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西走,黑压压前来送别褚卜的人就越多,且衣衫愈发褴褛,他们都是受过褚卜恩惠的庶民们。 悲怆的筝音响起,汇合着不绝如缕的哭声,回荡在上空。 在棺椁葬下的那一刻,褚时英倏然跪地,崩溃大哭起来,她欺骗祖父了,她在祖父弥留之际欺骗他了啊! 也不知祖父能不能原谅她? 她自责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周围哭泣的人太多了,除了秦歧玉没人注意到她。 他蹲下身将她抱在怀里,有灼热的泪滴顺着她脖颈衣领往下流,她揪着秦歧玉的衣领,小声悔恨说:“我骗曾大父了!怎么办我骗他了。” 当日一直忙着在厨房给褚卜熬果羹的秦歧玉并未听见褚时英说的话,她道:“我骗曾大父说父亲在吕国过得很多,娶妻生子,但其实父亲已经死了啊。” 秦歧玉黝黑的眸子在听闻褚鲜时,流露出厌恶,他记得,前世褚卜是因褚鲜消息悲恸而亡的,便哑声道:“你做得对,别让曾大父留有遗憾的走。” 褚时英顿时哭得更加撕心裂肺,秦歧玉将她揽在怀中,“至少我们将曾大父送走了。” 只有他们两人才懂,褚卜寿终正寝,对他们两人而言,有多么的重要。 人年纪大了,死亡是很正常的事,若不是褚时英骗了褚卜,她想来更能接受这一点。 褚卜下葬之后,前来吊唁的人散去,小院恢复了平静,由褚哲主持,来分配褚卜遗产。 褚卜的地产、铺产都留给了褚哲,所有的钱财全留给了女儿。 而所有的藏书都给了褚时英,他这一生最为愧对被他过继了的时英,时英不缺钱,是以,他给她留了书。 他居住的小院,则留给了秦歧玉,日后就是他在郑国的家,他再来郑国,便不再是无根漂浮之人,他将满身才学和一个家留给了秦歧玉。 褚时英眼泪簌簌而下,一转头,便见秦歧玉红着眼,落寞地垂泪,她拿出手帕压在自己眼睛上。 秦歧玉道:“我们去曾大父坟前走一走?” 褚时英眼泪止都止不住,“好。” “嗯,”秦歧玉起身,“那你等我片刻,我去给曾大父做他爱吃的菜。” 按在眼上的手帕都被泪浸湿了,褚时英说:“你去吧,那我去给曾大父泡壶茶喝。” 两人双双行动,厨房里传出炙羊肉的香味,茶室里有缥缈茶香。 褚时英将剩得半罐子茶叶都带上了,两人大包小包地去褚卜坟前说话,其实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想说的都在梦里说过了。 两人从日头初升,一直坐到日落归山。 看见斜阳余晖撒在褚卜坟上,像是给它盖了层薄被,终于决定要走了。 秦歧玉起身,将褚时英扶起,非常自然地弯腰将她衣裳上的灰尘扑掉。 这一刻,在祖父离世这段日子里,互相陪伴,只有他们两人才能懂的复杂心情,终于让褚时英打心底里原谅秦歧玉的欺骗了。 有那么一个人互相知道彼此重生,相当于分去了肩头一半重量,也挺好。 秦歧玉察觉到她注视着自己,仰头问道:“怎么了?” 褚时英沉下身,将下巴拄在秦歧玉头顶,她在将自己脆弱交托给秦歧玉,虽只有一个瞬间,她便又直起了身子,没事人一般说:“走吧,回家,曾大父那些书,我想拢一拢。” “好,”他伸出手牵起她略凉的手,“你想怎么处理那些书?” “分门别类地装好,做好记录,我不打算将其留在这,我们带回秦国,正好家中有个藏书楼。” “善,那我来帮你,正好可以将其晒一晒。” 说干就干,两人带着三三,将褚卜所有的藏书全拿了出来,清扫灰烬,晾晒一番,然后仔细将竹简装进绸套中。 整理过程中,褚时英意外发现了一套用帛书书写的,祖父去世前所著之书。 那是汇集祖父一生精华撰写的《法》,但是她听闻郑王将手稿拿走了,怎么会还有一套出现在这里。 三三看着这几卷帛书,像是突然悟了一般道:“这帛书我见主公拿出来过,他都是在深夜撰写的,从未白天写过。” 所以这帛书,是祖父混在自己藏书中,偷偷留给他们的。 她用指腹揩去眼泪,将此书递给秦歧玉,“我想曾大父应该会希望你第一个看。” 秦歧玉接过书,人竟是先愣神木讷了一番,才仔细小心阅读,他本就是被祖父倾囊相授的学生,又要治理秦国,最需这部《法》了。 之后的一段日子,他们就重复着整理竹简、收拾屋子的行为,小院彻底恢复了寂静。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院里有负责保护秦歧玉的亲卫,院外有郑王负责监视秦歧玉的侍卫,郑王显然不打算让秦歧玉走了,连装都懒得装了。 对此,秦歧玉的表现是,每日除了做饭,就是整理东西,而后睡觉,他在用睡觉这种方式,让自己的身体尽快恢复。 连续从秦国奔袭回郑,紧接着大悲,身体透支严重,需得将养。 远在秦国的老秦王终还是没舍得放弃秦歧玉,三十万秦军压境,要求交出太子嫡子公子歧玉。 