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在他活着时,在皇帝驾崩前。 皇帝的身体愈发不好了…… 卫陵颔首,答应了父亲。 “是,我明白。” 只是现今不动,以后不定。 风声猎猎,行过一路苍碧色的松树林。 傅元晋被公府的管事送出大门,嘴角挂着的淡笑放平了。 翻身上马,目落沉静地回去。 进京后的这六日,除去往皇宫见过皇帝,再去军督局和兵部、吏部,他哪里都未去,只今日来了镇国公府。 等这个月的京察结束,他便请旨回去峡州,京城中事他不掺和,等大局定落。 如刃冷风迎面吹袭,他忽地面色一凝,再感头昏起来。 离公府越远,越是作痛。 等好不容易回到暂住的居所,又是六皇子的请帖送到,随手丢在一边,扬声叫来亲随。 “去找个大夫过来。” 傅元晋靠在椅上,觉得喘息有些艰难。 * 日子翻过两天,正与初五。 又回到了从前,他早起去军督局,她再赖会床,起来收拾好自己,去往正院帮姨母做事。 上元过后的第五日,卫度便要迎娶郭华音。 婚事繁琐复杂,有许多东西需要备好,不至于到时出了差错。 卫锦和卫若两个孩子,从孔采芙和离后二嫁,就常在正院住着。 杨毓亲自照看,平日诗书琴棋的教导,也没一日落下。 但这些日,两个姐弟因闻父亲要娶妻,他们将要有一个新娘,都闷闷不乐地不肯吃饭,夜里还躲着哭,被仆妇发现告知了国公夫人。 杨毓更是心疼不已,搂着他们不断安慰。 曦珠到的时候,恰好瞧见这副场面,只有跟着安抚两番,等两人不哭了,跟着丫鬟出去玩。 杨毓叹了声,道:“孔家那边来人说,要把阿锦和阿若接去过上元。没半个月就要娶进新妇,哪里合适?” 曦珠在旁默听,点头附和。 不过闲说几句,倏然听到姜家出事。 京察的关头,不知多少官员落马。 翰林院学士姜复被东厂发现受贿,如今被夺职关押刑部。就连修撰陆松也被检举,于公文中有对陛下不敬言辞,却被关进厂狱拷打。 现今,东厂的人已顺藤摸瓜,往陆松的老家而去。 “倒是可怜嫣儿,现今和你大嫂一样怀着孕,不知怎么办好?” 杨毓又是叹息,她与姜嫣母亲是少时好友,这个档口想帮忙,却也无法。 昨日傍晚,姜嫣挺着五个月大的肚子来找,她可怜见的。夜里与丈夫提过,丈夫警醒她:东厂是皇帝的人,现今卫家正在风口浪尖,不要冒头。 曦珠眼睫轻颤,勉强笑了笑。 “娘,待东厂查清,倘若没有那些事,自然会放人。” 她一瞬明白了这是卫陵的所作所为。 他在借刀杀人。 一如前世,卫家被陷害,如出一辙的残忍手段。 夜晚到来,他仍在酉时过两刻归家。 脱下外袍换过常服,洗过手脸,就抱着她好一顿亲吻。 “好了,亲得我满脸都是口水。” 脸上一片湿漉漉,曦珠抵住他的肩膀,道。 “我这一整日都在想你,你还嫌弃我?” 卫陵微微眯眸,不满地凑上来,咬了她唇瓣一口。 酥麻窜上脊骨,她拍了下他的背,道:“你不饿呀,还要不要吃饭?” 他笑问:“是不是等我等的饿了?” 她瞪他:“若是你再不回来,我就自己吃了,不等你。” 吃饭时聊过各自这一日做了哪些事,又坐在榻上休憩两刻,便上床睡觉。 冬日寒冷,他每日练武,又常在外跑,需每日擦洗。 但她常在屋里,并不出什么汗,睡前多是洗脚。 他蹲在她的面前,给她褪去鞋袜,把她一双雪白的足放进温热的水中。 她自己会洗,他却爱给她洗。 灯火灰黄,轻微摇晃。 曦珠坐在床沿,俯视着他,撩水给她洗脚,好似在玩,眼角眉梢都含着还未消散的笑意。 她知道,今日的他,一定是高兴的。 但即便有真正烦恼的事,他从不会将情绪带至她的面前,在她眼里,从来都是好脾气的样子。 那些卫家的仇恨,他如何做,她什么都不会说,也什么都不会问。 有时候,不知道一些事,也是好的。
第132章 上元节 “卫大人, 不想在此处偶遇,你也是趁着热闹,带夫人出来游玩?” 长街两侧的阁楼上, 如同之前的数千百年,在正月十五这日,用彩绳勾缠连接出一条灯路,千奇百怪的各式灯笼, 被高悬在绳索上。 从彩色薄纸中溢出的流光,映在下方游动的人群和静置的各种摊子中, 伴随高声笑语, 照出一片辉煌景象。 却走到一半,碰见官员携家人出游。 卫陵握着曦珠的手, 不得不停步, 与人打起招呼。 面上带笑,也跟着问候两句:“还以为孙大人近日繁忙得很,这样的日子,应当不得空出来?” 姜复落马,这位同在翰林院供职的侍读学士,该忙着找起关系门路,运作起来。 孙学士与这位镇国公三子,在朝廷中不过见过几面, 也不知对方记不记得自己。 