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日子,他怕她更厌他,松懈了对她的管束。 她却闷不吭声地,隐瞒着他,写信给了当上刑部尚书的许执。 等他发现时,皇帝的旨意已下发,从京城传至峡州,命他任用卫朝为将领。 他怒视着她,她仍旧平静。 当她衣裳尽褪地仰躺在桌案上,娇声一如既往地缠人,以腿勾住他的腰。 “你在生气什么?” “你如今既是我的人,为何还要去找许执?” 浑身喧嚣怒焰,他掐住她的脸腮,迫她看着自己。 她在跌宕里,眼眸迷离地笑问他:“你能帮我吗?能帮卫朝吗?” “许执亏欠我的,他便该偿还给我。” “别生气了。轻些,我难受。” 他有些恨她恍若把自己当作一个妓.子,任由人糟践,只为换得些好处。事实确实如此。 也无法继续听她的哄声,怒气消散里,低头吻住她,放轻了力道。 但后来的他才知道,便是在她一声声的哄骗中,放她离开峡州,是他这一生做过最错误的决定,以至于让他余生都在后悔。 * 峡州战事繁忙,他驻守当地不能离开,原想这年初来京述职,见见她,却不想短短半年,人就过世了。 消息被几个卫家的小辈隐瞒,也未传至峡州给卫朝,说是她临终前的叮嘱。 恍若晴天霹雳,当他满怀久未见她的悸动,敲响卫家的大门,却惊闻这个噩耗。 他不敢置信地再三询问卫若,头晕地险些跌倒在地。 “她……有没有遗言给我?” 卫若去取来一把措金匕首,踯躅道:“三叔母她,只让我把这个归还给您。” 最终难言,摇了摇头。 她什么都没有留给他,哪怕只字片语。 只把他送予她的最后一样东西,都还了回来。 他握紧匕首,闭上双眼,心一阵阵地抽紧绞痛,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不再欠他什么。 日夜难眠,那些他们的过往反复在脑海里翻滚。 在即将离京,返回峡州的前一日晌午,傅元晋不知为何会来找许执,不是为了朝堂政事,也不是为了党派争斗,只是为了将不久前故去的曦珠,曾告诉有关许执的话,都告诉他。 他心里悲恸难绝,便也要让人跟他一样,陷入悔恨之中。 许执肯顶着朝局重压,冒险帮助卫家,他便不信许执没有顾念与曦珠的旧情。 当人起身离开后,案上留有那盏上好的碧螺春茶水,未动一口。 静谧里,许执坐在上首的椅,低头望着流淌在石砖上,即将逝去的春光,久久未动。 直到随从又过来禀报:“张大人正在厅里等候。” 许执才站起身,整袖出了门。 经过栽植葳蕤树木的花园时,看到他的两个孩子,正在丫鬟仆妇的陪同下,在垂吊淡紫花穗的紫藤架下,踢玩毽子,欢笑玩耍。 他看过一眼,继续走向花厅。 张琢来到许府大门时,正好瞧见峡州总兵傅元晋骑马离开的背影,甫一见到许执,便问道:“傅元晋找你有什么事?” 他们是过命的交情。 神瑞二十四年,两人春闱科考时,在一个客栈结识,后来放榜朝考,许执进入刑部,他的考试成绩并不如意,被外放到西南任知县。 当时许执送他出京,他还笑言,凭借许兄能力才华,此后必定大有成就,到时可别忘提拔他这个友人。 哪知他在那个犄角旮旯地做了几年穷知县,许执也被贬官到那个地方,还奄奄一息,差些没命了。 他慧眼识珠,忙着四处帮衬,后头果然许执再起,重回京城,也将他调入朝廷为官,现在兵部武库司,管粮秣军器,是一个很肥的差事。 许执摆手说:“没什么。” 将近傍晚,他召丫鬟治席,与张琢就着菜肴吃酒。 两人款叙近一个时辰,张琢喝得多了,想起这一年来,好友意图变革律法,却触动了许多权贵的利益,即便皇帝私下允准,阻力也颇为坎坷难行。已有人派刺客杀手,意图谋害性命。 张琢叹气。 许执仰头喝了一口酒,放下杯盏在桌,他缓声道:“你不必担心,此事我心里有数,势在必行。” 一壶酒很快喝尽,又送来一壶。 张琢以为他是为政事烦忧,陪他一杯杯地喝着。 夜色渐浓,宅邸屋檐下的一盏盏灯笼被点起。 喝醉的张琢被管事送出门去,许执站起身,脚步细微踉跄,正要回去书房,却一碗冒热气的醒酒汤呈到面前。 耳畔响起他妻子忧心的声音:“你的胃不好,便不要喝酒了,免得痛起来难受。喝过醒酒汤,回屋去睡会儿吧。” 他端过碗,径直将汤都喝了下去,把碗放回呈盘,道:“我还有些事要回书房处理,你早些睡,不用等我。” 想起一桩事还未告知,接道:“孩子的教书先生我已寻到,两日后会登门来,你让循儿和澄澄准备收心些。” 他的妻子点头应好。 年少时,她不解父亲为何会让她嫁给许执,又帮扶许执,她以为许执抛弃了未婚妻子,是一个忘恩负义之人。 可嫁给他之后,才知丈夫进取仕途、人品贵重。