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谭复春恰好祭拜完母亲和妻子,从墓地前起身,要乘车离去,却收到了那封密信。 他正疑惑平日因避帝王猜忌,从不与镇国公府多有接触,怎么突然之间,凯旋回京没多久的卫家三子,会托亲信送来这封信,竟还要亲自交到他的手上。 但等打开信件,看过里面的内容,他已暂时忘却这个疑问。 浑身冰冷地犹坠冰洞,手指都在发颤,几乎要拿不住那张信纸。 狠狠闭了闭眼,他回首看身后连绵群山之中,那两座深灰色的石碑,上面用红墨写的大字,早已黯淡无光。 再转头过来,他捏紧信纸,将那些墨字攥在手心。 上了马车,马不停蹄地赶路,两日后回到东厂,他立即派身边最信得过的探子,前往去查翰林院学士姜复的女婿,修撰陆松,务必要一清二楚,所有的事都务必查清。 是否真如信里告知的一样,并非姓陆,而是姓谢。 是上一朝内阁阁臣谢徽,逃脱升天的儿子。 整整一月过去,便是在昨日,他得到确信消息,陆松确非姓陆,只是被谢徽一个叫陆尺的幕僚私自带跑,该换了陆姓,自此以陆家子嗣的身份自居。 和卫陵告知他的一模一样。 寂静的雅间内,白色烟雾从香炉中袅袅飘出,缭绕地松散。 谭复春半眯着细眸,问道:“敢问卫大人,是从何处得知的此事?” 卫陵端盏喝口热茶,放下后,不过看着桌对面身材高大、眼神阴冷的人,轻笑一声。 “谭督主不必过于紧张,我也是偶然得知的此事,想来对你该是十分有用,才会告知。” 他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去做,现如今更是被皇帝紧盯的时刻,不好对一个翰林院的官员出手。 并不打算亲自去除掉谢松。 不如让给前世,被得势后的谢松,斩草除根的谭复春。 这番牵动,陆家和姜家脱不了干系。 届时,便是姜家覆灭的时候。 兴许以后,欠下的这份情,还能用到谭复春这个人。 何乐而不为? 谭复春只觉可笑至极。 往事不堪回想,谢徽当权时,谢氏一族的人在故乡欺男霸女,鱼肉百姓。 他的童养媳为那半两碎银子,拿着绣花活计给谢家的后宅夫人们,却被老爷羞辱,跳井自尽。 他一个小货郎,不知死活地去讨要说法,被打地半死。 到府衙击鼓鸣冤,却被层层压下,不过是因京城中有所谓廉洁的大清官,怎能埋没了谢家的名声。 他的母亲,也气厥身亡。 天地不仁,权势当道。 最后,他断了自己的命根子,那一刀的痛绝惨叫之后,进到宫里,卧薪尝胆地卑躬屈膝,被称为奴婢,只为报仇雪恨。 将近三十年过去,谢家的势力已被拔出,他也爬到东厂厂督的位置,被人所敬畏。 却陡然有一日告诉他,谢家还有一个人活着。 好啊,好啊。 好得很! 他不会放过这条漏网之鱼! * 真是堪比话本子精彩的事,与他撞见孔采芙和沈鹤的场面一样。卫陵心想。 回到破空苑时,天色黑透,寒风刮地周遭树枝一阵簌响。 他大步踏进屋里,却是一片冷清空荡。 蓉娘前来,说她还没有回家。 都这般晚了,什么百日宴要到这时候。 卫陵不耐地拧眉,心里升起一股烦躁。 正好亲信来回禀事情,是此次从北疆回京,他从那些跟随身边半年之久的精兵中选取,并向父亲请求要来的人。 皆是前世,他用得顺手的人。 听过潭龙观并无异动后,他挥手让人退下。 前往北疆之前,他无人可用,只能让陈冲看着那边,但现下回来,到底不放心还未经过磨砺的陈冲一个人,另让两人过去。 青坠跟随姑娘去往宴会,蓉娘再次从远处上前,问是否摆饭。 卫陵又笑道:“您去歇着吧,我先不用,等曦珠回来再说。” 他自己一个人走进室内。 点了灯,解开腰间革带,脱下在外落了一日灰的外袍,随手搭在架子上,换过常服,也不做什么,便支腿躺到窗边的榻上。 微微偏头,看向那扇晦暗的窗,隐约晃动外面的灯笼光,模糊的淡黄影子。 他在等她回家。 也在想傅元晋即将上京,述职京察。 前世,傅元晋也是这个时候来的京城。 两人没有见过面。 今生,他也不会再让她,见到那个人了。 熟悉的刺痛渐渐袭上额穴,如同无数次曾经受的疼痛,他一直看着窗,看那天色要黑暗到什么样子,她才会回家来。 纵使驾马的车夫是家生子,为公府做事几十年;纵使有护卫跟随,保护卫家女眷的安全;纵使母亲和大嫂都在她的身边;纵使他还让另外两人在暗中护她。 他仍然惧怕会出事,怕再一次失去她。 他最厌恶ῳ*Ɩ 等待,但也在无尽的黑暗里,习惯了等待。 竭力想将思念她的心思收回,迫使自己去思索那些应该去想的事,但无济于事。 他越来越想她,想她为何一定要去那个百日宴,为何不能好好在家里等他回来。 直到最后一丝耐心丧失,再也忍受不了时,他终于要起身,要去找她。 