤八两、全须全尾、哭声洪亮。① 用上了参,没用上产钳。 产婆仆妇们来来往往替纪明达擦拭身体,更换被褥。温夫人不管外孙,只欣喜摸着女儿的脸,一声又一声说:“太好了,太好了。” 明达没事,真是太好了! 纪明达看着孩子笑。 这是她怀胎九月生下的孩子,是她的亲骨肉。 她有孩子了。 她会好好养这个孩子长大、成材。温家败落了也不要紧。安国公府还在。只要这个孩子自己愿意上进、出息,她会想尽一切办法,帮他达成志向,重振家族、光耀门楣、功成名就。 她能做到。 这是她的孩子。哪怕有温从阳一半的血,也必会继承她的一切,不会辜负了她! 从今往后,他们母子,就是彼此的依靠了。 温夫人一直守到女儿睡下。 天已四更。安国公得知“母子平安”,便已回房安眠。徐老夫人看过孙女和重外孙,也已回安庆堂歇息。 只有纪明远还等在廊下。 徐婉不在。 温夫人听见徐婉想留下陪伴,被明远两句话劝了回去。 不管徐婉如何勾缠,明远能坚守住就好。 走向儿子,她欣慰说:“你也快去睡吧。虽不能出门,明日也别起得太晚,懈怠了功课。” “是。”纪明远先恭声应下,又问,“大姐姐一切都好吗?” “一切都好!”温夫人笑道,“走吧,我送你回去,今日也多疼一疼你。” “太太守了一日一夜,快请安歇,我自己回去便是。”纪明远忙道。 温夫人便目送儿子离开启荣院。 她吩咐下人:“宵禁一过,就派人去温宅送喜信!告诉亲家太太和老太太,大姑奶奶才生产,孩子也小,实不好挪动,洗三只好就在安国府办。等大姑奶奶出了月子,便送她回去,满月礼还是要温家办,才合正理。” 孩子已经平安生下,还是男儿,嫂子和从阳应不会再提和离。 家里虽没了爵位,到底不算一败涂地。只要从阳愿意和明达好生经营,日子不会太差。 只是,从国公府的奶奶,成了五品捐官家的女眷,如此落差,明达可真能承受得住? 毕竟,为保她的孩子,这四五个月她住在娘家,过的仍是国公府大姑奶奶金尊玉贵的日子。 虽然心里担忧,可温夫人着实累极,不能再多思索,便回房歇下。 入睡之前,她又想到: 娘已缠绵病榻几个月,等听见明达生下重孙子的好消息,是不是就能好些? …… 温宅。 晨光方明,安国公府的管家已匆忙赶至,满面堆笑报了喜信! 大姑奶奶给温家留后了! 但,得了亲孙子的何夫人,与得了亲儿子的温从阳二人,面上却不见多少欢喜。 “可算是生出来了。”何夫人疲惫道,“既是母子平安,你回去告诉你们太太:老太太不行了。大夫说,也就在这几日。请你们太太自己想法子出来送送吧。” 到底是母女几十年。 虽然老太太成日骂天骂地,骂纪淑人骂崔家,骂沈家又骂张家,骂了住的屋子又骂吃的饭,无所不骂,闹得家里鸡犬不宁,可人都要死了,也别计较太多,还是让她见亲女儿一面的好。 管家见了鬼一样回去传了话。 骤闻噩耗,大喜大悲,温夫人险些背过气。 等回神,她先叫把消息瞒住女儿,便向大门来求禁军。 禁军不肯放行,她便回房写奏章陈情,求陛下和皇后娘娘开恩,许她出门,见母亲最后一面。不然,她虽死难以心安! 奏章递到了刘皇后案前。 看完,她一叹,又一笑。 “母女天性,生离死别,是不应阻拦。”她命女官,“着四个人去送安国公夫人到温家,随身看管,待张氏身死,再送她回安国府。但让她记住:‘孝义’之上还有‘忠君’,今日许她送别生母,是陛下仁人爱民之隆恩;便是不许,她敢心中有怨,即为对陛下不忠!” 不忠之人,死有余辜! 女官听命而去。 