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狼目送着不速之客离开,这才转头又去叼渐渐虚弱的小狼崽。 明明是徒劳无功,平白浪费自己已不多的体力,它却仍执拗地一次次叼起小狼,甩头。小狼跌回泥洼,母狼几乎一分不停歇地再次叼起小狼后颈,待竭力将小狼崽举高后,用力甩头……如此往复。 慢慢的,母狼喉间也发出呜咽,它已逐渐绝望,身体也在打冷战,可它还在跟命运做着抗争。 于是,短暂的停顿和嚎叫后,它再次叼住狼崽的后劲。 忽然,土地再次传来颠簸响动。 远处雪屑飞扬,骏马踏地时哒哒震起层层浮雪,一骑黑色身影忽从远处掠来。母狼所陷的水洼慢慢也有了反应,地面的震动使平静的水面荡起微波。 雪片落在水面上,迅速融化。 母狼叼着小狼崽的后颈,望着逼近后跳下马背,大步走来的人类。 这一次,它没有竖起被毛,也没有呜咽嚎叫。
第43章 小狼崽 远处传来母狼的回应,“嗷呜——嗷呜——”。 塔米尔和林雪君先去救小狼崽, 他们小心躲避母狼的头,怕它忽然给他们来上一口。 野狼的咬合力很强,它可以隔着手套将人类的手腕扭断。 塔米尔说, 林雪君这样细细的手腕, 母狼都不需要用全力,此刻它如此虚弱,也能轻易将之咬断。 林雪君当然不服气,自己在生产队里劳作了一个来月,早已不是刚来呼色赫公社第七生产大队时的那个样子了。现在的她筋骨强健, 跟塔米尔摔跤的时候, 也不至于像个小孩子一样毫无招架之力。 可她自然不会为了证明自己骨头硬就将手腕送给母狼咬, 她始终盯着母狼, 不敢稍有疏忽。 3只小狼很快便被救到硬雪堆上, 怕湿漉漉的小狼被雪冻住,林雪君还用自己厚实的衣摆快速搓掉小狼崽身上的湿泥, 又在岸边踢出一块儿土地,才将小狼放在上面。 小东西们很弱小,但凶性很大, 明明很怕林雪君, 还是呜呜嗷嗷地做出要咬人的架势,时刻炸毛恐吓将它们摆弄来摆弄去的两脚兽。 林雪君瞧着它们虚张声势的样子只觉得好笑, 在它们坐在土地上,仰脑袋呲牙咧嘴时,伸出大厚手套,在三个小东西脑袋上挨个拍过。 另外两只没有落水的小狼崽躲在几步外的雪堆后, 害怕得想逃, 却又不敢离开妈妈, 只得时不时探头探脑,还以为人类没有发现它们呢。 对上母狼,塔米尔抽出一根马毛编的粗绳,他追着林雪君的马赶过来时,便带了这东西。 “你抓住它肩胛把它提起来,相信我,我会在它回头咬你之前,用这个缠住它的嘴。”塔米尔扥了扥绳子,确保它很结实。 “你发誓!”林雪君在塔米尔吸引了母狼注意力后,劈开腿站到母狼身后,伺机而动。 “相信我。”塔米尔弯腰走向母狼,厚厚的像超大号蚕茧一般的‘羊咕噜(用羊毡做的靴子)’踩在泥洼里,因为受力面积大,丝毫未下陷。羊毡子也够密够厚,这样的泥浆水竟无法渗透它。 被拴在远处的苏木和塔米尔的马不安地唏律律低鸣,仿佛很担心它们主人的安危。 林雪君忽然发动,戴着厚手套的魔爪扣住母狼肩胛,一把将之拎起。 塔米尔在她动的瞬间也猛向前一跨,在母狼本能回首准备咬林雪君时,塔米尔将绳子压在母狼嘴巴子上方,接着快手一绕,不顾母狼挣扎,三下五除二捆住了母狼的长嘴。 两人不多停留,一齐往边上一跳,不约而同地跺脚,甩去粘在羊毡靴上的泥水。 