去接她回家。 但在要抬起身的那一刻,他听到了她温柔的声音。 “这么晚了,他还没吃饭?去把饭菜热了送来吧。” 他便又躺了回去,将双眼闭上了。 曦珠走进来时,就见榻上躺着一个穿身玄青锦袍的人,远处几上搁置着纱灯,光朦胧地暗,照不清他的神情,应该是睡着了。 不然怎么不说话呢。 她先过去放下手炉,拿起铜签将灯挑亮些了,才走到榻边,挨着他坐下。 见他果然睡着,正要轻声唤他起来吃饭,目光一顿,落在他泛白的脸色上,浓眉也皱着。 瞧着像是生了病。 她将手从袖中伸出,轻贴在他的额上,好似有些热,担心地唤道:“三表哥,三表哥,你醒醒。” 接着晃晃他的胳膊,直把人摇醒了,睁开眼看过来。 今日的她,打扮地尤其好看,妆容十分精致,衬地人愈发秾艳。 卫陵心里有些堵住了,幽幽地瞧着人,道:“你才回来啊。” 这颇为哀怨的语气,让曦珠一愣,接着解释道:“黎阳侯府那边留了晚饭,才回来得晚了。” 她蹙眉道:“你怎么有些烧到了,我让人叫大夫给你看看?” 她记得有个黄大夫,住在府上。 话音方落,他便有些无力地问道:“表妹怎么不先问问我生的是什么病?” 不是有些发热吗? 乍听,曦珠懵了,接着仰眼认真看他的神情,却左右瞧不出什么,摸摸他的脸,顺着问道:“什么病?” 卫陵看她好半晌,幽怨道:“相思病。” “我一直在等你,你却一直不回来。” 曦珠以为玩笑,真就笑出声来,又见他一副怨夫的模样,笑道:“我只是回来晚些,又不是不回来了。” 却听他低低地问道:“要是你真的不回来了,我怎么办?” 她笑哄他:“那我要去哪里呢?” 说完,曦珠便要起身,找黄大夫过来。 卫陵却拉住她的手,阻了她离去的脚步,道:“我只是饿着了,吃饭就好了。” 曦珠回身反问:“那你不知道吃饭?” 卫陵捏捏她的手,道:“不是在等你回来吗?” 又是两句车轱辘的话,他不放手,曦珠只好拉着他起身。 “难不成我一直不回来,你就不吃饭了?” “你没回来,我哪里来的心思吃饭。” 卫陵撑起胳膊,被拉地顺势起来,跟着她走到厅外的桌前,已摆好了晚膳。 两人坐下,曦珠盛了两碗萝卜炖鸭汤,另一碗放到他面前。 卫陵笑问道:“你去那边没吃饱?” 曦珠用瓷勺搅了搅汤散热,垂眸小声道:“哪里吃得饱。” 时下女子好细腰,一个比一个吃的少。 她自然没好意思吃什么。 卫陵听她说,笑一声,给她夹块酥肉到碗里,道:“那我们两个一起吃饭。” 等各自絮叨这一日的事,吃完饭,已是大晚的天。 曦珠去沐浴时,卫陵叫来青坠,问询宴会上的状况,与那些妇人相处的如何,或是有哪家对曦珠有不敬的言辞。 青坠道都好,他方才放心。 这个夜晚,床帐之中。 曦珠有些扛不住他了,比之前凶狠得多。 她伸手捶他的肩膀,嗓音发抖地道:“你年纪轻轻不知节制,免得以后身体不好。” 将身.下的人说得怔了下,托着她腰肢的双臂仍稳当得很,禁不住笑地胸膛震动。 “我如今才二十,正年轻的时候,要禁欲做什么,等以后年纪大了,我定然也行,不会委屈了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 身上的人一下子捂住他的嘴。 卫陵看着脸腮羞红一片的她,只是弯眸笑。 灯烛渐渐烧短,萤光入帐。 肌肤相贴,他低身附耳道:“过些日子,等我闲下来,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她累地手指都懒得多动一下,轻应:“好。” 这一日,又是翻来覆去地越过大半夜,直至子时,两人才相拥而眠,沉沉睡去。
第122章 招魂铃 每日卯时初, 枕畔人起身下床后,曦珠总会在迷糊的睡意里,闭着眼听他穿衣的窸窣声, 接着是从湢室传来的轻微水响。有时会往桌案那边去,拿昨夜带回看过的公文。 而后,他的脚步声渐近,停在床前。 掀开帐子, 弯腰在她脸上落下很轻的一个吻。 “路上小心。” “嗯,我会早些回家。” 门开开合合之间, 他悄步走了出去, 往军督局上职。 曦珠则靠着他的枕头,手摸着被褥中他残存的温, 继续沉入梦乡。 醒来后, 先是洗漱穿衣,接着坐在镜前梳发。 她不喜欢在室内上妆,只有外出方会擦脂涂粉。 这时候的天光,已是大亮,却因处于冬日,天穹时常灰茫茫,难得见太阳从那凝固厚重的云层钻出。 一个人坐在桌前吃早膳。 早时胃口不好,只用碗甜粥便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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