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罐子黝黑的枇杷膏被摆放在呈盘中,旁边,还有一碗已化开的膏水。 她端起那个白瓷碗,送来他的面前,温声道:“您尝尝看,好不好喝?” 他接过碗,看向里面棕黑的药汁,一口喝尽。 浓郁的枇杷味道,清甜略辛。默地点头,道:“还可。” 她立即笑起来,极喜悦的语气:“您喜欢就好。” 而后又低下头,踟蹰两番,对他说:“您还是少喝些酒,对身体终归不好的。” 声音小了许多。 他微微皱起眉头,还没有哪个女人敢管他的事。 她未免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但在看到她绞紧的双手,手背有被熬煮枇杷膏时,溅跳的红斑伤痕,到底没有开口。 不过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以后再说就是。 他将目光转向那张条案,却发现上面的那罐枇杷膏消失,出现了一碟云片糕。 窗外的春光流转,炎热夏日来临,又变成了绿豆冰沙水。 她笑说:“大人,天热,快喝碗冰沙解暑。” 日光渐短,凉爽秋阳照在桌案,落在一碗炖煮酥烂的鸭汤上。 她笑说:“大人,气候干燥,喝碗汤润润吧。” 天光一日日地昏,第一场雪飘下来时。窗户紧闭,灯烛轻晃,晕黄的焰火照在一锅雪白的鱼粥上。 她走过来,给他解开大氅,拿去架子上挂着,回首笑说:“进宣,你快去把粥喝了,好暖身体。” 他在案前喝着温热的粥,心情舒畅。 她的厨艺越来越好,也越来越贴合他的胃了。 他一边喝着粥,一边看坐在对面的她。 灯下,她正垂眸,手拿勾针,在认真地做靴子。 察觉他的目光,她抬头,对他笑了笑,道:“我今晚就能做好,等明日一早,你便能穿了。” 再瞧他脚上破缝的靴子,失笑道:“看你,又穿坏一双鞋。” 常往返军营,还要领兵作战,一日奔波多少里路。 最易坏的就是靴子。 其实并不要她做,到他这个地位的将军,不过说句话的功夫,自然会有上好的皮靴送上来。 但她硬要给他做,道:“我给你多缝些棉花,才不会冷脚。” 他低应一声,继续吃粥,唇角不禁扬起。 但夜色更浓,他沐浴过后,她还巍然不动地坐在凳子上,垂头蹙眉,仍在做靴子。 “别做了,快些歇息吧,我明早还有事务。” 他走过去,把她手里的那些东西夺过,扔进篮子里,弯腰一把将她抱起,转身走向了那张架子床。 “可我还没做好,你明日要穿的!” 她没忍住笑,伸手拍打他的肩膀。 他俯首看着她,也笑地道:“我将就些,还穿那双破的,等后日,我再穿你做的新靴子。” 帐布落下,他将她放在床上,覆身而下。 “把我的衣裳脱了。” 他吻她的面颊,说。 于是她的手攀上他的肩,将一层单薄的衣褪下。 但半夜的云雨过后,他清醒过来,要前往军营议事,她却不在身边了。 掀开帐子,她正披着他的厚衣,散开乌发,还坐在那张凳上,点灯熬油地在做未完的靴子。 不知何时起的床,但看烧去的油,至少一个多时辰。 他怔坐在床畔。 “进宣,我做好了,你快试试,合不合适?” 她见他醒了,顿时欣喜地拿着那双玄色的靴子,朝他跑过来。 蹲身服侍他换上,稍微抵脚。 她愧疚地说:“我下次给你做大些,这双你别穿了,让人送双来吧。” 他看她熬红的双眼,听她低落的语气,没忍心道:“不妨事,穿久就合适了。” 她又笑起来,轻应了声。 “我下次会记得的,不会再做错。” 天色快亮了。 他洗漱穿衣后出门,她立在门前送他。 他摸摸她的头,走了两步,回头叮嘱道:“你再睡会,晚些回去。” 想了想,又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首饰,我买给你。” 她还是笑,温柔道:“我没什么要的,只要能经常见到你就好。” 在转过头时,他仰看灰茫的天色,嘴角克制不住地弯起弧度。 但依然送了许多首饰、衣裳、胭脂水粉给她。 不管是下边人为了讨好他送的,亦还是他让人去买的。 只要她来见他,总会穿上那些精美的衣裙,戴上那些金银簪钗,抹上那些香粉红妆。 以一副妩媚动人的模样来至他的面前,提着裙摆转圈,眼神中袒露的是一个女子,见到这些东西时,不由自主地激动和喜悦。 “进宣,我很喜欢这条裙,你觉得好不好看?” 她的相貌和身段深得他意,华裙不过是衬托她的玩意而已。 他还是更喜欢看她什么都不穿的样子。 尤爱她那只纤细白皙的脚踝,他亲手给她扣上了那副金色的铃铛。 俯视着浑身无一丝寸缕遮蔽的她,这实在是一个令人沉迷的女人。 但同时也是一个聪明听话的人。 在床上不管让她做什么,她都乖顺地应他,似同一团软面,任意磋磨。 