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坐在她对面开始,这位兄弟的唇角就一直上扬着,眼眸里带着笑,仿佛没钱吃饭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温絮拿起手边的饭卡,递给对面的男生:“你用我的卡,去窗口买点吃的吧。” 望着印有她照片的A大校园卡,白劲惊顺手接过来,神色坦然自若,嗯了一声,施施然起身。 看着他挺直的背影,温絮不由愣了下。 心想这哥们儿还真自来熟,都不和她客套一下的吗? A大有八个餐厅,大部分的菜价都很实惠。 穷到连两块钱的窗口都买不起的学生,温絮今天还是第一次见。 过了一会儿,穿着灰色毛衣的男同学端着午餐返回,一只手捏着她的校园卡,递给温絮。 白劲惊低眸望着她,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若无其事地解释:“饿昏了头,忘了和你说谢谢。” 白吃白用女朋友的,习惯了。 接过校园卡,温絮的目光上下打量他,真没看出他哪里像饿昏头的样子。 重新在她对面坐下,白劲惊拿着筷子,夹了一小块肉片,低着头,慢慢地嚼,吃相极为文雅。 抬起头来时,注意到温絮在看自己,白劲惊眨了眨眼,看向一旁,想起了他现在的处境。 适应了平庸的皮囊,白劲惊还没适应贫穷的钱包。 他轻抿了一下柔润的嘴唇,斟酌着词句:“这顿饭钱,怎么还给你?” 一顿饭也没多少钱,温絮不在意,低头吃饭:“不用,这顿饭我请你。” 琢磨着他这句话,温絮心里忽然形成一个猜测:“你……连手机都没有吗?” 白劲惊目光温和,安静望着她,唇线微微上翘。 他没说话,但桌上那碗免费的清粥,已经说明了一切。 温絮不禁怀疑,在这个到处都需要使用手机的大学,他每天是怎么过的?不跟同学和家人联络吗? 在聪明的女朋友盘问他之前,白劲惊唇边浮现一丝莫测的笑:“我叫何硕,今天谢谢你。” 他端着餐盘站起来,克制住内心的思念,以及想要多陪陪她的冲动。 像学校里每天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一般,转身离去。 这一件餐厅里微不足道的小事,温絮没有放在心上。 她悠闲地吃着午饭,从二楼瞥了一眼窗外。 何硕从餐厅正门离开,穿过马路,背对着餐厅的方向,站在落叶稀松的杨树下。 或许是不太舒服,他偏头望向药店门口,唇色很淡,侧脸看起来极为疲惫。 眼眸半垂半敛,孱弱无力的样子,像短时间透支了所有的精力。 温絮手肘支着桌面上,心不在焉地想,一会儿的功夫,他怎么变化这么大? 察觉到她的目光,绿叶凋零的杨树下,白劲惊忽然抬起头,直直地望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隔空相碰,一个在餐厅二楼,一个在对面的马路边。 或许是错觉。 温絮在何硕的眼眸里,捕捉到一丝炙热的光,转眼化为了若无其事的陌生。 …… 傍晚,温絮下课回家的路上,不经意想起白天见过的男生。 记得他叫何硕,印象中穿着一件高领的灰色毛衣。 他长什么样,温絮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何硕的五官没有太大的硬伤,凑在一起却没有辨识度,平平无奇,是在人海里找不到的长相。 但他高雅温文的气质,还有沙哑的声音,都令温絮印象深刻。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温絮垂眸一扫,是来自淮京的陌生电话。 自从生日那天,夫妻俩忌惮着司宴西的警告,灰头土脸地从学校离开后,就再也没给她打过电话。 养父母的手机号,也在他俩和妹妹要十万块钱的时候,被温絮拉近了黑名单里。 温絮手指一划,接听,手机贴在耳边:“有事吗?” 女人的声音顺着听筒传来,语气听不出难过,淡淡通知她:“奶奶走了,你请两天假,回来奔丧吧。” 恶婆婆的离世,让家里的女主人肩头一松。 夫妻俩用司宴西给的钱,在淮京市里买了一套现房,最近正在眉开眼笑地联系装修公司。 老太太的丧事办得极其敷衍,在唢呐的哀乐声中,潦草下了葬。 按照策水县的习俗,女人没有为死者烧纸的资格。 下棺的时候,家族里远房近亲,三代男人都要在场。 温絮是家里唯一的女孩。 按照村里的观念,相当于断了香火,由叔叔的儿子代她为老太太焚烧黄纸。 温絮抱着胳膊,一身雪白,站在荒凉的土坡上,冷眼旁观那位堂哥跪在棺材前,做她看不懂的仪式。 就算妹妹考上国内第一学府,出人头地,是光宗耀祖的省状元。 就算堂哥初中没念完就辍了学,打架闹事,是街头巷尾的小流氓。 在落后的山沟里,上不了族谱的妹妹,远比不上一个男孩对家族的重要性。 “我很好奇,”温絮问意识里的少女,“你现在怎么想?” “……如果是以前的我,会觉得自己还不够好,拼命努力,不断鞭策自己优秀,让父母,奶奶,村里的人,对女孩子刮目相看。” 