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老在深夜意外病逝,并未留下只言片语,因此需招魂,得知遗志。 而孙辈中最被寄予厚望、且寿数长远的他,便被作为招魂者,聆听族老闭眼前,尚未出口的话。再转告族人。 那是王颐第一次体会到招魂的奇妙,更在之后的数月,去寻叔公,想要学会。 便连他的父亲,也不会这门术法。 用叔公的话说:“要学会招魂,是需要一些缘分和天分的,并非每个道士都会。” 而他恰好有那个缘分,也有那个天分。 于是,在江南水患渐缓的那段日子里,他跟随叔公,学习了这门术法。 那时,不过是为了兴意有趣。 王颐并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面临如此的场景。 曾经,在被柳姑娘拒绝心意后,他心伤前往江南,当作散心,学会了这门术法。 如今,派上了用场。 王颐看着静静沉睡、脸色苍白的人,分明大婚那日,是笑靥含春的模样。掐指算了一番,再次确信,有人正在招魂。 他的占卜之术,比起从前,更为精湛了。 王颐放下手时,宽大的窃蓝袍袖跟着落下。 目光从已经丢失魂魄,卫三夫人的脸上移开。 王颐握拳稳住慌乱的心神,偏头,看向他以为一生挚友、眼眶泛红的卫陵,严正了声音,问道:“我要知道是谁在招魂?他的生辰八字是什么?” * 郑丑再一次被卫三爷屏退后,便知道卫三夫人的昏厥,不是那般简单的事。 他并无心生其他杂念,只想,该是寻个机会,去学习一番道教的东西了。 从前亦有这个想法,不过诸事缠身,他耽搁住了。 望见两个亲卫被传召之后匆忙离去。 郑丑在院外等了大半会,再被唤进屋,却见卫三爷的手掌裹着一条薄绢,血正渗出,一滴一滴地,仿若汇成小溪般流出,坠落在地,渐成一滩血泊。 而桌案上,是几叠裁成长形的纸,以及一根沾血的毛笔。 暂时不知傅元晋的生辰八字,为了牵引回魂魄,只能先用符纸镇住肉身。 符纸上所用“朱砂”,必是引魂者的血。 能让失魂之人,寻到归来的路。 不若,恐怕再也找不回她的魂魄了。 片刻前,王颐如此说过后,卫陵便去兰锜上取来那把唐衡刀,割开手掌取血。 锋利的刀刃毫不犹豫地破开皮肉,血瞬时淌了出来。 “够了!” 王颐赶紧道,看向卫陵一张惨白的脸,眼睛却是红的,眼下是淡青的倦意。 听到他嘶哑嗓音问:“真的够用吗?” 哪怕是将他身上的血流干了,只要她能回来。 王颐点头道:“够了,你快止血。” 他记得的,刚开始认识时,若邪山的事后,一众人外出饮酒,无聊闲谈。卫陵说过,他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可一炷香前,在他询问是何人在招魂时,卫陵却没有任何迟疑地,就相信了他。 相信他可以把他的夫人救回来。 甚至告知了他一桩几乎颠覆他人生认知的事。 人有重生之机!!! 一个死去的人,竟然会有重活一世,改变前尘的机会。 卫陵和她,皆是重生之人。 不过寥寥几语,却足以震骇住王颐。 脑子近乎停止运转的同时,他听到卫陵还在说。 将这个世,那个自峡州而来,如今也昏迷不醒的傅总兵,与她的联系,告诉了他。 “王颐,你的命是她救的,你本来应该死去,你要救她,你要让她回来!” 面前之人的双手紧掐住他的胳膊,力气大到几乎要勒断他。 一双充满戾气的、通红的眼,死死地盯着他。 不惜露出最险恶的姿态。 在胳膊快要断掉的疼痛中,王颐好歹回了些神,找回自己哽住的声音。 “你别着急,我会想办法,一定救她回来!” 三夫人救了他的命,其实本来他该死的。 “卫陵,我一定会救她回来。”他又一次坚定道。 紧掐住他的手,慢慢松开了。 只是一双漆黑的眸,还时刻不离地凝望着他。 在渐渐地,变得平静下来。 仿佛之前翻涌剧烈的心情,从未有过。 判若两人。 卫陵坐了下来,看着王颐,平声问道:“我现在是不是只能等,等去查到傅元晋的生辰八字,等你把她的魂魄找回来?” 王颐不知傅元晋和三夫人其中的具体,但他没有多问。 再多的杂绪,当前也不是思考的时候,尽力都摒弃掉,只思索目前迫在眉睫的事。 他知道招魂者是傅元晋,再是这个恶人的生辰八字,就够了。 “应当是另外一个世的傅元晋,通过今生的傅元晋在招魂,所以我必须知道他的生辰八字。” 王颐确定地道。 下一刻,他又听到了一个问:“倘若我杀了今生的傅元晋,她是不是就可以回来了?” 卫陵的声调甚至没有变化一丝一毫。 