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晚了。 曦珠抱着他的腰,窝在他的胸前,气息逐渐平缓下来。 但没一会儿,她抬起了头。 柔软的手滑进他的衣襟内,卫陵低头看她,稀薄的月光落在她似哀的眉眼,接而听到她的轻声。 “三表哥,我要你。”
第129章 小像 卫陵并不知遗诏的事, 应当是皇帝藏得太深,不若他安插在宫里的人,会没有一点消息。 但在前世他接手镇国公府后, 也早已明白了。 现在的皇帝,从来想除掉的只有卫家,而非整个太子党。 其眼中的卫家拥兵自重,担惧软弱的太子登基后, 会被胁迫君权旁落,甚至卫家谋权篡位, 改换朝代。 犹如大燕建朝, 便是武将谋得天下。 这是二十年间以来,君臣都心知肚明的事。 但卷入了争权夺势的漩涡, 只要卫家有片刻的松懈, 乃至想要放权,无异于自掘坟墓。 起初的外室祸端,拔出了部分卫家在朝廷中的势力,卫度被夺职在家;后ῳ*Ɩ 来的黄源府匪患爆发,又去了他长兄和董家的势力;最后北疆与狄羌的战役,父亲因卸甲风病逝,才算是止步。 父亲临终前,双目浑浊地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 无力的手似千钧重,压在他的肩膀上, 言说:“此后你只需做一件事,守住北疆, 不让狄羌南下,便是守住了卫家。” “记住, 太子以后为君,你始终是臣,不要将卫家的将来寄放在他的身上。” 他记住了,从目睹父亲闭眼的那一刻起,便牢牢地镌刻进心中。 倘若他拿不出足够的实力,让狄羌撤敌,令皇帝和那些大臣信服。 他从北疆的战场退下来时,就是卫家被彻底除去时。 被腥臭血肉浸泡的他,也不会全信太子传递来的那些信,所谓皇帝又降旨责罚了哪个太子党的官员,宠信上折参议的六皇子。 日复一日的阴谋熏染里,他清楚这些不过是皇帝的制衡手段。 无论是以六皇子为矛,要废黜太子;还是扶持温家,擢升秦令筠等人;亦还是让傅氏女为六皇子妃,提拔同是武将的傅元晋,不过都是为破开太子背后的卫家。 太子为嫡出正统,自幼被教导为君之道。 废太子之言,那些内阁阁臣是否人人皆信?还是在暗中察看。 终在卫家只剩他一人独撑时,北疆只能由他驻守,皇帝暂时放过了他,反将他当作一把刀,去杀这些年站于六皇子党派的官员,给太子将来的登基,扫除最后的障碍。 王壬清的天命言论,只会让那些深藏的六皇子党露出身形,好被屠戮。 正如最后一次离开京城前。 御书房内,身体虚弱的皇帝倚在案上,对他说:“鸿渐啊,你一定要为朕守住北疆。” 他只能跪在真正谋杀父兄的仇人面前,头磕金砖,声无波动地应道:“臣,谨遵陛下之命。” 他疲惫至极,一面要应付狄羌,一面还要应付六皇子党的人。 他别无选择,只能一条路走下去。 若是太子并非下一代君主,卫家绝无生存之机。 有时也会自嘲,自己是否还有命活到最后。 每当那时,孤灯之下,他会拿出那些从京城送来的密信。 他不再写信给她,但还是想看看她最近又做了些什么,和许执去了哪里玩,过得高不高兴。 一日日算着,离她大婚还有多少日子,她会穿着嫁衣,去做许执的妻子。 会笑地在那人的怀里,亲昵地叫那人夫君。 这个念头冒出,心脏一阵接一阵的窒息麻痹,痛得他弯下了腰。 腰侧被敌人用刀砍中的伤病发作,血潸潸地流出,湿透了纱布。 …… 她低垂眼眸,手指缓慢地,摩挲着他的腰侧。 轻柔地仿若一片薄纱,被春风吹地飘动,摇曳过他袒露的肌肤。 数次的红尘共枕,她知道了每次摸他这里,他更会触动。 卫陵握住那截细腰的手一顿,仰望身上的她,喉结滚了滚,紧绷着下颌,眸色深暗。 “别摸这处。” 他的声音有些哑了。 但她就似没听到,固执地将手贴着他,像一尾鱼,游弋地滑动在泛着涟漪的水声中。 于是他松开了禁锢她的手,骤然失重,让她陡然蹙紧细眉,咬紧了唇。 俯望着他,湿润的眸中有淡淡的委屈。 却也有渴求,想要从他这里得到疼痛。 卫陵一霎痛入心扉,起身后,将整个跪坐的人抱在怀里。 侧首去亲吻她的脸。 “三表哥,三表哥……” 她的双臂勾缠上他的脖子,一声声地唤着他,在他吻到唇上时,张开嘴任他肆意妄为,也任他覆身而下。 这回,换他俯视她,每一个神情,都映入他的眼中。 遗诏的事,他并未听过。 但已经猜出是她从傅元晋那里得知,这般密事,不可能从别处获知。 那么此刻她想要他,是否那时,也是…… 他不敢去想,却又不得不想。 也在满足着她。 夜色深沉,帐内闷热。 这一晚,他们行过四场。 