温夫人面色惨白上了车。 女官传旨并未瞒人,安国公很快得知刘皇后之语。 “心中有怨,便为对陛下不忠”。 不忠之人,该当何罪? 冷笑几声,安国公斟满酒杯,敬天而饮。 “忠君”之上,可还有天地之命!! - 天地终于降恩。 三日暴雨离去,中泽雨过天青。 县衙里依旧人人忙碌: 堤坝未垮,但城中和各村镇皆积水不少,百姓财物受损,亦有在雨中受伤甚至离世之人,更要防灾后瘟疫。 衙门人手紧缺,纪明遥让家里青壮皆去相助听调,又开自家库房,命人大张旗鼓捐送药材给姜孺人,带动县内乡绅富户踊跃捐赠一应紧缺必需物品。 崔珏还没回来。 中泽到广阳共一百一十里。中泽已放晴一个时辰。乌云向东,广阳在中泽之西,必已雨停。 一百一十里,快马两个时辰便能赶至。 但雨后道路难行,在路上的时间至少会翻倍。 也或许广阳仍有公事未完,崔珏不能立刻赶回。 纪明遥在家坐不住,索性也到县衙,帮姜孺人算算账目。 她算了两天。 直到崔珏在县衙前下马,衙役飞一样进来报信,纪明遥也瞬时丢下了笔纸,飞出大堂之外。 崔珏瘦了。瘦了许多。 其实从上次阴雨,他便已见消瘦,只是远不如今次,连眉骨都显凸起,整个人只见凌厉尖锐,再无温和淡然装裹。 他好像平安。 扑在他怀里,纪明遥恨恨说:“既是平安,便不能先派人回来报信吗!” 非要她苦等! 但天灾无情,或许广阳也缺人手。 算了,不计较了。 纪明遥回头看姜孺人。 姜孺人早已笑出来,忙说:“辛苦淑人几日,快请家去歇息!” 纪明遥便没再回去道别,拉住崔珏就走。 崔珏一步一步跟着她。 他将她抱上马,一路回家。 纪明遥先让他吃饭。 饭后,歇息片刻,她定要亲手给他洗澡。 有什么伤都别想瞒过她! 崔珏没有推拒,任她仔细查看了全身上下。 他也没有试图遮掩他的反应。 纪明遥查得脸上愈来愈烫,索性转身要走:“自己洗好穿衣服吧。” 崔珏却从背后抱住了她。 他手臂带出水,立刻打湿了纪明遥轻薄的裹胸。从浴桶里起身,他几步将夫人抱回床边,俯身亲吻。 窗外,天光正明。 纪明遥的裹胸罗裙却被尽数除去,在半掩的床帐里重新沉入疾风暴雨。 她在崔珏给的雨中沉浮喘息。 —— 雨散,已将入夜。 剧烈的欢愉还在指尖停留发颤。纪明遥没力气翻身,甚至将要不能思考。 但夕阳最后一缕光照在窗棂上,她却仍努力用气音问出:“你在白天,和我亲近了。” 亲近了整整……整整三个时辰。 为什么? “还是……受伤了吗?”她低低地问。 “我身体如何,夫人方才,不是应已尽知?” 崔珏笑,又轻轻吻她的脸。 “那你是为什么——”纪明遥用尽全力侧过身,面对他,“突然想开了?” 崔珏环住她,给她支撑的力量。 “去广阳路上,山降乱石,落地离翻羽只差不到一尺。”他继续细细地亲吻她,“我便发觉自己可笑。” “繁文缛节、世俗陈规,其实无关紧要。”他轻缓而坚决地说,“我今生所求,一为治世报国,二为,与你携手终老。” 他说:“重要的只有你。” 他说:“只有,你能和我在一起。” 他从未有过这样主动的告白。 纪明遥竟然给不出回应,只能呆呆看向他。 “今次,是我让夫人惊忧担心了。”崔珏说,“今后,或许还有很多事,我会让夫人忧心害怕,但有一件事,我现在便要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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