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她要更之前的,她十六岁、她十五岁,他也可以剪出。 甚至将来十八岁,他也可以剪得出来。 但他不会剪,更不会送给她。 在他的记忆里,无论前世今生,她的容貌其实并无多大变化,只是随着春秋的轮转,多了些丰韵的感觉。 只有前世的最后见面,她终于枯萎衰落,问他,她是不是不如以前好看了。 怎么会不好看? 只要是她,不管变成什么样子,在他心中,她永远都会是最好看的。 卫陵在剪了一张她面容温柔、眸子携笑的小像后。 接着剪了第二张,是她今早起床,眼皮耷拉、发丝凌乱地炸毛,还有些犯困的姿态。 剪子落在纸上的轻微声音,让他边剪着另一个她,边禁不住笑出声。 曦珠小心举着第一张在看,感慨剪的好像,不由扬起唇,正要夸夸他。 听到他的笑,转目见从他手中,脱出的另一张小像,自己的“丑样”,她忙地探身,隔着小桌要抢过来。 “你剪这个做什么?” 卫陵迅速将身体朝后仰,忙把剪刀闪开,怕伤了她。 躲开了她的扑抓,又挑眉道:“等等,我剪好再给你。” 还差最后一处。 他仰靠在引枕上,抬高手臂,对着从窗外渗进的光,把她微撇的嘴角剪出。 她并无起床气,但刚醒时,常常呆愣,没什么神情,比起视于人前的样子,好似懒洋洋地生气。 嘴角是朝下撇的,翘起饱满的唇瓣。 总让他忍不住,想去咬她一口。 剪好了,卫陵半眯着眼笑,把第二张小像递给她。 “表妹看看,像不像你?” 曦珠接了过来,一壁有些气他剪她这个模样,一壁心里冒涌出酸意。 从动剪子开始,他就没看过她,却能剪得这般像。 “像不像?”他又问。 “嗯。” 曦珠眨了眨眼,将两张红色的小像摆在一起。 看着它们,又抬眸看向对面笑着的他,躬着脖颈,又在裁纸动剪,做第三张小像。 但还是问她:“还要不要?” 曦珠弯眸点头道:“要,你再给我剪几张。” 卫陵听她的话,认真地剪了一张又一张小像,全是她的样子。 好似每一个她,都从他翻动的手中“脱胎”。 上瘾般,要将所有神情的她,都剪出来。 但唯独没有剪她难过伤心的样子。 他只希望此后余生,她能开心度过每一日。 清脆的声音中,剪刀缓慢地划割开纸,卫陵又一次告诉自己。
第130章 叫夫君 日沉西山, 两人不时聊天。 光影黯淡地落在他深邃的眼窝,抬起一双蕴笑的眼看过来,将做好的小像给她, 重拿张新纸准备继续剪。 曦珠正欲开口,让他再剪一张两个人的像。 但嘉乐堂那边来丫鬟唤了,道晚膳已经备好。 天不早了,她还未梳发穿衣, 便没有说出口。 门外又来了人,是他的亲信有事找。 “不做了, 你快去吧, 我还要梳妆,怕去那边迟了。” 曦珠推推他的胳膊。 卫陵无奈笑一声, 只得放下剪子, 穿鞋下榻,道:“我去去就回,你先打扮着。” 见人把剪子和纸收拾,拿去归置后出去,曦珠将那十二张小像又看了一遍,各种神态,活泼生动。 有她高兴笑眼的样子、害羞垂眸的样子、委屈憋嘴的样子、生气瞪眼的样子、骑马飒然的样子……甚至连床上时,妩媚动情的样子, 他都剪了出来。 每一张,她都很喜欢。 从榻上下去, 欣喜地从妆台上找了个纂香盒子,把这些小像当心叠放, 装进盒里。 扣上盖子,将香盒与镯子、平安符、同心锁放在一起。 朝外叫来青坠, 快些帮她梳发。 蓉娘帮着找衣裳。 等侍弄好,他还未回来。 出去找他,他正背身在不远处的光秃梨花树下,亲信站在跟前,听不清在说什么。 定睛一瞧,好似是那个叫陈冲的人。 之前在柅园见过。 将潭龙观的近况禀报完,陈冲得了指令,正要离去,转目看到屋檐下的夫人正望他。 不由心虚地移开眼。 当初夫人的铺子,还是他趁着上元夜晚,翻墙去烧的。 原本依照三爷的话,只用烧去后边的仓库了事,不料还死了个人。 卫陵循着陈冲的视线回首,对她扬起唇角,最后道了一句。 “去吧,把人盯紧了,先不要轻举妄动。” “是。” 陈冲赶紧应答,随即抱拳离去。 曦珠见人走了,这才上前。 她并没问什么。 平日他会把一些事告诉她,至于不能告诉的,大抵是些残忍之事。 况且他在她面前,向来是轻松的面目。应当是想让她松懈紧绷的心神,对将来怀有期待。 这些,她心里都明白。 因此从不过问,怕给他更重的压力。 毕竟他是卫家人,肩上担着整个卫家的存亡,不能再陷前世的泥沼。 她懂得那种压力,是如何地令人崩溃。 到了他跟头,曦珠见他鬓角落了树上坠下的残雪,伸手拂去,说道:“我们快去过去吧,都晚了。” 