而后他抱着她去沐浴擦洗,回到床上后,她依偎在他的怀里,闭着眼问了一句:“三表哥,这世都会好的,不会再是前世的结局,是不是?” 她总是喜欢问他这个,每次,他都不厌其烦地回答她。 这回,卫陵依然点头,轻抚她的后背,语调懒意笑道:“会的,等一切结束后,我们就回家。” 在这句话落后,她很快睡了过去。 他感受到她绵匀的呼吸声,轻轻地落在他的胸口。 * 月落日升,新的一日来临,也是今年的最后一日。 除夕佳节,恰好天不落雪,院子外,几个丫鬟正持扫帚扫昨夜的小雪。 曦珠醒来时,帐子外天光大亮。 枕边早已没人,他起床去了,并没叫醒她。 呆呆地靠坐在床头,还未从睡梦中回神。 倏然地,想起自己还有事做,公府的那些账还未看完,明日要交给姨母;也有各处的管事,要来她这里问事。 登时睁大了眼,清醒过来。 昨夜闹得太晚,忘了让他叫她起床。 懊悔地撩开纱帐挂到钩子上,着急穿鞋下床,拣过木施上的外衫披上,走出了内室,却见他正端坐在外厅的红木桌前,面前堆着一摞账本。 正是姨母托给她的那些。 他微低着头,一边翻着页,另只手拿笔,时不时提笔勾圈。 闻听细碎的动静,他偏过头看向她。 卫陵见她披散长发,脸上一副朦胧困倦的模样,眸中含笑,道:“困的话再去睡会,这些事我来做。” 这些日她为公府的事,忙碌操劳,现他既不去军督局,她就好好歇息。至于这些账,他是能看懂的。 曦珠走过去,翻看起他正作记的账。 不过几页,整整齐齐,没一处错漏。 也是,之前藏香居失火,他还帮她算过账,且算得极快。 她放心下来,嗯了声,道:“我睡不着了,去洗漱后,过来和你一起看。” 转头朝外唤人。 卫陵正要再叫她去睡,不过才巳时两刻。 或是她肚子饿了,要先吃些东西,待要开口问,见她已叫青坠进来,只得作罢。 往日三爷和夫人在屋里,青坠不会往跟前凑。 只要叫她了,她才会进来。 她赶快送来热水。 湢室内,曦珠洗脸时,听青坠说蓉娘正闲与园子的两个婆子唠嗑,笑了笑。她亲近的人能自在,过得好便行。 让青坠去拿些吃的来,她没什么胃口,随便一碗粥就好。 但听到问:“三爷也还没吃,我去取两份过来?” 她一愣,随即又要碟油饼、阳春面和两碗醪糟蛋汤。 这几日,她发觉他喜欢吃醪糟这种东西。 将帕子放进水里搓洗,拧干后挂到面架上,走回妆台前擦脸梳发。 见那摞账正被他,摆放到榻上的桌子。 方才是怕翻页的声响,惊醒熟睡的她,才会到外厅去。 这会她醒了,自然想搬回来。 对着铜镜里,他看过来的笑眼,曦珠了然地弯眸,在掌心搓热化去膏脂,往脸腮涂抹。 浓郁的牡丹花香气中,随口问道:“都这么晚了,你不饿的,偏要等我起了才用膳?” 卫陵脱鞋坐到榻上,回首再将账翻看,回道:“不算晚,况且我没觉得饿。” 曦珠笑笑,又拿起玉梳,将长发顺着梳透,随便挽个发髻,插支珍珠簪,松松垂在脑后。 侧首时,看到隐在领子里的青痕。 起身走到榻边,再坐下,与他看过几页账。 青坠送来膳食,不知是早膳,还是午膳了。 两人吃过后,又接着看那些账本。其间有几个管事来问府上的事务,眼见三爷在旁边,更是恭敬地不敢多动。 倘若只有一个人,曦珠也能看完这摞账,只是要晚些时候。 但两个人,显然快上许多。 在下晌未时,已全部阅过。 酉时要到嘉乐堂,一大家人吃除夕饭。 还有两个时辰,无事可做。 远处隐约传来爆竹的噼啪炸响和欢笑声,正是过年的热闹声音。 卫陵转见窗上空白,去取来一叠红纸和剪刀,预备剪些窗花贴上去,增些喜庆红色。 重生的那一年,他要随家人去宫宴,只能夜深时,偷摸回来找她。 去年,因为战事困于北疆,更是不能与她团聚。 这年,他终于可以和她在一起过年了。 “想要什么花样的?” 他笑看她,问道。 曦珠手撑着腮,疑道:“什么都可以吗?” “自然,只要表妹想要的,我都可以剪得出来。” 卫陵以为她要的是极复杂的图案,但想来难不倒他。 曦珠“哦”了声,笑眼盈盈地望着他,轻快道:“那麻烦三表哥剪一个我,这应该不难吧?” “好。” 卫陵应声低下头,拿起剪子,先将红纸裁成巴掌大,捏着转动,细致地剪起来。 他垂眸专注于手里的事,不再抬头看她一眼。 但她的样子,早就刻入了他的心里,他的脑中。 不需要多加思索,锋利的刃沿着艳色的薄纸,就将她日渐圆润的脸形、明媚瑰丽的眉眼、额前的碎发、松挽的发髻、修长的脖颈……都一一地从纸中钻剪出来。 是她如今十七岁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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