只是在微弱的光亮中,望向昏暗的窗,窗外还在下雨。 “不能,若是我的猜测是真,傅元晋不能死,不然她很可能回不来了。” 顿了顿,王颐回道。 这些,是一炷香前的事了。 王颐闭了闭眼,取过笔和纸,低下头,开始画符。 卫陵的血流进一方徽墨中,几乎满溢出来,黑与红的搅弄之后,绘于纸上,再将干透的符纸,压在枕下。 整九张的符纸,似是鬼舞。 手上的伤被郑丑处理过后,卫陵送别两个人。 已是深夜,又是一个雨夜。 他站在廊下,两盏在风雨中摇晃的灯笼下,先是目送郑丑的离去,再将视线落在王颐的身上。 晦暗的光线中,他道:“王颐,我今日告诉你的那些,若是有第三个人得知,你知道后果。” 王颐看向他,没有犹豫地点头,再次道:“你放心,我只知道你和她是救了我命的人,也一定会帮你救她回来。” “卫陵,你要相信我。” 等得知了傅元晋的生辰八字,他会再次来公府。也必须去司天监告假几天。 * 这个夜晚,卫陵终于得以稍松紧绷的神经。 他相信王颐一定会帮他找回曦珠的魂魄,让她醒过来。如同之前的自己,从前世回来,回到她的身边。 独自在灯下吃过饭后,先是用温热的巾帕给她擦了手脸和脚,再洗漱收拾自己。 他把蓉娘和青坠都遣退出去,门关上,将灯灭了。 从瓶子里倒出两颗药,仰头吞了下去,缓解头疾的余痛。 而后坐在床沿,脱掉鞋,上了床。 睡到了最里面,原先她睡的位置。 这几日,为了方便照顾昏睡的她,她都在床的外侧。他的地方,他的枕上。 卫陵头靠在她的枕上,盖上了她那一边的被褥。 侧过身,在昏暝的雨声中,垂低眼,把她揽抱在胸前。被纱布缠绕的手掌,温柔地抚摸她散落长发的脑袋。 好似和平日的夜晚,并没什么不同。 她乖顺地睡在他的怀中,清浅地呼吸着。 兴许第二日天亮,和从前的无数个白昼一样,会睁开惺忪地睡眼醒来,若是他没有去军督局上职,便往他怀里拱缩,抱住他的腰,撒娇地唤他“夫君”。 她刚睡醒时的声音,很软,很像撒娇。 但她已经三天没ῳ*Ɩ 醒过了。 三天了,他极少合眼,也很困了。 王颐的话给了他安定,他紧抱住她,闭上了眼。 “曦珠,曦珠,曦珠……” 他又在叫她的名了,在药也无法消解的头疼中,恍若回到前世,在永无止境的黑暗中,一遍又一遍地唤她的名。 枕下,压着他的血所绘制的符纸。 他不知失去魂魄的她,如今到了哪里,会遭遇什么。 是否已经回到了前世。 不能再往下去想…… 傅元晋。 想到这个人时,卫陵忽地睁开一双灼热的眼。 前世,无能为力杀了那个人;今生,同样不能杀了他。 在她还未回来前。 卫陵终于再次闭上了眼,抱着她,睡了过去。 也在等待派出去的亲卫,带回他想要的消息。 雨声停下,将近子时。 * 长街上的青石砖被一场夜雨浸染,透出丝丝寒凉。不远处,传来一声远过一声的打梆子。 “咚——咚,咚,咚”。 一慢三快,是丑时初了。 靴底踩踏潮润的水声,许执再次来到郑丑的住处,曲指敲响院门。 自郑丑给他医治胃疾时,不好让人总是上门来,后面他便问了郑丑的居处,得了闲暇上门拿药,每月也将自己的俸禄拿出部分来给郑丑。 即便郑丑说医药的钱,卫陵已给过他。 胃疾好得差不多了。只要不饮酒,便不会复发。 这段时日,却因疯马踩踏,他的胸口受了伤。 又因郑丑的保命丸和日日诊脉,他才能撑着身体,去面见皇帝,做那些收缴潭龙观,和抄家秦府的事。 因秦家倒落,他手里有了些银钱。 那个差些被疯马落蹄的孩子,孩子的父亲将那座小院,送给了他。 到底从手里分出部分银钱,按照市价,给了那个高壮男人。 男人不停推脱,最后还了他一半的银子。 这两日,他一边忙碌刑部卢冰壶交代的差事,一边忙搬家的事。 再拿出十两银子,添置几样家具。 今晚下值回到新的住处,栽种一棵丁香花的院子。 随便煮碗面吃,给兴奋地到处窜的煤球,丢了一条小咸鱼。 “别到处跑了,弄得满身是灰,等我收拾好,随你怎么玩。” 清寂的屋子里,他笑了笑,对一只黑色的小胖猫说话。 碗筷洗干净后,这边擦抹桌椅,那边收拣衣裳。 将那把被布包裹的油纸伞,放进了崭新的立柜中,轻关上柜门。 也把煤球擦了,它乌黑油亮的皮毛上,有钻床底沾黏到的白色蛛网。 最后洗把脸,将满是灰尘的衣服脱下,捂了捂泛疼的胸口,察看伤势是否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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