卫陵笑看着她,握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 “好。” * 今年的嘉乐堂为了弥补去岁的冷清,端至圆桌上的菜式更为精致多样。 杨毓还特意让膳房那边,寻了津州的口味,做了几道菜,摆到三媳妇的桌前。又些清淡的菜,呈到大儿媳的面前,现今怀着孕,味重的吃不下去。 只差二儿子还没娶进继室,瞧着孤单,不过下个月二十,郭华音进门来,该会好些。 两个孩子卫锦和卫若,也总算有娘看管照顾。 席上没谈其他,不过说些家常话。 一顿热热闹闹的年夜饭过后,撤去残席。 卫朝带着妹妹弟弟,出去玩焰火。 三个孩子从各个大人处得到压岁红包后,迫不及待地往外跑。仆妇丫鬟在后面跟随。 剩下的一大桌人打叶子牌。 卫旷和妻子也陪同几个儿子媳妇和女儿。 他的眼睛将要失明,想着这兴许是最后一次,瞧见家人一起过年的场景,尽力跟着玩。 其间放了许多次牌,输了许多银子,但心里却怡悦得很。 却换着打了几轮,最后实在难捱身体吃不消,眼被亮堂的灯照着,痛得不行,只得暗自叹息,笑地推牌道:“想来今日我的运道太差,输了这样多的银子,你们玩吧。” 他随之离席,杨毓跟上去。 临出门前,又让丫鬟送茶水果子,给桌上的儿女们吃。 压着辈分的人一走,卫度便坐不住了,把手里的牌打完,立即移凳起身。 没看其他人,只对着长兄长嫂,说了一句:“大哥大嫂,你们玩着,我出去看看阿锦和阿若。” 如此,只剩下卫远董纯礼、卫陵曦珠,还有卫虞五人。 倒能继续玩下去。 只是这牌打着打着,卫虞深感孤家寡人的寂寞,两个哥哥都是成家的,带着嫂子和她玩,她还尽输钱。 曦珠帮衬她,都没能阻止她输。 “不玩了,你们都成双结对的,只我一个人,哪能赢得了你们!” 卫虞气鼓鼓地将牌撂了,拣起一个梨子啃吃。 爹的运气还不算差,她才算是真正倒霉的那个。 卫远玩笑道:“那今年你找个夫婿回来,再和我们打牌,可不得有一个伴了吗?” 引得另外几人笑起来。 曦珠抿唇笑看了一眼身边人,知道他在牵线卫虞和洛平。 洛平是知根知底的,一定能好好对待卫虞。 卫陵揉捏着掌中的手,偏首望向小妹,笑跟了句:“你说这话,该不会有中意的了,想叫我们给你瞧瞧,快说是哪家的,竟能动得了我们卫家四小姐的芳心?” 卫虞羞红了脸蛋,仍装着恶狠狠的样子,瞥了眼大哥,又瞪了眼三哥,登地一下站起来。 “不管怎么说,反正我不玩了。” 再走一个人,这牌打地愈发寥落。 最后,也只能各自散了。 卫远扶着怀孕的妻子,回去住处。 卫陵也和曦珠回到了破空苑。 方才进院,天落细雪。 屋里的炭火没熄,仍热烘烘地烧着。 寒风一阵阵地,呼呼刮过外边的花木,夜里的鞭炮声益发热烈,明瓦窗上映着天上的烟花光彩。 接连不断的喧嚣之中,曦珠想等过子时,到了第二年,闹声消停下去再去睡。 两人又坐回榻上,他给她剥橘子,将撕干净橘络的橘子肉,一瓣瓣的,放到她唇边。 曦珠有些困了,歪在他身上,脑袋抵靠他的胸膛,张唇咬住甜蜜的果肉,细慢地咀嚼,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滑着几上一盆翠绿的水仙花叶。 “我给你变个戏法吧,要不要看?” 忽听他问,嘴里的橘子还没吃完,含糊不清地应了声。 “嗯。” 于是他下榻出去,叫人取来了两个白碗和只筷子。 回来后,还是将她抱在怀中,并没让她像看戏法的那些人,到对面去,怕被看穿。 三个彤红的小橘子,分成两份。 一份一个,一份两个,分别被翻过来的碗扣住,让她猜碗里有几个橘子。 曦珠起初无聊得很,窝在他怀中,看他以筷敲了下朝上的碗底,变幻了两只碗的位置,随口猜着。 但猜了两回,全然不对. 她端正了脊背,睁大着眼,聚精会神地盯着他动作的手。 “再来,这回我肯定猜得对。”她催促道。 卫陵失笑地将她整个人圈住,在她眼下移转着两只碗。 “好,你猜这个碗里有几个橘子?” 他停下后,用筷指着左边的碗,问道。 “两个!” 她看得分明,一定是两个。 但等他打开碗,里面却只有一个橘子。 “怎么可能,我刚才看到你放进去两个的,那这个碗呢,现在肯定是两个。” 曦珠又指着右边的碗,探身去望,语调有些高了。 卫陵又打开另个碗,却只有一个橘子。 那第三个橘子到哪里去了? 他再打开左边的碗,又回到她第一次的猜测。 “不行,我没看清你刚才如何做的,你再来,我一定猜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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