不管有多忙碌于朝事,对于家中之事从不推卸责任,对待她的爹娘更是孝敬。一年前她的母亲病重时,他请遍各地名医,并亲自侍疾。 这一生,能与这般的人举案齐眉,并生育两个懂事可爱的孩子,常被那些官家夫人们羡慕,她便无憾了。 现下她却有一事为难,犹夷片刻,终在丈夫的问里:“你有事要说?” 她低着头,还是开口了。 “我大哥他……近些日犯的那事,你瞧有没有法子摆平?” 朝廷中,谢松一党的人借由姻亲间的关系,想以他妻子那头收受贿赂,将他拉下水,阻挡律法的变革。 但收受贿赂的证据确凿,不是伪造。 许执沉默了下,道:“你等我想想法子。” 他今日一早就得知了这个消息。 转身背过妻子,他顺着蜿蜒的廊道,回到了书房,白日不知跑去哪里玩的猫儿又回来了。 他一坐下,便跳到他的膝上窝着,不停拿毛茸茸的脑袋蹭他。 但再如何像,却已不是原来的那只了。 煤球最亲的便是曦珠,很少允许他抱。 与曦珠退亲后,煤球时常踩在院墙上,或是窝在门边,看她来了没有,有没有带好吃的过来,可她不会来了。 再后来,他被贬官远离京城,将院落还赁,又将煤球送到一户人家养。煤球拼命扒着他的袖子,他只能再摸一摸它的头,忍着涩苦难受,转身走远了。 灯烛的明光里,他翻开了那本薄如一寸的册子。 当年,曦珠帮他整理书籍时,翻落到这本私集。那时他竟然没有一丝害怕,怕她泄露出去里面的内容,反而与她说起现存律法里的种种缺漏。 那时,她一双莹亮的双眸,仰慕地望向他,笑说:“微明,你以后一定会成为很好很好的大官,为百姓真正地做实事。” 许执垂头望着册子上,她曾也看过的那些字,十余载的光阴里,已有些模糊。 此时此刻,他竟也有些记不清过去了。 他不由想,当年的曦珠,究竟有没有喜欢他。 从傅元晋离开后,这个问便一直耿耿于怀地存在他的心里,但他再也找不回答案了。
第103章 我爱你 为什么在与许执退亲后, 她枕着满襟的泪水,会再次入梦,见到了三表哥。 她被困于那具躯体, 无法挣脱,任由三表哥揽抱在怀里,紧贴着他的胸膛,听到他缓缓跳动的心声。 温热的气息, 从她的发丝,沿着腮畔, 慢慢滑落到她的唇角。 他低垂一双漆黑的眼眸, 捧起她的脸,轻轻吻她。 比起先前的那回, 动作温柔许多, 没有啃咬,亦没有一丝疼痛,只是轻舔她的唇瓣,抚着她的后背。 他望着她,嗓音粗哑:“等我这次回去,我娶你,好不好?” 她不明白喜欢的人,为何会在快要大婚的前一个多月, 在一切事宜都备好的时候,来与她退掉了婚事。 而不喜欢她的人, 会在梦里亲着她,说要娶她。 她动弹不得地被他轻薄。 她心里难过极了, 很想大哭一场,却连泪水都不允许流出来, 反而在他说出:“曦珠,我爱你。” 她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说:“三表哥,我也爱你。” 但分明她不爱他,甚至都不再喜欢他了。 他又怎么会爱她,他连她的表白都没有答应。 她甚至觉得“爱”这个字,是如此陌生。 那是比喜欢更加沉重的字,她都不曾对许执说过。 他却又说什么:“我会对你好的,我只对你一个人好。” 她不想听,她讨厌死他了。 她伤心地想哭,生气地想推开他。 还想骂他,在她和许执在一起时,就折磨她,现今她被退婚了,难过地只想一个人待着,他却连只属于自己的梦里都不放过。 他竟还在她的梦里,搂着她睡觉,在临闭眼前,亲吻她的眉心,说:“曦珠,我答应过你,一定会平安回去,你再等等我,我一定会娶你。” 她只能一动不动地,让他抱紧。 忿然气恼被束缚,她抬眸看他沉静的睡容,听他微沉的呼吸。 近在咫尺,长久的凝望里,她逐渐发现,他的两颊凹陷进去,比之前回京时还要消瘦,下颌的棱角也愈加尖锐,鬓角的发竟有几丝白。 他本来不该是这样的。 她模糊想起从前的他,眼角眉梢蕴藉风流,面上时常带笑,再是洒然不过。 可为何短短几年,会变成这样一副阴冷生戾的模样。 纵使睡着,浓眉仍旧紧皱,阴郁里尽是疲惫。他看起来好累。 她知道他担着公府的重责,当然会累,可他从不会显露出来,现在竟这般脆弱。 她连可怜自己都来不及,却有一点点可怜他了。 三表哥,他在北疆还好吗? 一捧白雪从杏花树梢扑簌落下,坠在雪地里发出轻微的闷声,曦珠在炭火的暖热里,盘腿坐在榻上,拆开了那叠厚实的信。 信封放在桌上,她将那些按着时日顺序的信件,一一展开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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