母狼在林雪君手中竭力挣扎,力气大得惊人。 林雪君瞪圆了眼睛,在母狼脱手之前将之塞给了塔米尔。 幸亏母狼陷进泥浆水洼里太久,已经挣扎得脱了力,爪子即便锋利也没能伤到两个人类。 塔米尔接过母狼,将之转向放在地上,一手用力压住它背骨,使它没办法起身,一手拽住捆它长嘴的粗绳。 “跑。”塔米尔回头朝林雪君喝罢,手上一扯,母狼嘴上的绳子便开了。 在母狼回头咬人前,塔米尔跳起来旋身狂奔。 母狼嗷呜着追在塔米尔身后,呲着的牙泛着冷光,誓要给这两个冒犯它的人类来上一口似的。 林雪君穿得实在太厚了,本来速度就不快,现在更是慢得像爬。 塔米尔冲到她身边,毫不犹豫展臂在她腰上一拦。下一瞬,林雪君便腾空被他半扛抱在怀里了,仿佛抱了一个小孩。 林雪君双手撑着他肩膀,正对着他背后。 母狼呲牙急追了一会儿,终于在听到水洼边狼崽的呼唤后停了步。 塔米尔扛抱着林雪君到苏木身边,将她往地上一丢,率先解开自己的马,一腾身便翻了上去。 林雪君速度也不慢,上马后头都没回,一夹马肚子便跑。 直到靠近畜群了,她才敢回头,那只母狼已经带着5只崽子逃到另一边的雪坡上了。 相比两个人类,它恐怕才是更害怕的那个。 林雪君在回头看母狼,塔米尔却在看她。 那双狭长的眼睛眨巴眨巴,上下睫毛都挂了霜,每次闭眼时睫毛尖尖上的冰霜都会粘黏一下。在眼睛半张不张时,透过冰霜看林雪君,朦朦胧胧的,好像她正被罩在光晕里。 仿佛一切只是个模糊的梦。 塔米尔忽然想起什么,扭动了下方才拦腰拢起林雪君的肘部,他忽然仰头发笑。 雪花落在嘴里,冰冰凉凉。落在牙上,冻冻的。他全顾不上,只是无声地笑。 然后忽地一夹马肚子,纵马驰骋而去,留下一个神经兮兮的疯癫背影,好似很快活。 林雪君最后看一眼已变成一团小黑点的狼妈妈,便也驾马朝畜群追去。 … 入夜时,男人们拉了临时的棚圈将畜群圈围。 蒙獒们在棚圈外分散趴卧,机警地看守畜群。 畜群中心搭建了一个简易的小帐篷,只能挡住西边吹来的风,另一边还是开阔的。人们则围在小帐篷里,点着火取暖。 林雪君缩成一团,捧了烧热的老砖茶一边吹一边喝,饥渴地汲取砖茶带来的暖意。 硬馍早冻得冰一样硬了,要在砖茶里泡软才能吃。 乌力吉的妻子取了奶壶,拧开盖子,往林雪君的砖茶里倒了好些奶。 白色液体在砖红色的茶水中化开,香醇的气息逐渐笼在鼻尖,林雪君咕咚咕咚连喝了两大口。 还是奶茶好喝啊。 晚饭后男人们轮流看守畜群,以防狼群夜里偷袭。 女人们则铺开羊皮褥子,跟孩子们挤在一起睡觉。 即便在地上铺盖了两层厚羊皮,合衣躺下时仍感觉有阵阵寒意企图寻找空隙入侵身体。 林雪君冷得可以无视任何丑八怪,只要对方怀抱温暖,都愿意钻去拥抱取暖。 可是阿木古楞却很坚强,他明明才十二三岁,却摆出绝不需要任何人拥抱的忍耐模样,像个最决绝的义士。 林雪君靠着乌力吉大哥家7岁的小女儿,另一边睡着乌力吉的蒙古族妻子。 裹紧羊皮袄子,她闭上眼,听着帐篷口火焰噼啪的响动,男人围坐喝茶时吸溜吸溜的声音,还有他们压低声音的蒙语对话。 