尽管泪水憋地在眸中打转,都不敢掉下来。 他讨厌女人的眼泪,无论在床下,还是在床上。 但她滚热的泪终究落在了他的手上,他低头去吻她的眼,难得哄人:“好了,别哭了。” “进宣,我好疼。” 她在向他求饶,满面痛楚的神情。 但真地疼吗? 他跪坐的褥子都潮了。 女人在这种事上,多是口是心非。他的那几个女人都是如此。 却没哪一个,比得上她,让他酣畅至极。 她的腿被折起,而后他低下了头。 他从未给哪个女人做这般事,但不介意给她做一次。 她几乎被折叠,他忽然想起来问:“会不会跳舞?” 昨晚诸多将领在兰香班会聚宴席,让歌伎舞姬助兴。 歌舞确实不错。但那时,他想起了她,她的身子软和,若是她来跳这支拓枝舞,一定比在场的所有女人都美。 她的音调含着哭泣。 “不会,我不会。” 他笑一声:“不会不打紧,学就是了。明日起过来这边学,我找人教你。” 迟迟不见她回应。 他抬起头,问道:“听到没有?” 她的唇瓣几乎被咬出血,泪眼朦胧地赶紧点头。 “我听到了,我明日就学。” “进宣,你别生气。” 将她反转过来,他沉身下去,紧皱的眉头也舒缓了。 …… 等她终于换上那身轻薄的舞衣,已不知过去多久。 她羞怯地扯拉短至胸部的衣,来到他的面前。 “你全身上下,我哪处没看过,这会害羞什么?”他坐在桌边,抵撑下颚笑观她。 她仍在扯那一层纱,呿吟道:“我怕我跳的不好看。” “跳吧。”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 于是她听从他的话,纵身起舞,伸臂扭腰,系在细腰间的流苏红裙,随着她的转动,蹁跹飞荡。 他看了没一会儿,目光却落在那截不盈一握的腰肢,白嫩的腹上有几条褐色的疤痕。 实在是瑕疵,觉得刺眼起来。 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倘若他更早些认识她,一定会在那时就庇护她,不让她受那些鞭伤。 一圈又一圈的红裙旋转,逐渐地,他眼前昏花,好似整个天地都在颠倒。 …… “给我回来!” 不过扔了那个破烂的平安符,她就不管不顾地,拼命挣脱他的手,还叫他的名字。 “傅元晋,你给我松手!” 趁他愣住,她逃离了他的桎梏,奔到那个熊熊燃烧的炭盆前,伸手就往里面去,要捡那个正被烧的平安符。 “你疯了!不准捡!” 但等他把她拉回来时,她的手已攥住了那个烧得发焦的平安符。 紧紧地握在手里,连同被炭火烫灼的血肉。 “给我!我让你给我!” “柳曦珠!” 他的厉声呵斥,并没有让她松懈一分一毫,便连看向他的固执目光中,隐约带着泪光。 他情不自禁地冷笑,苦涩涌出心头,指着她责问。 “好,好。难道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比不上你与他的区区一年吗!” “柳曦珠,我告诉你,倘若当初我知道你心里有他,我绝不会对你动一分心,答应庇护你,还有那群姓卫的!还为了你,跟皇帝去作对!你知不知道我为你牺牲多少!” 又一次吵架,为那个死去多年的人。 不,他不相信她对他没有情。 一定是有的,是她在说谎! 他将她压倒在床上,按住她受伤的手腕在头顶,他管不了其他的,只去挑弄她一切的欲。 然后将满手的湿擦在她的脸上,双目泛红,几乎破口大骂道:“你告诉我,你不爱我,那这些是什么!难道这些情动是假的吗!” 她却在说什么,以那温柔的语调。 “难道曾经和你上床的那些女人,你全都喜欢吗?我不过和你一样罢了。” 她平静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真正的疯子。 “你给我闭嘴!再说一个字试试!” 他眼中几欲滴血,一拳砸在床头,碎裂了木板。 拳头松开,猛地握住她的脖子,恨不得掐死她。 “说你爱我!给我说!只要你爱我,那些事我不去追究!” 但她不再说话,只沉默地仰望帐顶,苍白的脸色渐渐变红,转而泛出青紫。 终于,她服软了,泪水从那双瞪大的眸中滚落下来。 握住了他的手,张着嘴想要呼吸。 他忙松开她,听到她抽泣地喘息:“我……爱你。” “进……宣,我爱……你。” 她断断续续地说,他眼中难忍酸涩,却笑起来。 她是爱他的。 …… 她是爱他的。 她对他发过誓,不能反悔。 纵使已在另外一个世里,也不能背叛他,而和另一个男人双宿双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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