郑秦两国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起来,然这次是郑国不占理,你有什么理由,在秦国已经交出一位公子为质时,还扣下秦国太子嫡子不放。 晚间,褚时英用淘米水洗了发后,问道:“你可想出法子回秦了?” 她人在郑国,然褚商这一年多的时间,已经扎根秦国发展了,她有些忧心生意,更怕自己不在时,顺叔和健被权贵欺压,因而想回去了。 秦歧玉合上《法》,“我确实有些想法,不知夫人可否请丽周和其夫婿过来一叙。” 褚时英讶异看向他,想不出来,他想怎么和郑季姜合作,但依旧让三三去请人了。 怀有身孕的褚丽周整个人都圆润起来了,脸蛋粉嫩嫩的,滑得像是脱了壳的鸡蛋,披着披风同褚时英打招呼,“阿姐,别来无恙?” 褚时英冷漠点头,褚丽周仿佛没察觉到褚时英的不耐烦,继续道:“我给阿姐带了些食物,都是些滋补品,阿姐和姐夫可得注意着点身体,别忧伤太过。” 这么识大体的话,哪像是褚丽周嘴里说出来的,褚时英讶异看了褚丽周一眼,对上她的俏生生的笑脸,便吩咐三三将东西拿进厨房。 褚丽周拖着笨重的身子上前,褚时英瞥了一眼秦歧玉,知他要和郑季姜单独说话,便只能任由褚丽周挽上自己的胳膊。 她一个孕妇,褚时英也不好甩开,便只能带着她回屋内坐。 褚丽周杏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褚时英看,突兀的问:“阿姐,若是此番你和姐夫回到秦国,可还会再回来?” 褚时英也不知道褚丽周怎么回事,好似有了孩子人就变得稳重了,又或者被伯父罚了,懂事了? 但总比她之前那副样子强,就道:“应是不会回来了。” 这里也没有她牵挂的人了,回来干什么呢。 褚丽周唇角僵了僵,略有些假笑,“这样啊,也是,阿姐的家现在在秦国了。” 面上不在意,可袖中的带着指甲的手,却将手心都扣破了。 不回来了啊,不回来了,她阿姐不回来了。 而另一侧,褚卜的茶室内,秦歧玉熟练地为他和郑季姜倒茶水,满室茶香中,他问:“公子季姜可想当王?” 郑季姜碗中的茶水泼了一手。
第六十六章 前世便是你 “我不知公子歧玉是何意?” 郑季姜维持着自己温文尔雅的形象, 回避了这个问题,他朝四周扫视了一圈,方才拿出袖中手帕,擦拭着手上茶水。 秦歧玉敲窗, 那护着他的亲卫四散, 他卷起宽袖, 起身为郑季姜重新倒茶,说道:“这下没人,公子可以与玉坦诚。” 他不想浪费时间和郑季姜打哑谜, 外面的书简还得收, 因而道:“我想回国, 你想称王,不如我们合作?” 郑季姜依旧没说话,只是喝着茶, 半晌他问: “你不怕我为王后, 将你扣下。” 秦歧玉便笑道:“秦军三十万大军在秦郑两国边境, 想来这段日子朝堂上有关我的争论不小, 郑王都尚且焦头烂额, 新朝事情繁琐,想来公子没有功夫理会我。” 眼见郑季姜动摇, 他道:“若公子为王,我承诺在我为王后五年内,不会出兵向郑。” 已经学会收敛自己脾性, 看上去温文尔雅的郑季姜对秦歧玉这野心满满的话, 摇了摇头, 眼中光芒闪烁。 秦歧玉问:“如今公子可有把握被郑王立为太子?” 郑季姜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他为何会没被立为太子, 秦歧玉心里没数? 褚时英被他娶了,他整个褚商做后盾,还被老秦王喜爱,为了他不惜出兵和郑国开战。 而他只娶了褚丽周,前段日子还闹出不少笑话,惹亲父生气。 如今褚卜已死,亲父对褚家的联姻便不再那么看重了,他虽得到了李嗣远的支持,但远远不够。 他主动执起茶壶恭敬地为秦歧玉倒茶,“公子如此问我,想来是有了好主意,我可否问问,我应如何才能获得亲父喜爱,让亲父立我为太子。” “为何要获得他的喜爱,只要王位空虚,你自可为王。” 这一次,郑季姜没将茶水洒了,他将茶壶放好,直勾勾盯着秦歧玉,说:“可亲父不止我一个儿子。” 秦歧玉看着对郑王是死是活毫不关心的郑季姜,心里对他的评价稍微高了那么一点,“只要其他几位公子无大才……” 郑季姜便笑:“公子这话不实。” 只有有背景,有权利,有钱,才不才的哪有那么重要。 秦歧玉道:“我需要你亲笔写,让我离郑,并该有你私印的书令。” 四目对视,终是郑季姜败下阵来,他沉思片刻道:“好,但若我没为王,此书令,自然也无效。” 秦歧玉颔首,拿出自己早就备好的帛书。 郑季姜看着属于他们郑国,非王室自己不同用得帛书,终还是没说什么,提笔将书令写好,并盖上私印。 “你该说了。” 秦歧玉将帛书收起,塞进袖中,说道:“郑王每年都会组织秋猎,这是个非常好的机会。” 郑季姜皱眉打断,“这个方法太冒险了,亲父身边有数百士兵守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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