脑海里不时浮现后世的暖器、空调、电暖炉、暖宝宝等所有跟‘温暖’相关的词汇,入睡前,林雪君还在心里慨叹: 要是能泡个热水澡就好了…… … 不知睡了多久,林雪君听到嘈杂的脚步声,勉强睁开眼后,她听到了乌力吉压低声音说话,提及了“狼”这个词。 猛吸一口沁凉的空气,林雪君坐起身,在不吵醒左右的情况下,小心翼翼钻出帐篷。 捞过自己的猎枪背在背上,林雪君追上乌力吉,低声问:“怎么了?” “有一只孤狼一直在附近逡巡。”乌力吉看她一眼,“庄珠扎布老阿爸怀疑是狼群的前哨。” “我们圈了临时棚圈,不怕狼群把畜群冲散,就算有狼来,损失可控,也还好吧?” “是的,我们毕竟是牛群,狼掏羊容易,想从我们面前把牛掏走可就难了。” 两个人说话间已走到棚圈外,胡其图阿爸正举着枪防备着远处的孤狼。 月光洒在白雪上,晃得远处雾气茫茫,一匹脏兮兮的孤狼站在远处,静默地与人类对峙。 林雪君眯眼看了会儿,越看越眼熟,“是我们白天救的那匹母狼。” 远处的母狼似乎也看到了林雪君,忽然仰头长嚎,随即转身奔跑进黄色的高草平窝。等它再转出来时,口中叼了一只软趴趴的小狼。 母狼无视了胡其图阿爸的枪口,一直叼着小狼崽跑到距离胡其图阿爸10米的距离才慢下来。接着它伏低头,做出臣服的模样,一点一点地前挪。 胡其图阿爸的枪口始终追着它的脑袋,它似乎知道那东西能轻易要它的命,像匍匐一样前行,绝不做任何有威慑意味的动作。 距离胡其图阿爸5米远时,它终于停了下来。 林雪君觉得母狼似乎看了自己一眼。 下一瞬,它放下口中的小狼,然后倒退着缓慢离开了。 乌力吉和林雪君对望一眼,走到胡其图阿爸身边,一齐目送母狼退到草窝处。 胡其图阿爸收了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转头对林雪君和乌力吉道:“它的崽子病了,或许长生天告诉了它,我们的队伍里,有能给动物治病的大夫。” … 小狼崽被林雪君捞起来的时候,身体软趴趴的,状态很糟糕。 转头看一眼远处草窝中的母狼,它也站在那里与林雪君隔着朦胧的夜对望。 将小狼崽拢在怀里,林雪君大踏步折返畜群中心的小帐篷。 为小狼崽裹上被篝火烘得热乎乎的旧布片,林雪君才开始给它做检查。 体温微高,身上脏兮兮的沾满泥块雪团,显然它是陷进泥洼中的一个。 心音正常,肺音正常,应该不是呛脏水导致肺炎。 在触诊到小狼崽左前肢时,一直蔫蔫的小狼崽霍地抬头,呲牙嗷呜了一声。 乌力吉伸手帮她扣住狼口,林雪君仔细检查了下,才低声道:“骨折了。” 应该是在水洼中挣扎的时候折断的。 给小狼喂了点自己的糖盐水,林雪君又用自己的小木梳子和一截木棍做架,对上断折的骨头后,将之打板绑好。 因为没有条件熬煮药汤,林雪君只用布巾把小狼崽的皮毛仔细擦了一遍,被泥水粘结的毛发被揉开,绒绒的狼毛又蓬松起来,保暖效果恢复如初。 抱着它在篝火边取了会儿暖,时不时喂它两口糖盐水,缓了大概半个多小时,小狼崽逐渐恢复了精神。 之前软趴趴的身体硬实起来,在林雪君怀里越来越不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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