少女顿了一下,柔声说:“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我真正该做的,是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些人。” “身为女孩,我很骄傲,错的是重男轻女的愚昧思想。” “就算一个女孩子不够努力,不够优秀,那也没关系。” “不需要那么累,精神负担很重,活在别人的眼光里,考虑别人怎么看我。” “要为自己而活。” 听妹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温絮的表情不可思议,由衷为她感到高兴。 纵跨大半个中国,不远千里来给重男轻女的老太太奔丧,能听到妹妹这番话也不亏。 温絮想给妹妹鼓个掌:“恭喜你,找到了精神内耗的源头。” 撒旦神出鬼没地冷哼一声:【我早说过,少反思自己,多指责他人。】 乍然听到撒旦的声音,温絮问出最关心的事情:“找到他了吗?” 撒旦明知故问:【谁?】 温絮沉默了下,一句一顿:“我,姓白的,男朋友。” 撒旦一声不吭,选择装死。 心说白劲惊不就在这儿陪你吗? 在一群地中海啤酒肚的中老年男人里,温絮不经意看到一个年轻的身影。 那人约莫二十岁,站在下葬的土坑旁,凝望着下方的黑色棺材。 一身孝服洁白如雪,干净得令人发指,没干一丁点脏活,脸上也看不出一丝的哀恸。 他的神情从容又悠闲,像是来打发时间。 光是袖手旁观站在那里,高雅温柔的气质,就像磁铁一样吸引着她的注意力。 温絮抱着胳膊看了他一会儿,抬脚走过去:“何硕?” 她和何硕居然是亲戚? 他也是淮京人? 白劲惊偏头,朝她望了过来,眼睛眉毛弯了一下,唇角浮现一丝温和笑意。 他眨了眨眼,轻柔地问:“见到表哥,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温絮的脑袋有一瞬间的宕机。 她愣了下,下意识道:“表……表哥?”
第28章 何硕是她表哥? 温絮在意识里检索相关信息, 自然是一无所获。 夏池厌在明雁镇自杀的剧情,原文里都没有详细交代。 遑论妹妹奔丧时,在淮京遇到表哥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轻微得不值一提, 温絮的大脑也就毫无印象。 “何硕是你表哥?”温絮询问妹妹。 少女语气迟疑,听起来有些不确定:“我有四个表哥, 关系都很一般, 他们不在村里生活, 很多年没见过了。” 温絮露出了然的神色,这一次,就喊得顺口多了:“表哥, 你也是A大的?” 听到少女这声甜甜的“表哥”, 白劲惊唇角的弧度未变, 凝望着女朋友这身白衣,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恰好一阵高爽秋风掠过田埂,料峭的凉意拂面。 温絮看见秋风吹起他的孝服上杉,一片雪白的衣角掀起又落下, 他发际乌黑的头发丝凌乱飘动, 眼睛氤氲着看不透的笑意。 白劲惊正对她微笑。 在某个电光石火的刹那,温絮心里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既视感。 这一幕好像在哪里见过。 想起她在学校餐厅遇见过何硕, 温絮随口问:“表哥,你是哪个专业的?” 笑吟吟望着面前的少女, 白劲惊眉梢一扬,悠然开口:“哪个专业?” 他低头想想, 似乎记性不太好, 笑了一下, 才慢慢地回答:“考古。” 温絮略感诧异,考古可是A大出名的冷门专业。 妹妹的这位表哥眉目高雅, 虽然不了解他,何硕总给她一种学识渊博,闲静沉着的感觉,和考古专业倒是很搭。 明雁镇就妹妹一个人考上了A大,没听说还有哪一家祖坟上冒了青烟。 温絮估摸着这位表哥有点远。 上世纪计划生育之前,村里每家都有至少三四个兄弟姐妹。 家族盘根虬结的亲戚脉络,光看族谱就很复杂。 何硕是哪一支的亲戚,哪一房的表哥,温絮不好奇,也就没多问。 简单聊了两句,这对没血缘关系的表兄妹,心照不宣地闭上了嘴。 像不熟悉的陌生人一样,白劲惊看向一旁,温絮转过身,慢吞吞走开。 她站在坡上,看家族里的长辈,拿着铁锹和农镐往坑里填土。 棺材很快被土掩埋,深坑变得平整,堆成小山丘。 人死如灯灭,一无所有地降临,一无所有地离世,带不走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老太太紧紧抓在手里,攒了一辈子的积蓄,藏了一木匣子的银件,手指上的金戒指,死后都到了儿媳的手里。 漫长又短暂的一生,嗔痴爱恨,执念不甘。 世俗金钱的诱惑,街坊邻里的纠葛,水火不容的婆媳关系,都只是一场体验。 死了,一切也就烟消云散,什么都没了。 温絮忽然觉得浑身轻盈了许多,阴霾散尽,神清气爽。 观念的转变,就是一瞬间的事。 就在这个简单的午后,妹妹卸下了心上看不见的锁链。 奶奶的离世,似乎让妹妹对人生有了新的感悟。 自杀了结精神上的痛苦,固然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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