今晚带着夫人出门,好巧邂逅, 想借机攀附,不妨对面递话, 再观其身侧那位姿容艳丽的夫人,听闻这位卫大人的爱妻之名, 忙地接话上去。 顿时脸上笑呵呵道:“不瞒您,院里确实忙些,也是忙完了归家,想着今夜这泰清大街正是热闹,便带了我家夫人来玩。” 在旁的孙夫人暗下腹诽,分明是自家丈夫偏拉着她出门,她更乐意待在家中,才不愿意来这人挤人的地方,弄得一身的烟火味。 现下再一瞧四十多岁的丈夫,对着个二十出头的权贵公子阿谀奉承的模样,差些翻白眼。 却只能跟着笑起来,面向那位盛装打扮、妆容精致的卫夫人,行礼问好。 曦珠正挽着卫陵的手臂,闻言要抽出手回礼,却左右动不了。 不欲在人前丢他的脸面,便浅笑着,口头上回了孙夫人的话。 几句交谈,在接踵而至的人潮中。 孙学士见卫大人不耐的神色,面色微僵,不好多言,只有作揖告辞。 等离了好远,曦珠这才指责起揽抱自己的人,道:“你方才为何不让我回了那位孙夫人的礼数?” 她不由想起被姨母带去的宴会。以及有时哪家的夫人来公府拜访,姨母会叫她过去陪坐。 她明白那是姨母想让她多结交那些贵门官宅的妇人。 但每一回,都不适宜。 虽心里这样想,但面上不会给别人难堪。 适才高高在上的姿态,她有些尴尬。 卫陵牵着人朝前走,以胳膊隔开挨向她的人。 偏头看她的神情,语调平稳道:“有什么失礼的,他不过一个从五品的官,你也有诰命在身,我们用不着跟他们行礼。” “再者,如今翰林院学士的位置空出来,人恐在钻营,他那样过来,便是想与我搭讪。我哪里能去碰那个东西,索性懒得应付他……” 他说了许多话,曦珠都明白,好半晌,她低嗯了声。 但卫陵见她脚步放缓,就知她依然有些闷。 怪那两人上前打什么招呼,早知如此,他带她换条路走了。 难得出来玩,却被这种事扰得不舒坦。 周围还不时看过来的男人视线,都落在她的身上。 卫陵冷眼瞥去,那些猥琐的目光甫一触及衣着华贵的人物,猛地颤抖,惧怕地立时又收回去。 忽然在拥挤的人堆里,瞧见有卖乌梅渴水。酸酸甜甜的,她一定喜欢,喝着心情也能好些。 卫陵拉着人过去,见摊子干净,才掏出银子,买了一竹杯。 曦珠接过递来的饮子,抿着竹吸管喝了一口,温热的果水从喉咙流入胃里,酸里带着清甜,微紧的柳眉也渐渐放松了。 他便笑道:“我们到瓦舍看戏去,再晚些怕挤不进去。” 曦珠抬头,在灯下望他风流意态的眉眼,也笑地答应道:“好。” 这个上元,他们不往赊月楼去。 其实那里并无什么好玩有趣的地方,不过是因那盏被文人墨客争夺的宫灯,才聚集了那么多的才子俊杰。 曦珠也不想再去,就是在那里,得知了藏香居失火的事。 她忆起那年上元,他很想往瓦舍去,最后却只能闷闷不乐地,跟她和卫虞洛平去赊月楼。 今夜出门前,卫虞还要跟他们一起,但他不允。 就连大表哥也伸手阻拦,道:“小虞,让你三哥和三嫂出去玩。等会我带你和你大嫂、阿朝,我们自己出去。” 之前几次,他带她出去玩,她都觉得尽兴。 这次,自然也不用多想,只用跟着他就好,他什么都会安排妥当。 果水里有些乳酪碎,她低头,用管子戳着吸。 “牵紧我些,这种日子人贩子最多,倘若弄丢了你,怕是要大海捞针,可要伤心死我。” 卫陵感到她的手松懈,又将她拉紧。 虽然身后让亲卫隐身跟随,但还是怕弄丢了她。 “才不会丢呢。要是真丢了,也是你没看好我。” 狡辩之言。曦珠笑着,却将他的手臂抱得更紧。 她又喝起果水,视线被前边的喧闹吸引过去,长翘的睫毛扇动,一双猫似的眼四处观望。 并没有看见他垂望在她脸上的愧疚和自责。 穿行长街,不过一刻钟,很快到了瓦舍。 举目看去,四周围满了人。男男女女、老人孩子,手里兜着瓜子蚕豆,嘴皮秃噜吞吐,残皮掉落在地。或是茶水饮子拿着,不时喝上两口,皆全神贯注地,千姿百态地勾眼,去张望那些百戏器乐表演。 哪里又爆发欢呼喝彩声,跟着雷鸣般的鼓掌响起。 这晚,两人从这处的傀儡戏,去往那处的口.技。或是评弹,或是驯兽。 舞狮舞龙之后,再是皮影、踢弄、滑稽戏、相扑。 一处处地逛着,曦珠的手掌都拍红了,眼一直都是笑弯的。 给看过的每一个表演,那些在节日寒风中,还出来挣钱的辛劳人,不少的铜钱银子。 卫陵听着那些祝福之词,也高兴地一直从钱袋子里往外掏,送到她的手上。 “多谢夫人,您美貌又善良,祝您与您的夫君,以后幸福美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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